「有海水的地方,就有中國人」,這是我們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當我們講這句話時,到底應該感到驕傲,還是覺得傷感?為什麼中國人會流浪在外呢?中國人是一個很重視鄉土的民族,在中國文化上,幾乎沒有聽過流浪的事,但無可否認,許許多多的中國人都因為戰爭、政爭、貧窮和饑餓等等,向祖國告別,那種滅絕,非常叫人迷惑。
我和外子揹著背包到泰國北部美斯樂旅遊,為了尋找一些流落在泰北群山的中華民族的足印,美斯樂曾經是孤軍苗胤落腳的地方。當年段希文將軍任指揮官,統領孤軍作戰,也同樣以美斯樂作為基地。孤軍像一葉漂萍,在窮山惡水的泰緬邊區──美斯樂,飄泊了幾十年。他們曾經用自己的血,為自己和下一代換來一塊安居之地,落地生根。
段希文將軍原是雲南省宜良縣人,他在一九六一年滇緬邊區第二次大撤退、進入泰國之後,一直是孤軍的靈魂。當年他百般掙扎,一籌莫展。他曾經在給他的助手朱心一將軍的信中如此道盡辛酸:「此間情況,遠非昔比,山河依舊,人事全非,偶憶宋人詞中謂:『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不禁感嘆。山居正值雨季,此時煙霧濛濛,一片寧靜氣氛,無都市之繁囂,無人事之勾鬥。靜坐思過,亦人生一得。」段希文將軍內外交困,一九八○年終病逝曼谷。他的遺體被送回美斯樂,就在美斯樂村落邊緣一個山頭,築墓安葬。
這一次的美斯樂之行,就是為了太多、太多的傳奇而來。美斯樂,一個詩一般的名字。也許,我懷著太多的美夢而來,以為可以輕易探訪孤軍的後裔,還有當年的歷史遺跡。可是,我卻失望極了。女作家曾焰的《美斯樂故事》所描述的一景一物似乎都已經不存在了。美斯樂與孤軍的關係,什麼難民聚落群等等都看不見了。唯有一個老年人在美斯樂歷史簡介館內,向遊客講解一些十分表面的當年片段,依靠遊客的賞錢維持生計,他連一張照片也拒絕被拍。
為什麼接受血戰、異域幾十年的孤軍,最後流落他鄉,有國歸不得。他們戰勝過、榮耀過,現在卻被遺棄在荒城。我們同是中國人,卻因地緣不同,遭遇相差天壤,那是用血淚都填不平的。最可惜的是,一般的遊客都沒有機會深入了解當年孤軍的血淚史。一間簡陋的孤軍歷史館,只能陳述孤軍如何放下武器與泰國政府合作,為泰國政府出力和效命。
這次的美斯樂之行,我看不見曾焰女士描述的破落與貧窮。相反的,我遇見許多雲南人,為了賺取生計而來美斯樂定居。他們在美斯樂種植茶葉,然後賣給遊客。大部分來美斯樂的遊客都是台灣人,也許他們也像我一樣懷著一個夢想而來吧!
今天的美斯樂已經相當繁榮和進步。大部分的人都住在磚屋裡,村子裡不乏有車人士,渡假屋到處林立,雲南風味餐館更是櫛比鱗次。台灣商人也有不少在此地種茶葉,把一種叫「青青茶葉」的美斯樂土產運回台灣高價出售;他們也在美斯樂建立渡假村,也許是這些商業產品把美斯樂的原始風貌都毀滅了。一條柏油馬路從山腳直通山頂,當年只有馬車和驢子才可以上山的傳奇已經不見了。
我心裡詩一般的美斯樂傳奇也隨著經濟發展、外人湧入美斯樂淘金,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當年柏楊《異域》書中的典型邊區荒城已經不存在了。如果他老人家有機會舊地重遊,肯定驚訝它的巨大轉變。
當我告別美斯樂時,腦海裡依然浮現孤軍九十三師流落泰北的情景,骨肉同胞如何以沉重的心情,向泰王表白忠心以換取棲身之所、美斯樂的興華中學如何在異鄉教授母語困難重重、當年作家張曉風如何千里迢迢訪問美斯樂,捐贈一批華文書籍的熱情與民族之愛等等,都只能繼續留在我的夢裡。
也許有一天,我會再次踏上美斯樂的土地,去尋找這些失去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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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斯樂座落在萬山重疊的山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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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中華民族小孩子都能講一口流利的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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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從雲南遷移到美斯樂已有三十多年的婦人,靠種植茶葉維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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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與美斯樂村裡的阿卡族少女(左)合照。
這位從雲南遷移到美斯樂已有三十多年的婦人,靠種植茶葉維持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