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下，站著的是嚼檳榔、戴斗笠，看了幾十年老戲的阿公阿婆；全國五個古典布袋戲班班主到了四個，各自丟棄了平日互不相見的「拼台」傳統，一起來捧場；關心劇運的大學教授、喜愛民俗的藝文界人士、手持閃光燈的記者，也紛紛趕到。

是何方神聖在演出，能有如此魅力？

答案是「微宛然」掌中劇團。說來您也許不信：幕後演出的，是一群平均年紀不到十一歲的孩子。

微宛然首演的那一天，大家——公寓里的小孩，鄰近的阿公阿婆、拿著菜籃的家庭主婦，其他戲班班主等，都聞風而至。（張良綱）

全國最「小」的掌中劇團

這是「微宛然」的首演兼謝師演出。劇碼為：「孫悟空大鬧水晶宮」，台上，兩軍相接的戲偶，正大打出手。

哎——呀——呀，花果山的美猴王一個斛斗雲翻出，接著縱身一閃，只見它躍起落下，時而左右、忽而東西地在蝦兵蟹將群中攪和；鑼鼓喧天，戰鼓咚咚，戲，就這樣開場了。

觀眾們一個個瞪大眼睛，凝神觀看。孫悟空「連翻三」的動作結束後，台下掌聲爆了開來。「這些『猴囝仔』，不簡單！」人群中，傳出讚許聲。布幕旁，有人探出頭來，貼上大紅單，是個「賞」字開頭的禮金：「台大西田社二千元。」

「微宛然」，這個全國最「小」——團齡小、演師年齡也小的掌中劇團，首演就得到滿堂彩，為他的師傅爭足了面子。

看誰裝鬼臉，就知道他敲錯了。（張良綱）

孔明借箭，「東風」相助

他的師傅，就是赫赫有名的掌中戲大師李天祿。「微宛然」能與他「千里姻緣一線牽」，得歸功於莒光國小美勞老師郭端鎮。

事起於美勞教學。「因為我們想做偶頭，就從中國傳統戲裡的傀儡、皮影及布袋戲尋找，最後選定布袋戲」，郭端鎮說。

布袋戲所以「雀屏中選」，一方面是因它輕巧、可愛，「但最主要的，還是它能用手直接控制，是最適合孩子的偶戲教學。」

微宛然的籌備過程，就好比「孔明借箭」。一開始是老師有了，學戲的孩子有了，然後是經費撥下，「但還欠『東風』」，郭端鎮說，「沒有教戲的師傅，我們仍是一籌莫展。」

去年二月，事情有了轉機。聞名中外的亦宛然掌中劇團當家李天祿大師，知道莒光國校的小朋友有意學戲，決定跨刀相助，派出他的兩個兒子——「似宛然」的陳錫煌與李傳燦，每週兩次、每次兩小時至校教戲，還捐贈了上百個木偶、戲服、鑼鼓和戲台。

儘管戲團傳統，一向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但現在學戲的「囝仔」，可和以前大不相同。李傳燦指出，以往戲班學戲，雖也採「師徒制」，但多半是一個演師帶一個徒兒，徒兒得從孩提學起，平日很少正正經經、規規矩矩地學戲，大部分時間在做打水、掃地、抹桌等打雜的工作。

「那時學戲，可真是在偷功夫，師傅一上台，就蹲在棚邊，眼巴巴地瞧著，深怕漏了台數（出入場），劇情、台步，及後場音樂，得過了兩年，才有機會上場，至少要三年四個月，才能『出師』」，李傳燦說。

別盡聽鼓聲咚咚，看看我額外的道具——墊屁股的磚頭，使我剛好夠高，還不賴吧！（張良綱）

具體而「微」，「宛然」若真

亦宛然師承泉州外江派，是本省歷史最悠久的布袋戲團，向以指功細膩、口白精緻著稱。強將手下無弱兵，微宛然得名師調教，第一次上台演出，就有模有樣；但排練時，可就「原形畢露」。

分組活動時間，莒光國小戲正上演。舞台上，菩提祖師的長袖輕輕揮動，這是陳星光的拿手好戲，他軟軟的小手彎了一下，偶頭微微一震；姆指扭了一扭，菩提的手臂便張了開來。

「頭戴山川帽，身穿白袖衣，飛缽隨手捧，念經，無時——離。」標準的國語，詩句式的口白，隨著鑼鼓點，陳星光清脆、響亮的童音逕自吟唱，大夥兒不甘寂寞，也一塊起鬨，各種音調齊出，成了數部大合唱。

台上牛魔王說了一句「牳家！牛魔王是也！」台下就回應多聲：「奴家，還是魔家？」妖怪逃得太快了，有人立刻發難：「玩空中飛人呀！」

不必刻意去「做戲」，台上與台下總能聲氣互通。台下的孩子輕輕地走了個小圈，手中的木偶也跋涉了大半個戲台；台上的打手怒目相視，台下的小孩也齜牙裂嘴的、捶胸頓足，這是一個最「入戲」的掌中劇團。

鏡中反應的是「宛然若真」的掌中世界，鏡外泉州大師李天祿的表情「具體而微」。（張良綱）

演戲？遊戲？

孩子們把「演戲」當「遊戲」，老師們也不刻意強求；實際上，微宛然的教戲方法全採放任式，孩子可自由選擇、嘗試各種角色，撐偶、翻身、跑步、踢腳、擎拳、對打各種動作，愛學則學，不愛就作罷；每個動作學習時間，少則一天，多則上月，全無限制；到最後正式「定角」，也是孩子自選的。

這樣的自由，定角時卻發現有趣的巧合：孩子與尪仔原來是「同類相聚」的。

例如：飾演「菩提」的陳星光沉靜有禮，菩提走路要斯文「有扮」，恰合他的個性。飾演「小糊猻」的郭恬志，活潑好動，兩顆大門牙一高一低，老愛說話，他和「四怪」黃僑偉是最佳拍檔，兩個人都愛猴子，表演抓癢動作最絕。

比較起來，孩子們最愛演的是武戲，更喜歡「翻空」、「換手」等絕招。「打架最爽」，飾演牛魔王的吳王史說。「像騰雲駕霧一樣」，梁永勝說，他這次飾演的孫悟空是戲中主角，說起話來別有份量。

後場的鑼鼓英雄則都一樣，「有得打，就過癮；只要不敲太久——打太久手會酥麻」，通鼓打得極好的王天傑說。

散戲了，小孩、「小人」恢復秩序

對孩子來說，不管前場後場，出錯總是難免的，像拿錯尪仔，使得該死的妖怪變成猴子；看戲看迷了，忘了打聲鑼；甚至開場鬧台時，都有角色不見了；「脫戲」、「吃NG」的情形隨時發生。但也就因為如此，使得「微宛然」更像「微宛然」——一個孩子組成的戲團。

一齣「孫悟空大鬧水晶宮」排了上千次，每一次排演，都是同樣的嶔嶔鏘鏘。孩子們的玩興不減，戲團就隨時有熱鬧看，孩子們是不會累的。

會累的大概是「尪仔」吧！經過一番折騰，尪仔頭垂下來了，收拾好的小人們一字排開，彎腰、垂首，還要把頭裹在衣服裏——這是老師規定的收偶姿勢。

孩子們也穿戴整齊，恢復起背好書包、戴正帽子的乖寶寶模樣。戲結束時，孩子跟「尪仔」，都有秩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