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際知名的藝術拍賣公司蘇富比首次在台北舉辦的拍賣會,熱熱鬧鬧地開鑼,又風風光光地結束後,在此地藝壇激起的熱烈話題,卻餘波未了。
有人認為蘇富比風塵僕僕來台舉辦拍賣會,是台灣藝壇「進軍國際」的佳兆;也有人質疑,蘇富比千里迢迢來台北將「中國畫賣給中國人」,實則是國際拍賣公司「進軍台灣」,搶食經濟小龍鼓脹的荷包。
這次前所未有的拍賣會,究竟為台灣帶來了什麼?
「台灣經驗」,再創奇蹟。
短短兩個小時,拍賣官賣出了七十七件作品,交易總額八千六百多萬台幣,成交率更高達百分之九十四。蘇富比這場在台舉辦的首度拍賣會,逆全球藝術市場景氣而一枝獨秀。
從這樣的「業績」看來,任誰也不能不說這是一次成功的拍賣會,「蘇富比是看準時機進來的」,建德開發股份有限公司企劃部主任徐莉苓說。
羅馬當然不是一天造成的。

蘇富比拍賣目錄出版後,假畫風波不斷,其中四幅最後取消拍賣。(蘇富比提供)(蘇富比提供)
蘇富比公司台灣代表衣淑凡指出,早在十年前,蘇富比已在台設立分支機構,深入觀察市場,接觸本地收藏家與藝術家,也為台灣收藏家與國外牽線,「這幾年台灣的收藏群明顯增加了兩、三倍,購買力旺盛,是吸引我們在此時此地辦拍賣會的最大因素」,她說。
市場既已成熟,本地業者為什麼沒有在「外商入侵」前先行採收,而讓遠來的和尚入主住持呢?
其實,建德開發公司,曾在民國七十六、七十八、八十年,分別舉辦過「歷代名畫」和「現代名畫」等中國水墨畫拍賣,卻未引起廣泛注意。徐莉苓坦承,建德並非國際知名的拍賣公司,對媒體的吸引力不夠,「加上我們忽略了台灣正熾熱的本土意識和尋根熱潮,推出的是水墨畫的拍賣會,來的多半是老主顧,一般人知道的並不多。」
至於七十九年底首次舉辦中國油畫拍賣的傳家藝術公司,雖不致沒沒無聞,成績卻不甚理想,成交率只有百分之六十。
歸咎起來,「時機不當」、「經驗不足」是主要原因。

(黃麗梨)
「七十九年我們舉辦拍賣時,畫廊業者都認為是在跟他們搶生意」,傳家藝術公司經理李麗娜回憶說,結果當洪瑞麟的一幅礦工油畫,得到高達一百九十萬的落槌價,市場上洪瑞麟的畫立刻跟著炙手可熱。畫廊業者這才發現,拍賣會原來對他們有好處。
今天大部分的畫廊業者,已多肯定拍賣市場的正面功能。東之畫廊總經理劉煥獻就表示,二手市場的建立,使收藏家的收藏品有流通管道,會促成一手市場更加活潑,對藝術投資而言,是一定要走的路。這樣的話,在當年是不容易被接受的。
「人和」不足外,「天時」也不對。傳家藝術公司董事長白省三指出,那年景氣預估錯誤,股市暴跌一萬點,買氣自然不旺;再加上許多拍賣作品號數太大,價格相對提高,不容易賣出。
「台灣買家評斷的是一號多少錢,不是這幅畫值多少錢」,李麗娜記得,當時台上拍賣官喊價,大家就在台下拿計算機拚命算。很多買家事後紛紛表示,還沒來得及算出每號單價,畫就賣掉了;許多現場流標的畫,私下竟然又有人來買。
相形之下,蘇富比不僅選對時機,兩百多年老字號的遊戲規則早已建立,本地業者的拍賣經驗,自然仍嫌生澀。

(黃麗梨)
也因為如此,不少人對這遠來和尚期望甚高,希望它為業界帶來漂亮的示範表演,也為台灣藝術界「進軍國際」鋪路。
這個期望似乎是落空了。有些人甚至質疑——蘇富比除了從中獲取高額佣金利潤外,並未將其豐富的拍賣經驗帶到台灣,還給台灣藝術市場做了一次「錯誤示範」。
最受指責的當是拍賣前的多起假畫風波,及拍賣目錄並未依其慣例,在其中詳列作品介紹和轉手紀錄。這些都給人留下作業草率,構不上「國際水準」的印象。
此外,在選畫上,不少畫廊業者和藝評家的評價是——素質不高、沒有精品,根本不能代表台灣藝術水準。愛力根畫廊負責人李松峰指出,台灣畫廊多持觀望態度,並未積極提供賣品,有些畫廊還把賣不出去的庫存拿出來賣。「國際拍賣會等於是活畫廊」,劉煥獻表示,「在國際舞台上展出的畫,豈能隨便」。李松峰則認為,目錄一寄到世界各地,「國外人士會以為台灣藝術水準僅此而已」。

(左)仔細研究目錄,心中有底價,是避免買完後悔的良方。此為傳家藝術中心七十九年底舉辦的拍賣會。(傳家藝術中心提供)(傳家藝術中心提供)
更讓藝術界感到「悵然若失」的是,蘇富比雖是國際級的拍賣公司,但此次拍賣的市場仍限定在台灣——據衣淑凡透露,事後辦理「出口」的畫只有二十幅,買主並不能確定是外籍人士——台灣畫家的作品,似乎並未因此而走上國際,更與其登陸台灣前打出的口號「台灣將接替香港地位,成為新的『亞洲文物中心』」差距太遠。
對於假畫風波與目錄製作草率,衣淑凡表示,「台灣油畫市場還很新,沒有權威性的專家,包括蘇富比在內」,但她相信蘇富比日後在選件和鑑定上都會更加小心。
至於引領台灣畫壇「進軍國際」,「建立亞洲文物中心」的迷思,她認為這是台灣民眾對拍賣公司「認知」上的差距。「一般人對我們期待很多,其實拍賣公司扮演的只是仲介的角色,提供買、賣雙方公開交易的機會,就這麼簡單。」
如此說來,蘇富比的台灣拍賣,究竟留下了什麼?無論看門道的或看熱鬧的業者與大眾,在悵然若失之餘,還會對方興未艾的國際藝術拍賣繼續「熱烈支持」嗎?

(右)在拍賣官聲調、表情,現場氣氛的營造下,買家難免血脈賁張,「風光二分鐘,後悔好幾個月」的大有人在。(黃麗梨)
印象藝術中心畫廊負責人歐賢政認為這次拍賣會最大的功能是引起社會大眾關注,吸引愈來愈多人投入。
李松峰也表示,國際拍賣公司的功能畢竟不是本地業者能達成的,「他們手上有全世界收藏家的名單,拍賣會的目錄會寄達全世界各國美術館及收藏家手上,透過這個管道,他們對台灣的畫家會留下印象。」
衣淑凡則強調,此次拍賣品之一——李石樵的「碧潭」,在英、美等國的報章上都出現了;日本電視台東京放送五月初來台舉辦的骨牌秀,也曾考慮選擇此次蘇富比拍賣最高價作者——廖繼春的代表作,做為骨牌圖案。
「台灣藝術市場國際化的阻力,其實來自稅制」,太古佳士得國際拍賣公司台灣負責人林華田指出,目前我們對藝術品買賣不論是否為外國人,均要課稅;這和其他拍賣地對外國買主的免稅作法不同;「在這項稅法未調整以前,不容易吸引國際買主。」

(上、右)公開的拍賣會前,拍賣品必須先做三天預展,供民眾參觀;對收藏家而言,是培養、考驗眼力的良機。(黃麗梨)
也有人對台灣油畫有多少進軍國際畫壇的本錢感到質疑。一位收藏家指出,第一代留日老畫家的畫,只是間接由日本師承法國風格,原創性薄弱,目前價位卻已與世界級大師的畫作相當,恐怕無法走上國際市場。業者歐賢政也認為,台灣畫推向國際,要靠新生代畫家。
白省三則認為,根本無須講求「國際化」。「藝術原本就有地域性,除了藝術領域中的創始者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畫家都是區域性的」,他認為,這是文化背景、生活環境造成的,不需強求。
值得注意的是,蘇富比基於市場的考量,選擇在台灣舉辦區域性的拍賣會,與過去在日本發展模式相同。劉煥獻指出,當初日本也是希望經由國際拍賣公司進入國際市場,但幾次以後發現功效不彰,最後轉而排斥蘇富比、佳士得等國際拍賣公司。
反觀台灣,我們藝術市場究竟會是國際拍賣公司的天下,抑或本土公司當道呢?未來還不可知,但顯然鑑於這次拍賣會的「成功」,國際拍賣公司已積極要打入台灣市場。
大餅落誰家?蘇富比和太古佳士得兩家公司均表示,對此地市場「非常重視」,太古佳士得公司行政總監胡瑞說:「我們遲早會來,目前只是技術上的問題有待解決」,她進一步強調:「不止是油畫,我們希望其他藝術品也能在台灣舉辦拍賣會!」
兩家公司同時指出,一九九七之後,台灣的地理位置和收藏家的購買力,都是取代香港亞洲文物市場重鎮的理想條件。雖然新加坡也對此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但基於市場的考慮,他們仍希望能突破許多稅則上、法律上的障礙,大舉「進軍台灣」。
至於本地業者卻在「為什麼這塊大餅要讓外來客吃?」的質疑下,也激勵出「有為者亦若是」的共識。今年九月,傳家藝術公司打算再辦一次「中國油畫」拍賣,愛力根藝廊也表示「對舉辦拍賣會有很大的興趣」。他們顯然摩拳擦掌等待「出頭天」。
表面看來,台灣藝術市場在這次拍賣會後呈現一片「蓬勃氣象」,但是說穿了,亞洲中國藝術中心不過是亞洲中國文物市場的代名詞;拍賣公司的「仲介」角色和「商業」本質也是不會改變的。而這次拍賣會帶來的畫價狂飆,究竟對台灣的藝術環境是利、還是弊,還需要時間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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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第一次接觸」,台灣買家對競標方法並不陌生,舉牌、收牌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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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富比拍賣目錄出版後,假畫風波不斷,其中四幅最後取消拍賣。(蘇富比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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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仔細研究目錄,心中有底價,是避免買完後悔的良方。此為傳家藝術中心七十九年底舉辦的拍賣會。(傳家藝術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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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在拍賣官聲調、表情,現場氣氛的營造下,買家難免血脈賁張,「風光二分鐘,後悔好幾個月」的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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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右)公開的拍賣會前,拍賣品必須先做三天預展,供民眾參觀;對收藏家而言,是培養、考驗眼力的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