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簡之美
回顧過去25年的創作歷程,林璟如表示,「剛入行的第一個10年,新鮮有趣的成分居多,自己像海棉似的,快速吸收各種知識和技術。由於急於表現,很多想法來不及消化,就直接『丟』出去。」被她視為「毫無個人風格」的階段。
遊學歸國後邁入第二個10年,視野更廣闊,更有自己的想法,也投注更多心力進行基礎研究。「畢竟舞衣如同舞者的第二層肌膚,穿在身上是否舒適、便於伸展,都直接影響表演品質。」她開始思考服裝結構與身體律動的關係,漸漸地,自混亂思緒中破繭而出,轉為「去繁入簡」的設計概念。
雲門1998年的舞碼《水月》,是林懷民回歸東方身體觀的重要作品,以佛門「鏡花水月總成空」的偈語為發想原點,將「太極導引」的肢體動作融入舞作。
為了配合舞者行雲流水般的肢體律動,讓束縛減到最少,林璟如讓男舞者未著上衣,女舞者僅穿膚色緊身衣,並在練功的打褶褲上發揮創意;她還採用薄如蟬翼的白色雪紡布料,在腰際褶角變化造型,讓舞者站定時看似裙子,舞動時實為長褲,搭襯舞台上汩汩流動的水及鏡中倒影,虛實之間,展現空靈絕美的視覺意象。
「從《水月》的設計經驗中,我開始認真思考,如何將常民服飾結合現代元素,從母體文化延伸出屬於本土的劇場文化。」有著相同理念的雲門舞碼《行草》、《行草貳》,提供她發揮創意的舞台,也讓她的藝術層次更上一層樓。
有思想的設計
林璟如表示,人家常說林懷民難配合、善變,但她卻覺得他「始終如一」:「常常林老師隨口一句:『西藏的紅』,你就得上窮碧落下黃泉、找個人仰馬翻!」而且林懷民「交工作」的時間通常很早,至少在半年前。「他會在交工作的同時交下一批書單,而且有辦法在三兩句之間就『考』出你到底有沒有作功課。」
《行草》中,為了讓舞者的身體「如筆點墨」,在舞台空間自在揮毫,勾勒出草書奔放的線條,林璟如大膽選用絨質聚脂纖維針織布。「絨面讓衣服的墨色顯得更穩更沈、大方貴氣,有一定重量又具垂墜感,且能飄動又具伸縮性;寬長褲的設計,則使舞者在抬腿、轉身、飛躍之間更俐落、更自在。」
跨入第三個10年後,她花更多時間和編舞家、導演溝通想法,主導性增強,設計上更游刃有餘。近年來她將人體與方形、圓形、三角形等幾何原理融合,研發「幾何原形剪裁法」,讓服飾更具現代感,線條、顏色也展現極簡風格。
4年前,林璟如為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歌劇《崔斯坦與依索德》,設計了一件70碼的白色長裙,縫綴線繩,象徵女主角依索德為情所困、情鎖難解的紊亂心緒;當依索德轉身時,長裙拉向天際,宛如張起的風帆,也巧妙地成為崔斯坦與依索德慾火焚身、交歡畫面的投影大幕。
她為城東劇團《莎樂美》的劇中女主角,設計裡外共4層的戲服,隨劇情發展,一層層褪去了象徵純潔的白、隱現內心晦暗的灰、萌生復仇念頭的黑,最後是跳七剎舞時的艷紅束胸和網襪,完全反映出劇中人的內心轉折和情緒變化。
培養劇場新生代
從入行時,台灣藝術大環境一片貧瘠,到如今「劇場服裝設計」已併入藝術教育範疇,但林璟如仍感到憂心:「台灣不缺設計人才,但誰願意安份地守在幕後,一針一線完成別人的夢想?而如果沒有一流的手工實做人才,再精采的設計都只是紙上文章,無法呈現。」
深感紮實的基本功和正確觀念的重要,當年自美返台後,她就嚴選學生,免費地以傳統「師徒相授」的「私塾」方式,身教言教雙管齊下。「有的學生剛來時連釦子都不會縫,不過技術可以學,是否願意吃苦耐勞、對劇場工作有沒有熱情?這才是重點。」
嚴格要求學生的同時,面對國內近十餘年來逐漸畸形的「一人劇團」現象,林璟如痛心表示,由於政府未能長期重點補助優秀藝術團體,加上一般性補助的不確定性,致使各劇團無法提早運作,總要等到補助款遲遲撥下時,才臨時湊數招兵買馬,匆匆演出。
「戲服的設計和製作,必須有充裕的時間才見精巧新意,但近年來常因急就章演出,難以發揮創意。」林璟如認為,這種「短視近利」的做法,不僅不利於劇團正常發展,觀眾因無法看到精緻好戲而逐漸流失,更是無可挽回的損失。
她建議政府應成立一個交流空間,籌辦各種講座,結合不同型態與劇種的表演,分享設計概念;同時設立工作室,提供設備,帶領年輕人實驗服裝設計的各種可能;最終能整合資源,成立「台灣劇場服裝博物館」,展陳劇團與設計者長年辛勤耕耘的成果,才能讓年輕人站在前輩的基礎上,向上提昇。
隆冬午後,儘管得獎的殊榮並不能改變違章「工寮」面臨拆遷的命運,林璟如仍一如往常,耐心地指導學員車縫、剪裁。在乎「生命存在的價值」遠超過一切的她,依然默默地扮演綠葉,為台灣劇場服裝盡心盡力。這位意志力超乎常人的女子,不僅對台灣劇場有著巨大的人格感染力,其藝術成就也深具當代標竿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