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說:「到美國念書是以金錢換取時間;到德國念書是以時間換取金錢。」
關鍵就在學制。
到美國求學,學費不便宜,但正常情況下,兩年就可拿到碩士學位。西德則因為大學都是公立的,加上他們社會福利制度完善,大學不收學費,外國學生也受同等待遇;但在時間的投資較大,為了一個碩士頭銜,花上五年的人比比皆是。
西德政府曾做過調查,發現德國大學生念完學位所花的時間愈來愈長,平均年齡也愈來愈高。「老學生」多,是校園裡的普遍現象;有位西德學生開玩笑說:「那一天教授會發現,走進教室的是一群滿頭銀髮、步履蹣跚的學生。」

德國大學教育的最終目標,是使學生有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圖為波昂大學。(鄭元慶)
老學生滿校園
西德大學沒有一定畢業年限;最令國內學生畏懼的期中、期末考試,這裡也不存在。
在他們的教育理念裡,學生是為自己要念書而來學校,學校不必催他在固定時間裡把書念完,或用考試來逼他讀。而且,如果是為考試念書,臨時抱佛腳、開夜車,考完恐怕也就「完」了——還給老師、書本了。
因此,他們把決定權交給學生,自認準備好、可以考試了,再向學校申請考試。大部分的考試方式是,由學生自己在課程範圍裡出題,將念通了什麼表現給老師看,老師滿意了就發給他成績證明。
在這種制度下,許多沒有外在壓力、想悠悠哉哉念書,或自我鞭策不強的學生,可以念個十年,沒有考過試,也拿不到半張成績證明;而學校不會趕他走,老師不會干涉,同學更習以為常。
德國學生又常是學業、工作、婚姻及享受生活一起來,修業時間長就在所難免;加上近年來西德失業率頻頻升高,念書反正不花錢,出了校門又怕找不到工作,因此不急著畢業的老學生特別多。
國內去的留學生心態就不太一樣了。他們多希望快拿到學位,快回國,快找工作;但我國與西德採用的根本是兩套無法銜接的教育制度,因此留德學生無法「速戰速決」,高中畢業生也不能直接進入德國大學念書。

美式教育制度下畢業的學生想到德國念書,定要好好研究德國學制,不要冒然前去。(鄭元慶)
兩套無法銜接的制度
德國學生在進大學前,必須念完十三年國民教育,比依循美式教育制度的我國學生多念一年高中。雖然只是一年,但在德國人眼中,差一年卻差很多。
因為德國人把專業教育和研究教育分得很清楚。大約在十歲,就已大致決定將來要走專業或研究的路,並分別進一般中學或職業學校(可以進一步就讀非學術性的高等教育機構)。
為了讓預備進大學的高中生適應大學生活,西德高中已要求學生自己找資料、寫報告,和修邏輯學、拉丁文、第二種外國語等課程。高中畢業生還要參加會考,通過的才有資格上大學。
高中制度的差異,使得主管外籍學生、位在波昂的聯邦大學聯席會規定:美式教育制度下的高中畢業生,不可直接進入西德大學念書。
根據海德堡大學外籍顧問處主任施乃德(Gert Schneider)表示,我國學生若想直接進德國大學讀書,至少要先在國內念兩年大學;只念一年的學生可以拿到入學許可,但必須先在德國大學附設的先修班念一年,並通過考試,才能正式成為德國大學生。

只要有心理準備,在德國念書其實「很舒服」。圖為科隆大學。(鄭元慶)
沒有學士與碩士
德國大學的學習分級也和國內(美式)的不同,不但沒有明顯的學士四年、碩士二年的分級;而且根本沒有學士、碩士學位,學校裡也無大學部、研究所之分。
大學裡分基本學習和正式學習兩級,每級至少念四學期。有些學校規定,念完基本學習後要通過考試,才能成為正式學習的學生,正式學習畢業後就可直攻博士。
由於學制截然不同,國內的大學畢業生到西德留學,既沒有碩士可修,校方又不允許直攻博士,往往不知應從那一學期念起。過去由於學生不知如何向校方爭取,自大學第一學期念起的很多,也因此浪費不少時間。「很冤枉」,在慕尼黑大學念德國文學系的周靜家說,有些基本學習的課程在國內都讀過。

老師開書單,學生自己找書讀,德國大學圖書館真的達到「物盡其用」的功能。(鄭元慶)
留學生多由「正式學習」讀起
現在來德國念書的人逐漸增多,資訊多了,校方與學生彼此也都有了經驗,因此只要國內大學畢業生向學校爭取,學校基本上會同意由第五個學期——正式學習念起。
但仍有許多例外。西德教育的主權不在中央政府,而分屬十個聯邦政府,同一個聯邦政府管轄的大學標準相同,但不同轄區,標準就會有出入。
例如有的聯邦政府認為拉丁文對哲學系學生很重要,但國內去的留學生很多在大學哲學系就讀時未修過拉丁文,就可能被要求從第一學期讀起;但在另一個聯邦政府轄區,卻可以從第五學期開始。
「可以確定的是,在國內念完碩士,一般都承認可以直接修博士」,剛拿到海德堡大學社會學博士回國的顧忠華說。
德國雖沒有研究所,但大學裡正式學習的課程卻和我們的研究所類似,學生要寫論文,選定一個題目作研究。因此念完正式學習後,學生可以拿到相等於我們的碩士學位。
在以培養研究人才為宗旨的一般大學,課程著重培養學生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老師教給你什麼不重要,要緊的是讓你知道如何自己做學問、解決問題」,海德堡大學德國文學系系主任狄瑞席(Rainer Dietrich)說。

想到德國念書嗎?那可是一場「持久戰」。圖為海德堡。(鄭元慶)
大教室與小班制
因此上課方式大致分為二種。
一種是老師講、學生聽,往往在可容納上千人的大教室進行。「但見學生或臥、或坐、或躺」,曼海姆大學企管系學生黃北豪說,這種課不算成績,學生上課自由,老師講完就走。
因為師生雙方都沒有成績的壓力,老師上課不會侷限在一定要讓大部分學生聽懂的範圍;反而常準備許多艱澀問題。目前就讀慕尼黑大學的程名世說,剛來時以為只有自己是「鴨子聽雷」,後來才知道大部分德國同學也不知所云。
「而且老師會列出一大堆書要同學自己讀」,他說,他上過一堂德國近代文學史,老師開了五大張密密麻麻的書單。
如此的上課方式,目的在提供一個廣泛的內容,讓學生多一點選擇機會,然後針對自己感興趣的方面,繼續鑽研。這也是學生找研究方向的好地方。
去掉「講光抄」的習慣
另一種課程是可以拿成績證明的小班制討論,由學生自己找老師登記,看老師願不願意收。開課前,老師會先在課程範圍內找一個大題,再訂出許多小題,分派給學生,學生也可自行在此大範圍內擬題;然後老師提綱契領地教大家到那裡找資料,要看那些書,再下來就全靠學生自行鑽研。上課時學生輪流報告,有疑問也可提出來討論。
上這種課,老師同學紛紛向報告者發問,準備不夠的人,「上課會很難看」,周靜家說。
往往成績的高低就取決於報告內容。「對習慣只聽不說的我國學生,要花很多時間與勇氣去克服表達時的心理障礙;」一位留學生開玩笑說,光是去掉過去「講光抄」的習慣,適應討論課,可能已過一、二年了。
周靜家也舉她在輔仁大學德文系的一位同學為例,那位同學在班上考試都是前三名,到了德國卻因為無法克服上討論課的「難堪」,念了一年就打道回府。
同班同學何處是
學校不主動考試,由每個系自行規定要拿多少張成績證明才能畢業。必修課通常很少,留給學生朝自己有興趣及選定的研究方向選課的空間。
「念第一學期的學生如果有能耐,要修開在第四學期的課也可以,或你想一起修開在第一、二、三學期,但有相關性的課也無妨」,一位在德國大學念書的留學生說,因此德國沒有所謂的同班同學,每個人選課的差異性很大,也沒有人問「你是幾年級」。
沒有固定考試,沒有大一、大二的升級,選課彈性大……,常令剛來的外籍學生不知所從,覺得德國學校怎麼這麼沒有「秩序」。「其實他們有自己的一套秩序,就是要讓學生發揮自主精神,自己找書念、找方向研究」,顧忠華說。
在這種自由氣氛下,學生念書的動機很強,因此大學裡一年雖有將近一半的時間放寒、暑假,但通常不是「期末考考完,就可以開始玩了」。進出圖書館的人數,一年到頭沒有太大變化。
明白了是為自己念書,加上沒有學費壓力、又不強迫考試;你要長跑,它隨你慢慢跑;「念起書來就很舒服」,顧忠華說。但這並不表示就「好混」。
四、五年是正常,八、九年不算多
德國教育不希望學生只專攻在一點,因此每個學生除主科外,要另修二門副科,或者修雙主科。
副科也不是聽幾堂課就罷了,二個副科加起來幾乎等於一個主科份量。「比主科還重的副科也有」,在科隆大學修博士的翁明賢以自己的經驗表示。他主修歷史,副修中文與政治。
各種原因加起來,想在兩年內讀完正式學習很難。「念四、五年是正常;如果還修博士,八到十年都不算多」,波昂大學留學生董保成綜合一般德國學生的情形說。如果到要求特別嚴的學校,要花的時間可能就更長了。
在慕尼黑工科大學念能源動力的林樹森說,每年工科機械系註冊九百多人,畢業的只有二百多人;除了念不下去、自動求去的人外,就是留在校中「長期抗戰」了。
「德國各個學校的差異性很大,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條件、計畫停留時間等,選擇最有利的學系」,董保成說:「新的留學生一定要與在此較久的同學保持聯繫,或找念過的人先問清楚。」
除了學制外,「語言障礙」也是德國留學生的共同問題。
語文宜早扎根
申請赴德留學,必須先在國內通過「留歐考試」。但通過這項語文測驗,到了德國卻說不出口的大有人在。
各個大學也都有外籍學生語言考試,通不過的就無法入學。許多大學因此為外籍生開設一年的語言課程。「國內來的學生,幾乎每個都先花一年上語言班」,周靜家說。
由於在國內德語不像英語普及,能應用、練習的機會很少,即使是德語系畢業生、通過留歐考試,又在德國上了一年語言班,「往往也得在正式上了二個學期課後,才能確定知道教授在說什麼」,在慕尼黑大學修德國文學的劉勇建說,因此要常與德國同學保持良好關係,才好借筆記。也曾有人硬著頭皮向老師借上課講義,結果被拒絕了十幾次才成功。
「國內高中應實施第二外國語教學」,幾乎所有留德學生都如此反應。新聞局駐波昂辦事處副主任葉天行也表示,國內既已開放高中畢業生出國留學,尤應在高中開設第二外語課程,讓學生有選擇到非英語系國家留學的機會。
科隆大學外籍學生顧問處主任保羅.克萊門(Clemens August Paulig)也建議,台灣學生在來德國之前應加強語言訓練,尤其有些學校的語言課是要收費的;如慕尼黑大學就要繳九百馬克(以七十七年一月底的匯率計算,約新台幣一萬五千元)。
勿以美製看德製
到西德念大學雖然不用交學費,但當地生活指數高,節儉度日的留學生連房租每月也得花上八、九百馬克;念個七、八年,生活費也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德國的情形不似美國,但國內的人常以美式教育制度來看德國留學生,認為他們怎麼要念那麼久,而且甚至連個碩士學位都拿不到;這對德國留學生形成一大壓力。有些人念了幾年拿不到成績證明,而覺得「無顏見江東父老」,只好越待越久,成了真正的「職業學生」。科隆大學就有一位在正式學習念了二十二學期的台灣學生,學校也莫可奈何。
由於這種「老學生」對西德聯邦財政造成負擔,因此各種改革意見紛陳;但校方其實也瞭解,他們不像美式教育制度,不願規定學生在一定時間內結束學習。因此只有極少數,如財政最困窘的慕尼黑大學,規定六年半沒有念完正式學習者,繼續念時就得繳學費。
一場長期抗戰
「在德國這套自己學習、自己做學問的教育制度下,很多人因無法達到要求而離開;但能由此畢業的學生,保證絕對是最好的」,曾擔任過海德堡大學副校長的狄瑞席博士自豪地說。
你想到德國念書嗎?那可能是一場艱辛的「持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