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舞龍人──曾厝社區

曾厝的街道乾淨異常，路旁花朵鮮麗，一般農村路旁雜草叢生、農舍傾頹荒蕪的情形，在這裡幾乎不見。五月白花花的日頭下，稻田綠油油，就要到結穗的季節，零星座落於村莊中的小型工廠、車行，轟轟聲響，彷彿催促著農作物快快生長，這是一個隨時充滿活力的社區。

走進社區活動中心，亦隨處可見居民精力暢旺的蛛絲馬跡。一塊標著五月份活動的白板上，幾乎每天都被填得滿滿的：龍舟練習、龍舟練習、龍舟實地練習......，接近節日的五月底，活動更為密集。

桑葚、牽牛花、石榴、垂墜的絲瓜，即將再起的曾厝，情長意更長。

曾厝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張秋火解釋，這兩年因為曾厝的舞龍隊太出風頭了，彰化縣政府特別指定曾厝社區組隊，參加今年在鹿港舉辦的端午節龍舟競賽。「我們是第一回參賽，所以練習得比較賣力，」張秋火說，龍舟隊成員是以舞龍隊與守望相助隊為班底，每次得先跑一千四百公尺，伏地挺身、仰臥起坐各做四十下，才坐在板凳上做划槳練習。雖說成員只有三十名，但跑步集訓都有四十幾位參與。

不只男丁精力充沛，走上活動中心二樓，社區教室媽媽們的手工藝品也是琳瑯滿目，連以婦女為主的土風舞隊都一週練習六天！巾幗不讓鬚眉。

「沒人可以比，我們曾厝的特色就是活力十足啦，」前任理事長黃順得驕傲地說。

從人口結構可以看出曾厝活動力的端倪。兩年前，曾厝社區約一千九百位居民，今年因大批新蓋房舍引來他村人口移入，增加至兩千多人。雖然產業結構仍以種稻為主，但因附近設有彰濱工業區，社區內也開設「米信」（縫紉機）、車床、電子等工廠，謀生較易，年輕人口外流並不嚴重，甚至占人口比例的半數以上。種田雖成為副業，但休耕的田地也寥寥可數。

桑葚、牽牛花、石榴、垂墜的絲瓜，即將再起的曾厝，情長意更長。

曾厝人相信此地人丁興旺是源於好風水，所以有句俗諺：「有曾厝厝的地理，無曾厝厝的站起；有曾厝厝的站起，無曾厝厝的地理。」意即彰化一帶的聚落，縱有曾厝的風土景觀，也無法擁有曾厝的華麗建築與優越環境；縱有曾厝的華麗建築與優越環境，也無法擁有曾厝的風土景觀，充分道盡曾厝人對自己土地的驕傲。

而就如許多富庶的土地都有過膾炙人口的鄉野傳奇，「曾厝」之名背後亦有一段寓言似的故事，隱含著早期移民者的興衰起落。

傳說曾厝一地原先居住著曾姓大家族，為求榮華富貴，從唐山請來地理師修祖墳，言明日後若出現「金碗玉筷」，定以厚禮相贈。豈知多年後地理師再來，曾家後代竟隱瞞其實已出現「金碗玉筷」的事實，再經數年，地理師派弟子再前來相尋，曾家後代仍回以沒有。地理師弟子告訴曾家，若無富貴，欲再修墳，得於墓的東南方開一水池，並以容器裝金銀財寶，在墓後開南北方向的水溝，以便金銀滾滾流進。豈知曾家照做後，水池裡連續湧出紅泉三天三夜，且有老虎哀嚎聲。由於曾家未遵守諾言，在富貴後未回報厚禮，地理遭破，遂家道中落，落得搬離此地，現今曾厝竟無人姓曾！

傳奇總教人為善，或許故事只是曾厝父祖用以警惕子孫處世忠厚的杜撰，但當地林、張、周等主要姓氏的幫農，數十年來，歷經土地改革、農村沒落，卻仍興旺無比，或許因為傳說的念力，虎血早已流入農家田園，難怪子弟個個生龍活虎。

在曾厝，盤柱黃龍不是在廟口，是在社區參與者的手上，熠熠生輝。

曾厝社區活動中心於民國六十八年興建完成，社區發展協會於八十二年成立，但直到八十九年縣政府派來四位替代役男協助規劃、運作後，整個社區才真正動起來。

發展協會曾調查，在曾厝社區活躍前，許多居民就已到他處擔任義工。前理事長黃順得於是率先成立社區最迫切需要的守望相助隊與環保義工隊，解決治安與環境問題，接著土風舞隊也固定在隊長謝招治家門口的稻埕開跑。

「剛開始時老人家反對得不得了，說是一群女人晚上沒事一起跳舞，到最後一定會『跟人跑』，」土風舞隊隊員梁素燕說。

社區發展協會陳秀金也有相同的經驗，她說，出來當義工，公婆會罵「有時間不如去除草」，連小姑也在一旁說風涼話，但她和先生還是偷偷跑出來。如今社區越做越漂亮，鄉里間的情感愈趨融洽，公婆現在不只積極參與，還捐錢給發展協會。

「或許熱心是一直都存在的，農村互助的幫伴精神也深植農家，一有人帶動，整個社區就立刻上軌道，」環保義工隊隊長張朝恭說。

目前守望相助隊有五十多人，成員有三代同堂，也有鄰村居民，主要工作是維護社區治安。「冬防」時每晚巡邏，平日是在周末「少年仔」易惹事的時候嚇阻犯罪。另外，閒時前往農村獨居老人家裡探望、婚喪喜慶的秩序維持，都是守望相助隊的工作。

「鄉下地方有些人還是忌諱出席喪禮，守望相助隊是以實質的社區力量撫慰喪家的哀痛，」隊長林全表示，連鄰村有「紅白事」時，也常前來尋求協助。

環保義工隊則在每個月第三個星期天的「義工日」清掃社區街道，尤其今年曾厝被衛生署選為登革熱防治示範社區，重點更放在病媒蚊的消滅上，社區裡幾乎已見不到積水的廢棄輪胎、空罐。

土風舞隊與社區教室的教學完全不假他人之手，由社區成員輪流上課，教大家紙黏土、紙編容器等工藝，不然就由在外頭上課學得新手藝的成員，學成之後教給全社區。

由於曾厝人口職業結構多元，當社區開始進行景觀重建時，土木、水電、鐵工等專業工作也都能完全自己動手。如社區活動中心雖早已在民國六十八年時就建好，但因長期閒置，成為社區裡窮困人家的臨時避難所，髒亂不堪，許多設備也難以使用。民國八十九年，在黃順得號召之下，馬上有人捐贈油漆與磁磚，幾週之內，打掃乾淨、漆油漆、貼磁磚、裝天花板、接電線，還更換了門口埕鋪磚。

整理活動中心的順利與成就感讓社區義工特別振奮，進而緊鑼密鼓地展開社區其他景觀的改造。沙仔溝公園、柑仔店公園、口袋公園、楓葉小橋等地，原先都是社區裡的垃圾棄置點或房舍傾頹處，環保義工先加以清掃，再植栽，並徵求維護認養人，很快地綠地一個個產生。

桑葚、牽牛花、石榴、垂墜的絲瓜，即將再起的曾厝，情長意更長。

社區營造做久了，會以為自己就是點石成金的人，豈知有時手指發願一點，果然見到黃澄澄的景象，曾厝舞龍隊就是社區年輕人築夢踏實的結果。

「年輕人喜歡跟別人不一樣，去年要成立陣頭表演時，大家都覺得舞獅太普遍、沒意思，便立意要玩鄰近村落沒有的舞龍，」張秋火說，於是他就情商彰化市彰山宮的舞龍師傅前來教學，並免費借來宮裡的龍。

舞龍隊以二、三十歲的小夥子為主力，一條龍包括龍身、龍珠、掌旗，得二十個人才動得了，龍身必須每個角度不差地跟著龍頭跑，龍尾更是吃力，為了活潑，還得不斷擺動，通常龍頭跑一步，他得跑四步，因此為了維持豐沛的體力，必須隨時有兩三班人替換，還要很有默契地觀察夥伴的體力狀況，隨時下場接替。

大家舞出了興趣，社區發展協會也籌得款項買來一條龍，但由於經費不足，亮片由社區的媽媽們DIY縫製。一條龍有爸爸的籌款、媽媽的女紅、小孩的活力，真真是全體動員，而龍做好的那一天也是社區的一大喜事。但喜事不只於此，少年人戒之在鬥，透過舞龍，曾厝的年輕人精力有所發揮，也體會到團體協調的重要性，目前成員已多達五十人。

雖有充滿活力的民風，社區卻也有困擾著帶頭者的瓶頸。張秋火說，目前社區發展經費的主要來源是會員繳費與經建會的補助，但這並不是長久之計，社區若欲永續發展，還是得自給自足。張秋火為行銷社區資源傷透腦筋，而其他的社區幹部聚會時，也每每以「開源」為討論重點，大伙閒來沒事就一起腦力激盪，評估由社區為秀水鄉獨居老年人開伙的可能性，回饋鄉里之外，還能賺一點工錢。

張秋火說，只要想出好主意，曾厝人就能做到最好，他更深的隱憂其實是：曾厝人熱情、和睦，但四年一次的村長選舉卻一直試鍊著曾厝人。

「每次選舉就會將社區搞得四分五裂，選完往往有人負氣退出團隊，好不容易千拜託萬拜託才把大家攏圓了，但選舉一來，還得再面臨一次考驗，」張秋火感嘆地說。

桑葚、牽牛花、石榴、垂墜的絲瓜，即將再起的曾厝，情長意更長。

張秋火因此一直有個願望，就是在社區裡蓋一座土地公廟，以信仰的力量來凝結社區共識。

「我們曾厝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共有的土地公廟，土地公只好由每一年的爐主請回家供奉，好像父親輪流住到不同兒子家一樣，」張秋火說，只有每年「搏」爐主時，土地公才會被請到社區活動中心。「兒子、父親難得見一面，整個莊頭感覺也比較沒有『大人當家』的感覺，」他說。

但近年景氣低迷，募款不易，加上村裡的土地多為家族共有，覓地、談收購事宜也頗為麻煩。「這好像是一體兩面，社區辦起來了，有了財源與人和，建廟的願望更容易實現；而廟若能蓋起來，曾厝社區的團結心也才能持久、一致，」陳秀金也表達了她的看法。

曾厝是個充滿熱情活力的社區，也是個保守的社區。離開曾厝時，在庄頭遇見陳秀金的叔公，黃昏的涼風中蹲在路旁修理圳邊的圍籬，別著頭，不願讓行人看清他的臉。

「遇見熟人，常常會被說『這麼好命，閒閒沒事幹嗎？』的風涼話，我叔公乾脆都不讓人家看清楚是他在為社區勞動，」陳秀金說，曾厝現在才剛起步，熱心與觀望的人同時都在試探著彼此，她期待參與的人會越來越多，社區也越來越和諧。

每個月一次的「義工日」，曾厝環保義工全員出動，不但使曾厝整潔舒適，更獲衛生署選為登革熱防治示範社區。

經過曾厝人的努力，社區中綠地隨處可見，居民也多了許多可以喝茶、聊莊稼的地方。

三合院前的「車輪畚」舊式穀倉是曾厝社區的代表景觀，社區再造後建起的社區資訊看版（右上）、手工藝品（左下），也都充滿傳統車輪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