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梁祝緣

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不是真有其人？這個問題在廿五年前「梁祝」電影轟動一時之際，就引起一陣討論及追本探源的熱潮。

有人遍查古籍，搜羅傳說，而後言之鑿鑿：這是真人實事。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夫妻若要同到老，梁山伯廟到一到

故事發生於東晉，地點在浙江——山伯是會稽人（一說寧波人），英台為上虞人。據古今圖書集成閨奇列傳記載，英台殉情之後，歷史上有名的丞相謝安還為她上奏朝廷，將梁祝二人合葬的墓封為「義婦塚」。

寧波城西還有個梁山伯廟，當地流傳一句話：「夫妻若要同到老，梁山伯廟到一到」。據說梁山伯因自己姻緣受阻，歿而為神後就保佑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因為傳說梁祝死後化為蝶，浙東一帶俗稱黃色蝴蝶為梁山伯、黑色蝴蝶為祝英台。

有墓、有廟、有代代相傳的歷歷情節，還有些古籍為梁祝故事的真實性壯大聲勢。

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最初的記載只有一句話。那是在唐中宗時梁載言的「十四道四蕃志」中提到的：「義婦祝英台與梁山伯同塚。」

山伯對著英台說：「不賴嘛！縫得比女人還好。（新銳影業公司）

同中有異

到了晚唐，張讀的「宣室志」才有較詳細的說明。大意是：英台為了外出求學，喬扮男裝，巧遇梁山伯，兩人同窗數年，情感彌篤，只是山伯不知英台為女子，一直以兄弟相待。直到分離二年後，山伯探訪祝家，才發現真相。他想娶英台，但當時英台已被父母許配給馬家。山伯後來病死，英台出嫁之日經過墓前哭祭，墓忽然裂開，英台不顧一切，跳進去和山伯同葬。

這件事後來又記載在「寧波府志」、「清水縣志」、「宜興荊溪新志」、「會稽異聞」、「古今圖書集成」等書，所述經過大致一樣，惟更加細膩。

例如：英台的身世更清楚了，她是上虞富家女，山伯則是個窮小子，英台曾在柳蔭樹下親口許婚，要把九娘（電影中稱為九妹，其實就是她自己）許配給山伯，結果山伯自慚家世，覺得高攀不起，並未在約期內上祝家求親（電影中為山伯臥病），以致祝父將英台許配給廊頭（在寧波東邊）馬家；後來山伯當了鄞縣縣令才拜訪祝家，英台以羅扇遮面相見，僅對他側身一揖（電影中兩人相見，演出了一場淒美的「樓台會」）山伯發現英台是女子，既感於往日情義、又嘉其同窗三年守身如玉，一時悔恨交加，憂鬱成疾……。

英台唱道：「他二人有情又有意，卻因為是泥塑木雕難把口兒張，………來、來、來，我們替他們來拜堂。」。（新銳影業公司）

殉情有褒有貶

根據古籍記載和民間傳說拍成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內容與書中所記大同小異；最大的不同在「哭墓」一段。

看過電影的人大概都對英台出嫁之日，驚聞山伯惡耗那幕戲印象深刻。那時英台悲憤地唱道，要她上花轎必須「轎前兩盞白紗燈，轎後三千銀紙錠，花轎先往南山過，英台要草橋鎮上祭兄墳」。而根據所有的記載，英台出嫁、繞道祭墓都是搭船；英台殉情時的情形也不同於電影中的山崩地裂，而是巨浪滔天。

英台的殉情在典籍中有不同評價，雖有謝安為其請封為「義婦」，有人稱她為特立獨行的奇女子；但也有人對她口誅筆伐。

由於儒家禮教的影響，晉朝婦女的行為舉止受很嚴格的限制。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張玉法曾為文描述：「在家中七歲以後，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十歲以後，女子要深處閨房，由母親教以女紅，和外面的男子，不能有任何往來。」易釵而弁，與男子同堂共學，而且未待父母之命私許終身，自是不能為人接受的怪異行止。

因此明朝人楊守址的碧鮮壇詩就對英台的行為不以為然。詩上說：「緹縈贖父刑，木蘭替爺征……事緣不得已，乃留千古名。英台亦何事，何必男兒朋？貞女擇所歸，必待六禮成；苟焉殉同學，一死鴻毛輕。」

英台唱道：「梁兄啊！你我好比牛郎織女過鵲橋。

畫手裝腳加土產

雖然有這許多記載論及山伯、英台，而且我國地方戲曲的劇本也幾乎都有這個故事，例如越劇中有「梁祝哀史」，四川高腔戲有「柳蔭記」，甚至現在日本保存的明代青陽調（安徽地方戲劇）劇本中，也有情節幾乎完全一樣的「同窗記」；但台灣大學中文系教授曾永義仍不認為真有其事。

他在「說俗文學」一書中指出：「文人喜歡對歷史故事『加料添椒』，百姓則喜歡對民間傳說『畫手裝腳』。」晚唐以降人們就對原來只有一句話的「義婦祝英台與梁山伯同塚」畫手裝腳了。於是英台改扮男裝、與山伯同學、山伯訪祝、祝適馬氏、英台哭墓、墓裂同埋等「手」和「腳」一一長齊。

傳唱最廣的「十八相送」也是如此。「那時英台要離開學堂返家，她雖對山伯暗自傾心，卻苦於不知如何表白；」台灣大學中文研究所畢業的林美清曾對此現象加以研究：「這時焦急的觀眾或說唱者，便紛紛貢獻自己地方上的土產，借給英台來暗示她的身分。如河南鼓詞中有斑雞、樵夫、龍爪花、石榴、鵝、和尚、金童玉女；滬戲有龍鳳、牛郎織女、桃花、蟠桃、鴛鴦、連環、后羿嫦娥；廣東木魚書有漁船、藕蓮、石榴、玉牛、神像、賣花女。」

這也通通「大集合」，成為電影中極膾炙人口的一段。例如，山伯送英台下山，一路行來，偶遇樵夫，英台問：「他為何人走奔忙，梁兄啊，你為何人下山崗？」山伯答：「他為妻子走奔忙，我為兄弟下山崗」英台卻說不對，「他為兄弟走奔忙，你為妻子下山崗。」見鵝湖上悠游，英台對著自己和山伯的倒影說：「公的就在前面走，母的後面叫哥哥。」進了廟裡，英台為金童玉女分站兩旁抱屈，拉著山伯說：「我們替他們來拜堂。」過獨木橋時英台膽小，山伯扶她同行，她說：「我倆好比牛郎織女渡鵲橋。」……一樁樁、一件件，高潮迭起，讓觀眾看得大呼過癮。

山伯唱道：「想不到我特來叨擾酒一杯。」。（新銳影業公司）

取眾家之長

「墓裂同埋」則象徵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至情至愛。南朝樂府「華山畿」與梁祝的這個情節極為相彷，結局尤其相似，可能是梁祝故事「手」、「腳」的來源之一。

這首詩敘述宋少帝時，有位讀書人為華山畿的一位妙齡女郎相思成病，最後致死，他遺言要求棺木打華山畿經過，當牛車經過少女家時，牛忽然停步不走了；打它，拍它，都不肯前進。少女知道了事情原委，唱著哀歌道：「君既為儂死，獨活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此時棺應聲而開，少女便跳進棺裡，雖經她家人加以設法，還是沒辦法把二人分開，只好將他們合葬在一起。

「化蝶」一節則是南宋以後才有的。這個發展可能是受到兩個故事的影響。

第一個是「孔雀東南飛」：東漢末年，焦仲卿和劉蘭芝夫婦本來非常恩愛，但因蘭芝不能博得婆婆歡心，兩人被迫另娶、另嫁，所以雙雙殉情。自殺後化為鴛鴦，夜夜哀鳴。其次為「韓憑」：宋朝時的大夫韓憑，娶了一位標緻的太太，被宋康王佔奪，韓憑怨憤而自殺，他太太則從高台上跳下去，身死化蝶。

梁祝的故事也因地方劇種的不同，而有化蝶（越劇）、化鴛鴦（鼓詞）、化鴻雁（川劇）等不同的說法，皆是追求超越生死的愛情。

明人也曾為梁祝編就續篇，所以民間傳唱梁山伯歌：「山伯送往張家去，英台送往李家莊，兩世姻緣再成雙。」轉世投胎的說法結合宗教的輪迴觀念，成為「七世夫妻」的故事；兩人七世都不能成雙，梁山伯與祝英台只是第二世。

英台哭道：「轎前兩盞白紗燈，轎後三千銀紙錠，花轎先往南山過，英台要草橋鎮上祭兄墳。」。（新銳影業公司）

假作真時真亦假

一千六百年前，是不是真有一場美麗的邂逅，讓憨厚癡情的梁山伯與一位敢愛敢恨的祝英台，譜成這麼一段纏綿淒惻的戀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所以，看「梁山伯與祝英台」不妨以對「紅樓夢」的心情：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