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四十載
婚後半年,李光明和同學到上海學語言,卻因為戰事吃緊而被拉去當兵,沒想到這一待就是四十三年。
起初李光明和新竹湖口家中還有書信往來,直到鐵幕深鎖後,音訊才中斷。幾年後李光明再婚了,對象是一位中醫師的女兒。
命運捉弄人,就在李光明生了兩個女兒,安定下來後,台灣的影響紛至沓來。
約五、六年前,李光明偶然碰到一位台灣同鄉,經過輾轉追尋,終於知道湖口家人的下落。
他先用假名和日文託同鄉從日本轉信,回音是:「父母安在,由妻子一手照顧,夫人並未改嫁,膝下一名男孩……。」他簡直驚訝極了。
自從李光明離家後,林阿月為人幫傭、打工,一手把孩子帶大。幾年前婆婆中風,她還要抽空照顧老人家。以前有人要為她作媒再婚,她總以「孩子未長大,父母親尚需照顧」而拒絕。這份情誼,連李光明一直住在台灣的長兄也比不上。
世事難兩全
連絡妥當後,林阿月挽著走路已危危顛顛的公公,到香港與李光明會面,再怎樣激昂驚慟的場面比不上輕輕一句:「你好瘦呀!」林阿月回想起來仍覺心疼。
香港返台後,李家忙碌起來,要緊的事是把兒子接回家來,但當時台灣尚未開放「台籍老兵」的返台政策,法定的程序沒通融,只苦了日夜思盼的老父。「香港回來,爸爸每天以淚洗臉」,林阿月形容。等呀等的,老先生卻先走了。
去年底,政府開放台籍老兵返鄉,好不容易盼到全家團圓,難題卻接踵而來。
首先是「兩個太太」的困擾。
「來這邊,想那邊;到那邊,惦這邊!」為了怕這邊老婆吃醋,他連女兒的照片都不敢帶;為了怕那邊老婆傷心,他根本不敢明說是回來與「大太太團圓」,只隱諱地提到要返鄉探親。問起他可思念大陸家人,在搖頭無語下,透露了深沉悲哀。
李光明的難言之隱,是對那邊的懷念,畢竟這兒只是相處半年的姻緣,那邊卻是卅年相伴的情誼。「若非她照顧,我也不能平安回來」,李光明說。
李光明返鄉的三件要事是:一感謝太太多年的照顧家庭之恩;二看看媽媽、為死去的父親上墳;三跟久未謀面的親戚朋友見面。這些事都處理後,李光明卻悵然若失。除了離開四十多年的故鄉,讓他覺得生疏外,「經濟的來源沒有了!」李光明說出最大的感傷。
恩情似海
他想幫忙家計,但是目前在作電匠的兒子、當看護的妻子都覺得根本不需要。
「回來就好,四十年沒見了,晚上不睡覺陪老婆都抵不回來」,好友也這樣勸他,叫他別煩心家計了,李光明仍放不開。
「四十年沒養過兒子,現在那有讓他養的道理」,李光明說得理直氣壯。
李光明堅持要找工作。問題是,一踏出家門,舉目盡是高樓大廈與富裕人群,資本主義的繁榮與豐裕,無時無刻地壓迫著他,「一出門就覺得低人一等」,李光明說。
李光明原在大陸一家國營貿易公司做事,回到台灣,卻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麼了,「作貿易嗎?台灣不可能承認我在大陸類似會計師資格的,大陸的經歷也派不上用場,何況人也老了呀!」李光明自忖,最好的工作,恐怕如大廈管理員之類的了,「在那邊,還算個中等人士,到這兒,只能做最下層的工作了。」
李光明的心態也讓家人擔心。目前李光明除了早晨陪著太太在附近公園跑跑步外,其他時間可說「足不出戶」,連鄰居來探訪都有意躲避。
李光明對外說是要過平靜的生活,他其實是「怕」,怕有人對他多加註意,怕過於招搖。
老來伴
林阿月常告訴李光明,這兒是他的家,沒什麼好怕的。
李光明卻還不能習慣,林阿月形容,他老公買東西總是一算再算,要先拿人民幣的水平評評再買,有些食物倒是很懷舊的,他就特別愛吃香蕉,特別是爛熟到黑的香蕉,因為比較香也比較便宜。
目前李光明最愁沒有經濟來源。他聽說目前政府已在為承認台籍老兵「軍人」身分盡力,他也聽說有些台籍老兵已領到「榮民證」,這對他真是莫大鼓舞。「如果榮民證可以領到,每個月可以有固定薪,對家堣]算有交代了」,李光明仍念念不忘一家之主的職責。
領到榮民證以後,李光明會做什麼?「長住或短住,我現在思想未定」,李光明說,大陸的妻子、女兒不想過來,他這一下子也還不能習慣台灣生活,對於長住短住他真的不敢說。
李光明回來時,親朋好友都為林阿月慶幸,說她等了四十年總算等到「老來有伴」,可是林阿月真的不很確信,她這老來有伴可真的是個「老來伴」?
(註:本文應當事人要求使用化名)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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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明仍保有與在台家人第一次聯絡的信函,和離台時所有的證明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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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嫁的容顏及當年到處求神祈求丈夫早回的日子都不堪再回憶了!林阿月感嘆自己的人生旅途走得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