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10日,重視能源政策、主張大力發展替代能源的美國總統當選人歐巴馬,宣佈邀請現為「勞倫斯柏克萊國家實驗室」(Lawrence Berkeley National Laboratory)主任的朱棣文出任能源部部長,這是繼現任勞工部長趙小蘭之後,第二位出任美國內閣首長的華裔人士。
朱棣文是199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之一,而他早年在AT&T貝爾實驗室(Bell Labs)擔任電子研究小組負責人時,就曾主張以「碳中和」(碳平衡,意即每人排放多少碳,就以種樹等相對方式來抵銷,讓碳排放量為零)來解決氣候變遷的問題。4年前出任能源部所屬的勞倫斯柏克萊實驗室主任後,又把研究方向轉向高級生質燃料、人工光合作用和其他太陽能的研究上,成果斐然。
朱棣文不僅帶領美國重量級團隊,也是「哥本哈根氣候變遷會議」的顧問,同時是「國際科學院委員會」(ICA)「永續能源計畫」的主持人之一。2009年元月出任能源部長後,朱棣文將從科學人邁向政治人,這位溫文爾雅的華裔世家子,是否能將自己的科學信念化為具體可行的政策,改變美國乃至全球的「能源景觀」,並一舉解決能源短缺與地球暖化等兩大人類危機?值得拭目以待。
在出任部長喜訊傳來的前3天,朱棣文人在台灣,參加中央研究院為慶祝成立80周年而舉辦的「國際科學院院長論壇」,與來自全球13個國家的科學院領導者齊聚一堂。本身也是中華民國中研院院士的朱棣文,在論壇中表達了他對於目前世界能源問題的看法。

別懷疑,別遲疑
他指出,氣候變遷將使大量的高山針葉林滅絕,使包括美西在內的多處沃土變成沙漠,從而引爆大規模的水源、可耕地等資源的爭奪戰,更有數以億計的人口將因海平面上升而被迫遷移。如果我們不想像當年鐵達尼號那樣因傲慢和因循苟且而覆沒,那麼政府就應該儘速制定相關政策。
他籲請各國政府,與其一味強調要強化國家安全,不如多多重視能源短缺的問題,唯有能源安全無虞,國家安全才有保障。
朱棣文表示,他剛開始研究全球暖化議題時,就如同1950年代的科學家,只是籠統地把吸煙與肺癌劃上等號一樣,並不確知其影響與嚴重性。直到現在,他親眼目睹早年科學家的預測一一應驗,才知道事態緊急,不能再做無謂的懷疑了。
「我們需要第二次工業革命,及足以維持地球資源的第二次綠色革命。」就像化學肥料的出現讓糧食大量增產,挽救了人類因人口爆炸而可能發生的戰爭一樣,他也寄希望於新的科技革命。因此他呼籲各國科學界發揮探索精神,找出改變現有能源供應與需求的整體模式。
此外,朱棣文還希望能破解一般人、特別是美國民眾常有的3項能源「迷思」。
破解三大迷思
首先,許多人認為,「一國的富裕程度,必然和其能源使用量與『碳足跡』成正比」。但事實上,同樣在高度發展國家,英、法、荷、日等國的每人每年電力消耗量均遠低於美國,顯示耗能越多,絕不代表國家越進步。
朱棣文指出,「我們不斷追求速度更快的電腦,卻只用來處理文書;我們不斷換購更大的冰箱,卻也沒有因此改變食量。」許多人虛耗能源卻沒有達到應有的效益,實在很可惜。
第二個迷思是「能源效益與二氧化碳減量,要付出高昂代價,我們負擔不起。」
朱棣文指出,只要政府做出立法規範,自然會刺激廠商發展新科技。像是歷年來冰箱能源效率標準的提升,就成功帶動科技創新,也研發出價格更低、省能效率更高的產品,省下的能源甚至比目前全美所有再生能源加總起來還要多!如果消費性電子產品和電腦也能做同樣的立法規範,相信效果也將一樣驚人。
誰在抗拒白屋頂?
再舉個例子,一般人或許不知道,只要將目前全世界塗了焦油的黑色平面屋頂都改為白色,將道路及人行道等改為水泥等較淡的顏色,讓陽光折射出去,省下來的空調等碳排放量,竟相當於從空氣中移走440億噸的碳,也等於抵銷了全球10億輛車在11年內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的總和!
「這麼簡單的事,根本不必花費什麼錢,但就是很難推行。到現在加州建築師還堅決反對『淡色屋頂』這種規範,哪怕一般人根本看不到這些屋頂!這完全是無知。」
同樣的,一棟房子只要多花1,000美金,就可以做好絕緣以防止冷暖氣外洩。這1,000元比起動輒10到20萬美元的房屋建造費用實在微不足道,何況日後還可以為屋主省大錢,但建商就是不樂意,他們的理由是,如果新屋要多花這1,000元成本,就等於比舊屋少了1,000元的競爭力!
朱棣文舉出的第三個迷思是「我們已經擁有所有解決能源問題所需的技術,現在只缺『政治決心』了。」
朱棣文認為,政治決心當然需要,但唯有新科技,才能徹底改變現有的能源景觀。
「現在各國政府比較重視眼前的通膨、經濟蕭條等問題,但是環保節能的影響卻是很長遠的。」他認為,迄今還是有許多國家採碳排放甚高的火力發電,例如中國,幾乎是以「每星期兩座」的驚人速度在建造火力發電廠,而這些電廠至少使用50年,可以想像它們造成溫室效應有多巨大。這的確需要各國坐下來好好解決。
白蟻體內的微生物世界
展望未來新科技,目前勞倫斯柏克萊實驗室正進行一項名為「太陽神」的大型「人工光合計畫」。其中可能的途徑之一,是利用「合成生物學」發展出能輕易分解為糖分的新植物,並能種植在貧瘠的土地上,只需借助陽光及少量的水就能生存,不會影響糧食供應。但目前最大的瓶頸仍在成本過高,尤其是如何分解這些堅硬的生物質(木質素或纖維質)以轉換成能量,仍是一個頭痛問題。
朱棣文認為,「效法大自然」是最好的創意來源,他目前正以「白蟻體內的微生物」為師,小小白蟻的胃裡面有上百種微生物,它們透過複雜的分工合作,將白蟻啃食下來的木屑轉換為能量。如果科學家能搞清楚這些小東西的運作方式,再加以基因改造,或許就可以製造出一種特殊微生物,來複製同樣的過程。不過他也坦承,目前才算剛起步,未來還有一段長路要走呢。
「他抓得住『原子』!」
從手持桂冠的物理學諾貝爾獎得主,到力圖破解白蟻體內「小小魔法師」的秘密,朱棣文的研究領域幾經轉換,過程多采多姿。正如他在演講中呼籲的,研究機構應該鼓勵科學家做原創且跨領域的自由探索,朱棣文自己就是一個例子。
投入物理學近40年的朱棣文,最為世人熟知的,是他發展利用雷射冷卻來「捕捉」原子的方法,即利用6條雷射線,在接近絕對零度──攝氏零下273度──的低溫下,把平常移動時速高達4,000公里、且運動方向無定性的原子,固定在一個焦點上,這時原子因低溫而降低移動速度,又被固定在一個區域而無處可逃,就可以讓科學家精確地觀察原子的結構。這項可適用於各領域研究的工具性突破,讓人類實現了「抓住原子」的夢想,獲頒199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可謂實至名歸。
朱棣文的研究團隊還利用單一雷射光做成「光鑷子」(optical tweezer)以操控小粒子,不但可以攝取生命體的影像、操控活細胞內的物體而不需刺穿細胞壁,也可用於檢驗更小的生命系統,例如研究在分子層次下肌肉的收縮狀況,甚至操控DNA分子,希望能觀察出基因如何進行自我修復等問題。
出生、成長在美國的朱棣文,從小就對大自然充滿好奇,也喜歡自己動手做,從幼稚園玩組裝飛機、戰車,一直到家裡地毯上丟滿了各式各樣的建築零件,他還和同學自組火箭,又利用幫鄰居分析花圃土壤是否有酸化或是少了什麼養分,來賺取零用錢。而在各種科學探索中,他最醉心的還是物理。
物理通,百理通
「物理是認知大自然最好的方法。」朱棣文認為,物理可以闡釋簡單的事物,例如,放手讓一件物品滑落,是件看似簡單的事情,但透過數學模式,卻能計算出物體下墜的重力加速度,讓我們瞭解重力、引力的原理,甚至可以延伸到製造航空器、探測太空等用途上。而這些可觀的成果,都源自400年前伽利略與牛頓的發現與研究。
「一個再怎麼高明的心理學家,也無法預知某個人下一小時、下一星期的行為,但物理學家卻可依循單一事件努力追索,進而清楚呈現出宇宙的樣貌。這種力量是很讓人驚嘆的。」
有趣的是,朱棣文高中畢業想進入大學讀物理時,一向開明的父親竟表示不贊成,原因是物理界的高材生太多了,要出人頭地很難,而且整天待在實驗室,日子枯燥至極,父親也怕這個生性活潑的兒子會受不了。
「我父親認為我有繪畫的天份,應該選擇就讀建築系。」但「就是喜歡物理」的朱棣文仍堅持進入紐約羅徹斯特大學主修物理與數學,後進入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並拿到物理學博士。
「物理最困難、乏味的部份,其實是以數學模式計算、描述出物理關係。」朱棣文表示,在他那個年代,優秀人才總是以物理和數學為首選。可惜物理學既艱深又不能用來賺大錢,因而流失了許多人才。不過他認為沒關係,「我們不需要一支物理軍團,只要有幾位傑出的物理學家,就能抵過數百位平庸的學者!」
迎向新挑戰
對於自己的研究轉向,他也認為,有了物理學的概念和根基,學習其他領域可以事半功倍。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自20世紀中葉以來,無論是諾貝爾化學獎、生物、醫學獎,甚至經濟學獎的獲獎者,許多人都具有物理學背景,反觀之,卻從未有非物理專業出身的科學家,能撈過界來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
外人常以為,朱棣文的成就來自於其家世淵源,其實他非常努力,至今仍每週工作60小時以上。他認為,學習沒有捷徑,就是要不斷地突破障礙,尤其要自我訓練「如何學習」而逐步成長。
此次從實驗機構跨足政壇,或許是朱棣文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學習、一場冒險,尤其歐巴馬曾誓言推行以乾淨能源為核心的「綠色新政」,並承諾要創造數百萬個與環保有關的工作機會,朱棣文若能排除萬難,協助落實這項巨大工程,其成就將遠比另一座諾貝爾獎更重大!
朱棣文曾說,在我們家,「教育」不僅重要,它根本就是我們的「存在理由」。包括姑姑在內,朱棣文的父執輩中全部擁有科學或工程博士學位,並多在美國大學任教。朱家3兄弟連堂表兄弟在內,也幾乎個個是博士。
他的哥哥是加州史丹福大學醫學院教授,專長是DNA的研究;弟弟則是南加州的執業律師。朱棣文中學時因為常沈迷於學校活動,課業表現並不特出,遠遠比不上曾創下學校有史以來最高總平均紀錄的哥哥。他曾以自己是家中的「學術黑羊」自嘲,還說,在這麼一個傑出家庭中,他常覺得自己是個「笨蛋」。
講話幽默、個性隨和的朱棣文,在獲得諾貝爾獎時也一再謙稱自己並不特別聰明,只是運氣好。這種又會做人又會做事的難得特質,或許正是他能獲得重任的一大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