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卻怎麼寫出那麼多熱血的武俠小說來呢?」日本學者池田大作曾這麼問金庸。
學者、金迷對金庸的疑問顯然不僅於此,從創作靈感、故事情節,到他寫情、寫歷史,觸及琴棋書畫美食醫學武功招數等眾多領域,引來的「金庸大哉問」,金庸都有所回應。
金庸會成為小說家,應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年輕時嚮往周遊列國,一心想當外交官,高中畢業,考取重慶的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後來和同學發生衝突被退學,轉入上海東吳法學院研讀國際法。
一九四七年他考取上海「大公報」國際新聞翻譯的工作,一九四八年「大公報」在香港復刊,他被派到香港來。一九五○年他有機會到北京外交部工作,但外交部要他先做些國際宣傳、接待外賓的工作,他不感興趣,又回到香港。
不久後在「新晚報」編副刊,當時副刊缺少一篇武俠小說,文思無礙的金庸接受同事鼓勵,三十一歲開始寫《書劍恩仇錄》,得到熱烈的回應,從此一路寫下去。一九五九年他和朋友創辦「明報」,以後的小說多在「明報」連載。
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我以小說作為賺錢與謀生的工具,談不上有什麼崇高的社會目標,不過我寫得興高采烈,頗有發揮想像、驅策群俠於筆底之樂,」金庸在和日本學者池田大作的對話錄《探求一個燦爛的世紀》中,坦陳自己的創作動機。
雖是為增加報紙銷售量而寫,但他通讀古今之書、博聞強記,最是為人樂道。想必其來有自?
金庸本名查良鏞,出生書香世家,他記得小時候住的大宅院前廳掛著一塊大匾,是清朝康熙皇帝御筆親書賜給祖先的堂名「澹遠堂」。金庸的祖父在清末曾任江蘇省知縣,父親經營過錢莊、繭廠、絲廠,都不太成功。由於家中地主身分,有不少藏書。金庸哥哥在上海念大學,常拿吃飯的錢去買茅盾、魯迅、巴金、老舍等人的書,他在小學期間,已經讀過不少小說。
年輕時他最愛的幾部書是《水滸傳》、《三國演義》和法國作家大仲馬的《三劍客》(《俠隱記》)及其續集《續俠隱記》。
尤其是大仲馬,對他寫小說啟發很多。「《三劍客》不像西方小說而似乎是一部傳統的中國小說,」在他看來,書中主角達太安機智火爆,像《三國演義》中的常山趙子龍;頗圖斯肥胖有力,像張飛;亞島士品格高尚、瀟灑儒雅,是周瑜與小李廣花榮的合併。
這抴X年來金庸因皈依而好讀佛書,但他並非受了哪一位高僧的啟示,而是一段神祕的痛苦過程。
金庸在《探求一個燦爛的世紀》書中透露,一九七六年他的長子突然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自殺喪命。這件意外對他有如晴天霹靂,他傷心得也想自殺到陰世問孩子「為什麼突然厭棄了生命?」此後一年他閱讀了無數探究生死奧祕的書籍,但仍然不能解答他心中的疑問。
於是他轉到佛教書籍中尋求答案,幾個月中他苦苦研讀《雜阿含經》、《中阿含經》、《長阿含經》,潛心思索,突然有了會心。
現學現賣
現實人生由痛苦到歡喜的過程,金庸靠著思索、質疑、研學渡過;他在琴棋書畫藝術、武學的造詣,又是如何成就出深厚的功力?
「即學即用」是他的方法。「不熟悉我的人以為我學問淵博、知識面極廣。其實我的方法是,若有需要,立即去學,把不懂變作稍懂,使得自己從外行轉為半內行,」他說,寫小說是懂的就寫下來,不懂的就可以不寫,全由作者控制。
他對影藝本是門外漢,由於編副刊常要處理有關戲劇的稿件,於是每天如痴如狂的閱讀電影和藝術的理論書,終於在短時期成為這方面的「半專家」。
六抪陵伅}始練書法,他自謙「寫得很差」,因為常去大陸參觀,每到一處總要他寫字,到晉朝書法家王羲之的故居也要他題字,他自覺是班門弄斧,但也激勵他開始練書法。
「武功招式名稱有的是從書上得到的靈感,例如『降龍十八掌』的招式是從《易經》得來的靈感。有的是自己想的,我喜歡用特別的名稱,而不是一般武俠小說常見到的招式,如『黑虎偷心』就太平常了,不能引起讀者的想像,」他說。
許多人常以金庸作品中纏綿悱惻的情愛,追問金庸的愛情觀?楊過和他的師父小龍女結為夫婦,他是不是有戀母情結?金庸對不倫之戀的看法如何?他自己的婚姻愛情呢?
「當時寫楊過沒有想到有戀母情結,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有的。關於愛情,我沒有不倫的觀念,只要法律規定五等親之內不能結婚,除此之外都可以。教授和學生可以談戀愛,現在觀念不需要這麼封閉了,」但金庸對自己個人的問題則不願回答。
天蠶再變
金庸對其作品再三斟酌,不斷修正,研究金庸小說版本演變的學者大多肯定他改得有理。
如《書劍恩仇錄》中紅花會四當家藏身鐵膽莊,莊主抪酗p兒子脫口說出,因而被官兵捕獲。陳家洛率群雄興師問罪,舊本寫莊主周仲英得知實情,先命兒子交待未完的心願、向母親叩謝養育之恩,然後在兒子天靈蓋上一掌。出書後金庸修改成周仲英氣怒責子,誤拋鐵膽,傷其性命。金庸認同學者看法,因為「自己打死兒子太殘忍,所以改成失誤。」
不過,也有讀者希望金庸不要再修訂了,否則他們忍不住又要花錢去買。但金庸對自己作品還是在意,他只答應,小說人物「命運不改,漏洞還是要改,後人看了會舒服些。」
金庸對作品求其盡善盡美,但對從他作品改編的電影電視劇中,未能忠實原著,常有怨言。
「原本我把小說版權賣給連續劇、電影製作人,是希望能有多一點的讀者知道我的小說,但沒想到編劇會把我的小說改得走樣,」金庸說他能理解因篇幅太長而刪減,但不該添加情節,使得人物性格不一。
就像台灣電視拍的《神鵰俠侶》,竟讓小龍女對強暴她的道士尹志平產生好感;又如香港拍的《射鵰英雄傳》讓黃藥師養一隻貓,中國傳統養狗可以理解,養貓的情況就很少。
退隱山林,不問世事
至於為什麼不寫回憶錄?他只說,自己的一生「一點也不驚心動魄、也不神魂顛倒,回憶錄沒有太大價值。」他只想再寫一、二本歷史小說,給大家欣賞。他對唐代開放的程度很有興趣,但覺得離開我們越遠的朝代,下筆越困難,因為他們喝茶喝哪種茶、吃飯怎麼吃、穿哪種衣服,考據需要時間。
對學者或讀者的稱讚他總是謝謝大家,愧不敢當。金庸小說國際研討會上有人提出「金學」二字,金庸只是一派謙和地說,金庸小說不能成為學問,李白、杜甫多偉大,也沒有李學、杜學!金庸對自己的成就顯得雲淡風輕,就像他欣賞的歷史人物張良、范蠡,建立功業後,選擇退隱江湖飄然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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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記者、報人、小說家於一身的金庸說,如果有時間,他最想好好研究學問,作一名學者,寫一部歷史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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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金庸迷眾多,金庸近年來常到台灣。去年來台時並偕其夫人同遊宜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