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社會學的觀點來看,布袋戲和很多民俗技藝一樣,都屬於「常民文化」。
「常民文化」泰半是指農業社會裡,中下階層所特有的文化模式。它基本上是從老百姓的生活中凝聚出來的,例如布袋戲的造型,至今仍維持明朝的樣子,題材是漢人日常生活的寫照,以描寫忠孝節義或民間故事為主,淺顯、易為大眾接受。
中國古代就靠著這些民間活動來傳遞教化及提供娛樂。
常民文化不敵西化
由於常民文化屬於大多數人、與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結合在一起,因此,很顯然的,它不可能太精緻。
我所說的精緻,不是指技巧,而是說表現的理念。常民文化基本上只是將人們約定俗成的價值、信仰、態度,加以詮釋,不加批判,因此,它不算精緻文化。
這樣的文化經過十九世紀鴉片戰爭——也就是中國現代化以後,逐漸凋零。之所以凋零,我想理由之一是,整個社會受到西方的影響,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以台灣來說,經過五○年代的經濟起飛、社會變遷後,開始走向都市化,使得原屬野台戲的掌中劇很難再存在;而且,歷史的背景,使我們這一代的中國人,尤其是受教育的人,產生一種文化上的崇洋媚外,彷彿西方傳進來的東西,才能與現代生活貼切,於是更不理會布袋戲了。
傳播革命影響了布袋戲
另一個大變動則來自所謂「傳播革命」。二次大戰以後,電視、報紙、書籍、雜誌等大眾傳播工具的發展、網路的建立,及媒體本身的制度化和企業化,刺激了另一種文化——大眾文化的興起。
所謂大眾文化,從「大眾」的觀點來說,可以泛指流行於一個社會,為大部分成員所襲用的文化;但在社會學裡,則常被特定地指工業化後,因傳播媒體大量發展,所產生的特殊文化型態。
大眾文化興起後,挾著強大的傳播威力,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把一個文化創作物做最大的傳播。因此,人們所能接收到的文化刺激多了,選擇機會也多了,這也形成一個副作用——商品化文化作品出現。
稱為「商品」,是因它可以透過傳播媒體,像普通商品一般地標準化、大量生產、大量促銷,以謀求最大利潤。於是它的內容往往緊扣著人的慾望,直搗日常生活必須的核心,帶喜悅感、具娛樂性。這股浪潮使得常民文化難以招架。
常民文化的發展,最後可能有兩條路,一是逐漸沒落;另一個可能就進入大眾文化中,與它結合。結合的方法可以僅利用大眾媒介做紀錄、傳播,如將傳統布袋戲錄影、播出;也可以進一步利用媒體特性,改良文化產品,楊麗花的歌仔戲、黃俊雄的布袋戲,即屬此類。
庸俗化是短暫現象?
黃俊雄以荒誕的故事情節、特技、燈光、雷射來打動人,這雖然有點偏離傳統,但起碼它保留了布袋戲的形式。短期來說,它可能很新奇、很能吸引觀眾;時間拉長以後,則可能逐漸失去新鮮感,而且走向庸俗。
但話說回來,黃俊雄的布袋戲,也可能只是改變的開始,未來也許會逐漸轉為精緻,但這需要一些具有高度敏感性與原創力的文化精英(如雲門舞集的創作者之於舞蹈)來促成,常民文化才可能轉化、蛻變。
常民文化在變遷社會中如何自處呢?我想「當前化」——與當前生活、價值觀結合,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譬如說精緻的布袋戲偶,除演戲外,還可視為藝術雕刻,當做櫥窗擺設,中國結的流傳,就是很好的例子。
然而文化的延續,當然不能只靠一面,它還需要各層的鼓勵。像莒光國小的課外學戲活動,台大西田社主動收集與保存古戲台、戲偶、錄製藝人的技藝,還有一年一度的民間劇場等,都是值得欣喜的事。
但保留或發揚傳統文化都不是一蹴可及的事,如果沒有長期的規劃及共識,這些現象很可能只是傳統文化在「丟」的過程中的曇花一現。如何使它持續,我想政府應該挺身而出。
政府首先宜就這些行將沒落的傳統文化,成立一個研究機構;並從教育著手,提高人們的品味能力;甚至可以利用傳播媒體,如公共電視台,來播送一些不是商品化的產品。這做來其實很簡單,只要把每年民間劇場或藝術季的節目錄下來就可以了。
黃俊雄還能大行其道嗎?
這樣一般人至少有機會可對照、選擇不同的布袋戲來欣賞,現在大部分人只批評黃俊雄的「雲州大儒俠」吃掉了古典布袋戲,如果有機會長期比較的話,我不知道,黃俊雄是不是還能大行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