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真將窄書桌上擠放著的日曆翻了一頁,拿起一旁的眼鏡,戴上,口中喃喃念著:「七月八號,陰曆五月廿八,今日交小暑六月令,宜嫁娶訂盟納采裁衣出行拆卸開市立券納財入殮成除服移柩啟攢安葬。」
念完,像做了一樣功課一般,除了眼鏡上廚房去了。
傅友真的房子小,一房一廳一廚一廁罷了!臥房只置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書桌,牆角再疊放著兩口樟木箱子,此外,就是書桌和座椅旁的一小塊過道了。臥房旁是客廳,也極小的,不過佈置得還算整齊,兩把有點歲數的籐椅,兩張可以摺收的木板椅,加上一隻空盪盪什麼也不擱的茶几,就是全部的傢具了;幸好牆上有幅水墨的蔬果,臨街的小窗上有著傅友真自製的綠色窗帷,相襯之下,總算勉強可看。廚房就在客廳邊上,另一邊就是一間方塊浴室兼廁所,那浴室真小,連浴缸都只是一個方正形的小池子而已;浴室門是拉門,而廚房乾脆就是個沒有門板的門框,這樣,將空間的利用達到了最極致!
現在,傅友真在廚房裡,爐上的鋁壺正冒著滾開的熱汽,她在玻璃杯裡打了一只蛋,取根竹筷打兩下,然後拿起壺來沖水入杯,再加即溶奶粉,加糖,再調打兩下,這是她的早餐。
早餐是就著看晨報吃下的,晨報來得早,六點多些就給扔進傅友真房前的小院子裏了,喝牛奶、看報紙,接下來是洗玻璃杯,鎖門窗,之後,便去圖書館上班。
傅友真在市郊這南區圖書館上班,圖書館離她的居處很近,公車不過兩站路,原先傅友真是坐公車的,這兩年她只在天氣熱時才坐公車,春、秋、冬日裏她都把出門的時間提前,以步當車,主要是為了給長坐的兩腿有個運動的機會。而,討厭的,現在是「交小暑六月令」,熱死人的夏天哪!
南區圖書館只有兩層樓,是棟有廿來年歷史的老房屋,傅友真在二樓工作。她是除了館長、工友外唯一的職員,做的,當然便是借書、理書的事。七月,正是考季,一早上圖書館尚未開門,館外窄窄的柏油路旁樹蔭下,已是一小夥一小夥的學生了,國中生、高中生全有,全捧了書包或書夾子,圖書館裏安靜,又有冷氣,早早來佔了位置,便可在館裏念一天的功課,是很划得來的事。
傅友真走上圖書館的台階,推門,身後傳來幾聲「傅阿姨早」的叫聲,她側轉頭微笑,朝著人群點頭也道早,一邊慢慢又闔攏門,進了館裡。這些孩子夠乖了,門是開了鎖的,但是時間還沒有到八點卅分,孩子們硬是依著規定站在館外邊,傅友真坐上已被工友擱上了一杯茶的自己位置,取出眼鏡和前一天沒做完的登記,開始上班。
日子就是這樣過的,天天如此,傅友真知道,再過一會兒學生們會靜靜的走進館裡,在安靜中卻會挾帶了洶湧的青春波濤,人看不見,可明白的感覺得到。然後,每過一會兒,她抬起眼向有些微噪雜聲響的方向冷眼看望一下,就算執行了她的大半工作。偶爾,會有人真的來借書,她也不過習慣性地填填表,在書架子間走兩趟。
日子就天天如此的過著,全沒一絲紋變化,就在這樣乏枯乾縐的日子裡,馮文雲來了電話,告訴傅友真那個驚人的消息:郝日晴的太太不行了!
郝日晴的太太不行了,這是遲早的事,癌嘛,能拖過這些年已是不易,可是確確的知道病人終於要過去,還是讓人很震駭的!傅友真幾乎一整日裏都輕微微地打著顫,甚至連午飯都沒怎麼吃,她全無吃食的欲感。下了班,她依約趕到榮總,在醫院大門口會合了馮文雲、王凱定、柏將軍、吳美鳳和宋媺,去探郝太太,或說,去探郝日晴。
榮總婦產科病房的廊院小園頗雅緻,很有那麼點「家」的味道。女病人不論是生產嬰兒的喜孜孜面孔,抑是得看煩人婦女病的愁兮兮臉容,全一式穿著豔紫色的睡衣褲病服,棉質的裳衫不經壓臥,縐摺之中盡露了未梳妝女子不齊整的的窘貌。醫院是不能住的,傅友真很肯定的這樣想。
郝日晴的太太住院,他們來探望過許多次了,幾乎每次都沒有人缺席。他們這一夥全是自覺生活過得無趣的人,所以每次聚會都認為是一重意外的享受,可以歡歡喜喜地聊聊天,吃頓好飯,放鬆下心懷,暫時摒除開平日裏呆板板沉滯的工作和生活。但,從來沒有一次心情是這樣凝沉的!尤其在見到郝日晴之後。
不見郝日晴,大約才個把月吧!如今眼前的他卻又瘦去了一圈,望著叫人心急又心疼!貼身伴侶的生死大事,真能先拖倒好端端活著的另一個人哪!那郝日晴,想當年也是足球場上狂奔,籃球場上高竄的人!如今硬挺寬廣的胸肩全瘦了,連腰背都有了駝意,特別和衣履光鮮的王凱定、柏將軍站在一起一比,更讓人平地興起陣陣酸辛的憐意!那兩個男人原是及不上他的呀!傅友真每次見到郝日晴都會這樣想上一次。
郝日晴的太太在睡,郝日晴說她除了在痛時尖聲哭叫外,其他時間全在睡;而每十來分鍾她就會哭叫上一頓,醫生已拒絕給她治療性針藥了,只定時注射些止痛劑,但卻似乎沒什麼效用,郝日晴說:
「靠她自己苦了,得掙過這最後一段路。」
再也忍不住,幾個女人全紅起眼睛來,平時就最愛哭的宋娜,乾脆躲到病房外去哭個痛快。傅友真站近病床,探視郝太太全無表情的臉,又看看一旁矮櫃上整齊放置的奶粉罐、水杯、熱水瓶、維他方糖什麼的,她輕聲的問郝日晴:
「最近都沒回家去嗎?」
「沒。」郝日晴簡短的答了一個字。
王凱定問:
「孩子那邊打過電話了嗎?」
郝日晴搖頭,王凱定又說:
「號碼給我,先打的好,免得到時候趕辦手續來不及。」
郝日晴開屜子,取出張紙交給王凱定,想來他早準備好了。朋友在這時能做的也只是這些,然後告辭,照例柏將軍殿後,他得塞一個大家早先湊集的錢袋子給郝日晴。這半年來,郝日晴為太太的病真的是山窮水盡了,就是在美國的兒子也給拖得難渡日!他們這幾個老友,每個把月湊些錢給郝日晴,主要的是付郝太太那些價錢高得嚇人的特效止痛針和放射線治療。想當年郝日晴是個多麼要面子的鐵錚錚漢子,如今,唉!人是不能病的哪!人一病,還有什麼尊嚴可說!傅友真又下了一個結論。
郝日晴太太又拖了五天,終於過去了,走完了最後的一段路。幾個朋友又湊錢又幫忙的,總算幫著六神無主幾近癱癡的郝日晴辦完了喪事。郝家唯一的兒子,帶了妻女由美國回來奔喪,耽了一個禮拜,匆匆又走了。可憐郝太太,才五十一歲哪,獨養兒子也沒見上最後一面,真不知死得怎麼能甘心!
是郝太太死後一個月吧!郝日晴主動遨約大夥在間咖啡室見面,意外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他很是齊整光潔,人也略微胖了一些,郝日晴說:
「悖運的日子過完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開始順起來了!」
原來,郝日晴那層舊樓終於賣脫了手!他的樓有十多年歷史了,在郝太太病重欠錢用的那段日子裡,他想盡辦法要把房子賣掉,都未能遂意;如今他孑然一身,更不需要那三房兩廳的大房子,幾經奔波,終於把房子賣了。今天,除了和老友聚聚,主要是想把以前老友周濟他的錢債清一清,柏將軍先說了話:
「我們朋友一場,最老的都有卅多年交情了!急難麼,該當幫忙,再說,每次每人拿的數字不定,誰也沒記下拿了多少,幾個人,我算老大,我用老大哥立場說句話,這錢,就算了。再說,我們也知道你還欠的有別的錢,你兒子回來的機票也是借來的,不如你寄些錢給兒子還掉人家,你自己的賬也了一了,剩下的,以後還得過下半輩子哪!」
幾個人不免又推推擦擦一番,其實郝日晴房子不過賣了百來萬,還還賬也就差不多了,他還得租屋、過日。五十五歲的人,找工作也不容易,這錢對他是有用的。倒是後來的聚會郝日晴又歸隊了,每個人都有份如釋重負的輕鬆,尤其這些女士們,她們是一直喜歡郝日晴的善體人意,尤其是傅友真。
傅友真四十歲那年和丈夫離了婚,原因無他,不外是丈夫有了新的年輕女人。幸好丈夫還有良心,將三個孩子全供到出國留學,省卻她不少心和不少錢。自此,傅友真死了對男人的心,試想,一張床上共枕睡了十多年的人,能說走就走,這男人也太令人心畏了!
也是那時起,傅友真開始和高中時的同學馮文雲、王凱定見面,她也突然明白了,除了家和孩子,女人也該有幾個自己的朋友!馮文雲的丈夫事情做得好,卻總也沒空陪她,馮文雲便輕輕鬆鬆的偶爾打打小牌,逛個街,反正是不愁吃穿不愁錢花就是了。
王凱定在學校塈丹b傅友真後側方,他們班女生少,王凱定功課好人又俊挺,十來個女生不免特別注意王凱定,而那王凱定對女生卻一視同仁,不特別對那個好,也不特別冷淡那一個,倒和女生們建立了最佳友誼。高中畢業分手了好多年,相見相聚竟然和以前處得一樣好,倒是不容易。
柏文雄這位退役將軍和郝日晴是王凱定的朋友,吳美鳳是柏將軍的「情人」,宋媺又是吳美鳳的表妹,如此這般,這個小圈子便聚集了。
難能可貴的是,這些曾是美人,曾是英雄,或現時仍在商場叱吒的人物,彼此都處得滿好;而傅友真這個小小的圖書館管理員躋身其中,倒也沒有絲毫的不自在。直到郝日晴的太太病倒以後。
是一次大夥去醫院探視郝太太,回去時,馮文雲和傅友真去逛了下街,馮文雲突然問傅友真: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郝日晴?」
傅友真詫得眼都瞠了,脫口罵出一句:「屁哦你!」
那日,不用說,兩人不歡而散!回到家中,幾日幾夜,傅友真一遍一遍的想,那個神經病馮文雲為什麼突地來了那麼句話?難不成自己真的表現出什麼對郝日晴特別的態度了嗎?從此,傅友真加意小心自己的言談,但,終於她自己也發現,她實在很渴望見到郝日晴,甚至在醫院中服裝隨便、髮鬆履穢的少言語的郝日晴,也仍然吸引她!
傅友真歸咎於自己太少有和男人交往的生活,但,立刻她便想到,她圖書館裡的館長、柏將軍、王凱定,以及比較相熟的鄰居、借書客人等,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吸引她多看兩眼哩!而他們的條件都不比郝日晴差!每思及此,傅友真便要打顫!自己已經近五十歲啦!怎地還可能對一向不屑一顧的男人動什麼心?而且,這是多麼羞的事!簡直就是不像話!萬一給在美國的兒女們知道了,天!她簡直沒法子想下去。
而現在,郝日晴的太太去世了!傅友真顧不得馮文雲半是鼓勵半是揶揄的眼光,她決定請大家在她家的小天地裡聚上一聚,嘗嘗她的小菜和她另一面的家庭式溫柔。
那天,馮文雲到得最早,並且還給傅友真帶了一隻漂亮的瓷瓶和一捧美得動人的花來,置放在客廳裡小小的茶几上,真是亮眼晶輝!傅友真事先在房裡先頗洗洗刷刷了一番,換了新床單、新摺椅,把箱籠用與窗帷同色的布料給遮罩了起來,又添一分顏色,更去超級市場買了碗筷瓢盤。這種熱鬧,自從孩子們離家,即不曾有過了!傅友真心頭的興奮更不必言語!當然,她最高興的,是郝日晴在飯後一杯茶時含笑對她說的:「這種家庭味道,真是好些年都沒享受過了!」
她傅友真還不是一樣,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罷了!從此以後,她便有時壯起膽來,打電話約郝日晴吃個飯或飲個咖啡,當然,都在店裡,也大半有馮文雲相陪,要不,也有王凱定。總之,傅友真還扯不下臉來,不敢像時下新一代女性那樣主動。
郝日晴會明白的吧?傅友真常常會發呆的默想,但又始終不見郝日晴表示什麼。或許,傅友真又想:或許太快了,郝太太過世還不到半年,郝日晴不可能太快去對另一個女人動心的!好飯不怕晚,傅友真勸勉自己,日子是可以慢慢過的,都是五十的人了,有什麼好急?
在馮文雲的鼓勵下,傅友真學會了化妝,買了各種保養的、美顏的化妝品,每日淡淡的描描抹抹,經常鏡中出現的秀麗女子會讓她自己嚇上一跳,她,快五十了!竟然還能有如此姿顏,不簡單哩!也或是以前她從不化妝又不重視穿著,根本顯現不出什麼可觀的女性特質來;如今面顏的秀色,使得傅友真迫迫的也興起穿著的慾望,暇時攙了馮文雲走店買衫扯布的,使生活中又起了另一番快樂!
就這樣,傅友真整個人都新氣起來,話語也多了,氣燄也活了,隨著外貌的鮮麗,人也比原先年輕了許多,愛情的力量!傅友真自己這樣暗想著,當然,想完,不免又面紅耳赤自我羞赧一番。
而那個郝日晴仍然沒有動靜!
原先,傅友真告訴自己不急的,都五十的人了,有什麼好急的?可是如今對鏡的時間多了,朝見眼尾有紋,暮望鬢邊銀絲,心中倒無端切切的急起來了。有時,不免在給兒女的信中發些小怨語,孩子們齊勸她到美與他們一同生活,甚或,那個腦子最靈思想最新的女兒說了:
「媽媽如不願來美與我們同住,若有機會,是不是試著去交往一些異性朋友?如今年頭不同,再婚的幸福又並非不可求,如果媽媽肯摒棄一些成見,接納其他異性,當可在晚年重享婚姻與家庭的快樂。」
傅友真怎麼不懂?她早厭膩了早晨離去時房中是什麼樣,晚間回來房中仍是什麼樣的日子!一房一廳一廚一廁,雖小,卻處處塞滿著她的寂寞。比那寂寞更甚,更奪人心緒平靜的,是那份無助的孤獨感。如果有個男人,如果有郝日晴,唉!偏那郝日晴全沒半點表示!
傅友真的活力重現,別人是看得見的,先是圖書館館長的太太請她到家便飯,所謂便飯,是在飯桌上巧遇了館長太太的一位親戚,鰥居多年的一位張先生。飯後,由張先生送傅友真回家,兩人相談甚歡,並且互留了電話號碼。
後來,一位柏將軍的朋友,多年前傅友真即認識的一位王先生,也突然不對勁起來,這也是一個老鰥夫,以前兩人相見不過是淡淡的招呼兩下,傅友真不善言談,更極少和王先生搭訕什麼。現在王先生突地發現了傅友真的可喜可愛之處,也驚覺傅友真還算是個言語有趣的人,竟頻頻拖著柏將軍請傅友真坐咖啡室和吃飯。
傅友真有著近似少女虛榮的興奮,心情的雀躍雲動自是不在話下,而那郝日晴仍然是原來的郝日晴!
當然,說郝日晴一成不變是不對的,郝太太去世近一年了,郝日晴由原先的瘦乏疲累甚至衣裝不整,回復到原先的整齊潔淨和言談可親,這已足夠令一直喜歡與他接近的女性朋友們開心了。何況,一年來的休養,郝日晴身子也挺了,白髮也回黑了;幽默感再度的重現,種種讓女性喜歡的優點都回了頭。說郝日晴沒有改變是不公平的,他沒變的,是對傅友真始終如一的態度。
傅友真當然是失望的,並且也不甘心!她後來在飯局上又認識一位羅先生一位范先生,全是沒有子女之累而又不喜歡年輕小妮子的男人,人家是真的只想找個伴來過晚年日子的,對傅友真是沒有話說的讚賞!但是,那個要人命的,令人牽腸掛肚的,使人夜間翻翻覆覆不得沉睡的郝日晴喲!傅友真想:他比那些男子還是要高出許多分的!
馮文雲弄不清楚傅友真看上郝日晴那一點,郝日晴到現在都沒個事做,日常吃的是銀行堥甄I可數的利息罷了!大家在一起時,郝日晴又愛提及郝太太生前的種種美德美事,這樣忘不了前妻的男人怎麼相處!但任憑馮文雲怎麼勸說,傅友真仍認為郝日晴該當排名在張先生、王先生、范先生之前!有時急了,煩了,馮文雲便說:
「是,郝日晴是台大,是第一志願,你是非第一志願不念的!」
這時,傅友真也只能像個小女孩,委屈的噘起了帶皺褶的唇,暗自生生氣,也只能如此罷了!
又有時,馮文雲會損她兩句:
「你又不准我多事,自己又不敢馬上去追,你近乎半白啦!又不是什麼豆蔻年華雙十佳人,你有多少本錢跟他去耗呀!要不然就不要想!」
每當話說到這一步田地,傅友真便只有回家擁被一哭的份了!哭罷,洗把臉,化化妝,挑揀件喜歡的衣服,隨便撥個電話給王先生、羅先生,便讓那人欣喜異常的接了去吃飯了!
日子便在上班、下班、打電話、坐咖啡廳、逛街、吃飯……之下過去了。
一天,好久沒聯絡的宋媺打電話給傅友真,「順便」告訴她,前不久郝日晴出了點事。
什麼事?傅友真很駭了一下!難不成郝日晴出了車禍?還是摔了?病了?
「告訴你噢」,宋媺說:「郝日晴逛花街,結果啊,搞出病來了!」
天!
「他急啦!又看醫生又吃藥,可是好的很慢哪!他沉不住氣,急得打電話給柏將軍,問柏將軍怎麼辦?有沒有關係?
天!
「男人唷!之可怕唷!」
天!
「柏將軍告訴吳美鳳,吳美鳳又告訴我。喂,你告訴馮文雲的時候,叫她那個大嘴巴可別去說給王凱定聽噢!柏將軍會說給他聽的啦!」
天!
傅友真握著話筒的手整個兒都僵硬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知自己又和宋媺說了些什麼,也不記得怎樣收的線,之後,連續的日子裡,傅友真一個人都是虛虛飄飄無神無魄的!
自然,傅友真也想過,男人麼,不免在獨身的時候去做些特異的不同於女性的事,可是,那不該是郝日晴,不該是一向道貌岸然可親可敬潔潔爽爽的郝日晴啊!平白辜負了她傅友真的一片心!而且,自己自四十歲後十年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反反側側,不得好睡,不得好過,不也過去了嗎?而郝日晴,那個死人郝日晴!………
傅友真漸漸減少了和馮文雲、柏將軍他們一夥的小聚,她受不了自己,也受不了除了郝日晴外所有人對這事的故作不知,她更加不能忍受郝日晴兩眼望向她時那種令她心痛的溫柔!
傅友真仍然去她的圖書館上班,仍然面對那些可愛的國中、高中學生,晨起時仍然燒一壺水,調蛋、加奶,天氣涼時仍然走那兩站公車路程,以步當車,雖然,她仍得在晨起時忍受,忍受初初醒來時還連著前一天夜裡、夢中,對郝日晴的迫迫思念!。
這日,傅友真要上班去了,臨走,她架起老花眼鏡看窄書桌上的日曆。
「七月七日,陰曆六月初九,今日小暑」,傅友真念著:「節前宜開市納財治病拆卸修造動土入殮破土安葬,節後宜開市納財出行動土移徙入宅成除服破土葬。」
她端起眼鏡再細看看,日曆下方還有一行她自己用鉛筆寫的小字,寫得筆跡輕淡,似乎寫時有些畏羞之意,想起了什麼又怕人看見似的,那字跡是:
「預定今日之前完全將他驅出心底!」
竟忘記了這是自己何時留下的字跡!
傅友真真的有些惱又有些羞了!她拿起皮包,穿衣鏡前刻意的再照上一照,鏡中唇紅眉黑眼眶淺黛的自己是很令她滿意的,她去鎖好了門窗,上班,並且提醒自己,晚上答應和羅一起吃飯的。
傅友真撐起了傘向公共汽車站走去,天熱小暑呢!非得坐公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