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走過「大饑荒」
至於留在俄國的喀爾瑪克人,則又面臨另一種悲慘命運。在「反抗偉大蘇維埃紅軍」的「前科」下,一波波整肅迫害接踵而至,民風慓悍的喀爾瑪克人也只有學著「聽命」於共產黨,用順從來換取生存。一九三五年十月,他們重新獲得俄國政府的承認,建立「喀爾瑪克自治共和國」,成為蘇維埃聯邦中的一員。
但是噩運還沒有結束,從一九二九年開始,史達林實施「集體經濟」,於是喀爾瑪克族的牲畜牛羊都成了「共產」;接下來又是長達數年的「集體饑荒」年代。對於這樣的「共產新世界」,喀爾瑪克人雖無力反抗,卻處處採取不合作的消極抵制態度。沒想到這種態度終究惹惱了俄國政府,在一九三六及三七年間的「大清算」中,喀爾瑪克人再次遭到大規模的迫害——數以千計的喀爾瑪克人或被革職批判、或是入獄勞改,甚至遠謫西伯利亞。
而災難,對這個宿命悲慘的民族來說,彷彿真是無止無盡。
一九卅九年,二次世界大戰在歐陸爆發。緊接著,一九四一年六月,德軍入侵俄國,喀爾瑪克人再次面臨了在「兩害」中選擇其一的困境。
「在鐵錘和砧板之間」
「儘管喀爾瑪克人對共產政權非常怨懣,但他們還是相信了俄國政府的宣傳號召——這是一場國土保衛戰,不能讓德國奪取世界霸權;並且竭盡全力加入戰爭、對抗德軍」,許多歷史觀察家如此描述。而在蘇俄的大小聯邦中,喀爾瑪克人為蘇俄「祖國」付出的傷亡比例是數一數二的。
但另一方面,卻也有為數眾多的喀爾瑪克人藉此機會投效德軍,在德軍組織徵召的「新俄軍」麾下,從事反共抗俄的戰爭。
這樣的混亂與矛盾,對根本無意於爭權、更無意於戰爭的喀爾瑪克人而言,實在是一大悲哀。
「我們處在鐵錘和砧板的夾縫中(between hammer and anvil),真不知道何去何從?」現年七十六歲、定居費城的道爾濟,就曾在德軍麾下擔任重要職位,率軍對抗俄共。
第二波流亡遷徙
更悲哀的是,不管何去何從,誰贏誰輸,勢單力孤的喀爾瑪克人到頭來總是受人欺凌的。
一九四二年,德軍在史達林格勒一役潰不成軍,只好撤離俄境。在這同時,約有五千多名喀爾瑪克人也隨之一起撤離。他們有的是曾經加入德軍,現在怕俄共報復,只好流亡;有的則是被德軍強拉去充當農場或工廠的奴工,以彌補戰時德國嚴重的人手不足問題。
在德國的日子,也是慘澹而沒有自由的。「當時,所有的喀爾瑪克人都被留置在慕尼黑附近的勞工營裡,男人和女人也被迫分開」,現年六十三歲,定居費城的尼可萊回憶起那段日子:「每天早上等著管理的警衛來分派工作——這個農場要三個人、那個工廠要五個人……。」
當然,做工是沒有工錢的,只能期盼運氣好的話,工廠或農場主人會供給好一點的食物,否則勞工營堛滿u大鍋飯」,吃久了還真難以下嚥。
在戰時德國的勞工營中,喀爾瑪克人失去自由,也享受不到婚姻和家庭生活,但幸運的是,德國的拉伕行動,使得原本散居歐洲各地的喀爾瑪克人,竟意外地在集中營媔蛈X了。
原來在俄國大革命之後流亡東歐各國的喀爾瑪克人,也隨著德國的佔領,陸續被遣往德國南部的勞工營,例如吉佳一家人就是這樣抵達德國的。
無巢的卵,任人摧折
當然,在兵慌馬亂的年代,又沒有自己的國家保護,這些弱勢難民真是性命如草芥,妻離子散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在捷克取得法學博士學位,並且有不錯的律師地位的色德巴,就是在被遣往德國時,指揮官的一句命令「火車塞不下了,其他的人留在捷克!」硬生生地將他和妻子及一雙稚齡兒女拆散。
「算算看,我的兒子今年五十九歲,女兒也五十歲囉!」九十一歲的色德巴危危顫顫地屈指數著。兒子是再也沒見過了,倒是最近東歐風氣較開放後,女兒曾經來美國探望他,父女終於在睽違四十五年後,相聚了短短一個月。
在兵馬倥傯的大戰期間,逆來順受、聽天由命或許是所有民族的共同命運。但令喀爾瑪克人意想不到、至今仍恨得咬牙切齒的,卻是在俄國境內的祖國——喀爾瑪克自治共和國——竟然遭到蘇俄史達林政權「亡國滅種」的對待。
原來德軍撤離後不久,由於許多喀爾瑪克青年也隨著德軍撤離,被史達林抓到了「通敵」、「叛國」的證據;再加上這個前有「叛離俄國、歸順中國」,後有「擁護沙皇、反抗共產主義」等等不良紀錄、卻又擁有大片豐美草原的民族,早就是蘇俄的「眼中釘」,終於在一九四三年,喀爾瑪克共和國隨同喀拉嗤、韃靼等五個其他小國,一起遭到了「集體放逐」的悲慘「懲罰」。
「亡國滅種」之恨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廿七日,蘇俄政府宣佈「解散」喀爾瑪克共和國,緊接著第二天凌晨,已經完成人口登記、行囊也收拾好了的喀爾瑪克族人,便靜靜地等候蘇俄秘密警察前來逮捕,用牛車將他們送往西伯利亞勞工營。
「我的母親和妹妹,就在那堨肮﹞F十三年」,道爾濟痛心地說。在那十三年間,「喀爾瑪克」這個名詞幾乎被人遺忘了,沒有人敢聲援他們,也沒有人敢探詢他們的現況。直到一九五七年赫魯雪夫才為他們「翻案」,准許他們回歸故土,只是能活著回來的,不過六萬多人,還不到當年的一半。
一九四五年,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了,在德國勞工營婸E合的八百五十多名喀爾瑪克人,真正嘗到了亡國滅種、無家可歸的慘痛。而在此時,聯合國國際難民組織則不斷地替他們找尋容身之處——美國、加拿大、澳洲、巴拉圭、錫蘭、甚至衣索匹亞……。只可惜這些國家若不是不歡迎「非白人」,就是對「蘇俄共產國家」出來的人懷有疑懼,再不然就是只肯收容年輕人,老年人則一概拒收。
「在戰後德國的集中營媯市搹菑v未知的命運,那種焦灼、渴望,有了希望卻又一次次失望的心情,真是令人透不過氣來」,尼可萊回想起來仍有餘悸。
終於在一九五一年,美國司法部以「喀爾瑪克人世居歐俄南部,雖是黃種人,卻隸屬高加索『白人』文化」為理由,批准他們入境美國。
誓死反共,願做自由人
這樣的結果對流亡在外的喀爾瑪克人來說,總算是「喜劇」收場。而除了少數留在德國,或轉往法國以外,大部分喀爾瑪克人都選擇美國,不僅是因為美國富庶、自由,也不僅是因為這是個「民族大熔爐」,不必擔心太多的歧視和異樣眼光,「更重要的,戰後的美國是最堅強的反共堡壘。在這裡,我們可以藉各種會議、各種示威,表達我們和共產主義『不共戴天』、『誓死反抗』的決心」,在國際上夙有「反共鬥士」盛名的色德巴博士如是說。
一九五一年及五二年間,將近六百名喀爾瑪克人陸續抵達美國,在「新世界」中建立起新的家園、新的生活,轉眼間四十年過去了。
歷史翻頁至此,似乎已經停滯。喀爾瑪克的族人從中國來,再遷回中國,卻留下他們獨自走過另一段迢遠的、奔向自由的路。所幸那些夾雜著驚恐、彷徨的歲月已經告一段落——「我們的家就在這裡,再也不要流亡了」,吉佳下了結論。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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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在南斯拉夫首都貝爾格勒街頭的一對蒙古父子。(吉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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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妝打扮一番,為難民營中的日子留下一點紀念吧!(吉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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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爾扈特族人在三百多年間,歷經了慘痛的四次遷徙,主要人口仍在中國新疆,部分後裔則流落國外,分散在歐、美各國。
李淑玲繪製
P.86
不管生活多困難,總要讓孩子們平安快樂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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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難民營中閒來無事,拍一張照留念?
P.88
懷抱稚子,手轉經輪,希望喇嘛教的傳承永遠不墜。
P.90
即使在惡劣的生活環境中,仍然保存傳統的宗教生活。
P.92
色德巴博士應德國廣播電台邀請,發表反共聲明。圖左為前帝俄時代的首相。
P.93
揮別顛沛流離的生活,喀爾瑪克人終於在“新大陸”找到了自己的家。
P.92
南美巴拉圭的外長到難民營中參觀,給這群異鄉客打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