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妳住在法國?好棒噢!」
「她現在定居美國。」......「真令人羨慕!」
「我......剛從非洲回來。」......「噢!南非啊?風景不錯!」
「不是南非,是布吉納法索。」「什麼『不鎖』?#﹪&*!」
人人都喊「國際化」,卻各自勾勒「地球村」,你的地圖裡可有「布吉納法索」這個名詞?
不知究竟是什麼原因,大多數的台灣人對非洲都是一知半解,甚至還懷著些許的恐懼,因此,「前進非洲」的許多外交人員與家眷,也就需要更多的勇氣與心理準備。
一九九九年底,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偕夫攜子西進陌生的「黑暗大陸」。途經巴黎後,小停尼日首都尼雅美,那狀似茅屋的國際機場,讓我有想哭的衝動。眼下的無垠黃沙便是昔日地理課本中赫赫有名的撒哈拉大沙漠,它已經不再是個名詞,而是我腳下真實的土地,怎不叫人心慌!
我的目的地是個名字相當長的國家──布吉納法索,土地面積約台灣的七倍,人口約一千一百萬人,貧窮程度排名世界前十。布國位於西非內陸,不但聞不到海洋的氣味,亦少有河流湖泊的蹤跡,放眼所及盡是「枯木」、「黃沙」,迥異於我以往一直習慣的任何景象。
資料上顯示,每年六到八月是雨季。乍看之下,這樣的數字並未造成震撼,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除了雨季以外,其他的日子裡別想有一滴雨會從天上掉下來。但雨季一來,風狂雨驟,可以比美家鄉的颱風。運氣好的年頭,豐沛的雨量可以餵飽蓄水池,然後再任由烈日肆虐殆盡,撐到次年雨季。
前進非洲
很多人都認為外交官生活繽紛多彩,但這恐怕不適用於非洲地區,尤其派到像布吉納法索這樣一個乾熱的內陸國。妻小隨行,首先要克服的是心理障礙,畢竟她們不是立志下鄉服務奉獻的勇敢志工。從啟程赴任前注射腦脊髓膜炎、黃熱病等預防針開始,還要安撫年邁的雙親。水土不服、生活上的各種不便、疾病(瘧疾、愛滋病)、小孩的教育與適應等等問題接踵而至,讓人神經緊繃,沒有片刻可以放鬆。但既然無法逃避,只好勇敢面對,為現階段人生作重新規畫。即使是隨夫赴任的配偶,也不希望成為任何人的包袱,於是她們得開始為自己的角色重新定位,學習、適應,面對問題,一一解決,將黑色大陸視為新大陸,將自己當作一株仙人掌,積蓄能量,展現堅挺。
布吉納法索首都瓦加杜古城南有個布隆尼樹林,附近的別墅區住的是當地的富人與外國人,宛如租界一般。中華民國大使官邸及六名館員都住在這一區。
清晨時分,一輛輛轎車緩緩駛出,通常先送孩子到美國學校或法國學校,大人再到各上班地點。於是,就剩下女主人與一個空蕩蕩的家。這是個地廣人稀的國家,能去的地方少得可憐,白天氣溫可以高達攝氏五十度以上,能不出門,儘量不出門。我有時會好奇,當時僅有的三位隨夫赴任的年輕女眷:明美、宇黎與若文,是怎樣安排酷熱又漫長的一天?
家鄉「家香」
那天上午,她們三人約好一同到傳統市場購買作春捲所需的蔬菜。一陣陣臭味傳來,那是入口處的肉市,滿是低頭啄食腐肉屑的禿鷹,直挺挺的眼神,對人類全無懼怕之意。再前進一些,便是菜販聚集之處,豆大的黑色蒼蠅在熟透崩裂的蕃茄傷口上萬頭鑽動,初見時頗為驚心動魄,久而久之也習以為常,揮揮手趕走就是了!
與當地菜販交易,得拿出看家本事,殺!殺!殺!聽說,他們一見到外國客人,價錢立刻抬高三倍,因此,五千西非法郎的東西,可以二千元成交,但你可能還是受騙,沒有一個布國人會告訴你實情,因為他們是那麼的團結。
要當外交官太太並不容易,基本要件之一是手藝要好,但地處非洲,有些材料取得不易。想作春捲,皮兒得自己動手作,這就難倒了三位年輕太太,於是她們趁大使及夫人去美國期間,商請大使的黑人廚師阿達馬前來襄助。
阿達馬曾在中餐廳幹活兒,習得不少手藝,春捲、炒米粉、饅頭、包子、餃子、麻糬、年糕等樣樣精通。看著阿達馬甩動著手上的大麵團,熟練地烙著春捲皮,再一張張落起,明美、宇黎、若文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在旁見習,她們從來沒想過會向一個非洲人學作中國菜。
瘧疾的夢魘
瘧疾是布國外交人員的夢魘,只要得過一次,必定元氣大傷,好幾位同事與農、醫團人員都有經驗。因此只要被蚊子叮到,總要耽心好幾天,而即使離開非洲後,仍需注意,因為瘧疾的潛伏期可以長達兩年。
對於這難以防範的疫病,有些醫生主張必須服用預防藥,但也有些醫生認為瘧疾預防藥會屯積在肝臟,並損害眼睛;倒底該怎麼辦?外交人員除加強防護外,也只好自求多福了!
傍晚時刻,宇黎將住家陽台、大門入口、長廊等各處的蚊香一一點上,這是她例行的工作,一切都是為了預防瘧疾。
生長於法國巴黎的宇黎,畢業於巴黎建築學院,婚後便隨夫婿到台灣,一直從事建築師的工作,一晃就是十個年頭。她說她不喜歡台灣的公司文化,太多機關算計,在此地,看著十一歲的大兒子練習中文字,四歲的小女兒畫畫,雖然天氣酷熱難耐,生活單調無奇,她反而甘之如飴,盡情享受著此地寧靜的生活。
法文系畢業,並留學巴黎數年的明美,在布吉納法索這個以法語為官方語的國家可說是游刃有餘,一些國際婦女的活動中,經常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這天早上,兩個孩子快快樂樂地上幼稚園之後,她將準備送到孤兒院的物品一一拿出來,白米、蔬菜、水果、糖果、餅乾......,大包小包的分裝好。
孤兒院位於瓦加杜古的郊區,黃泥地的大雜院,建築極簡陋,容納約有二、三十名院童,明美幾乎每個月來探望一次,送來一些民生物品。因為常來,她可以喊出幾個小朋友的名字。在回家的路上,明美卻告訴我,她最近得知,這個孤兒院的院長有四個太太,而這些院童其實大部份是他們自己的孩子。
依照當地回教徒多婚制的習俗判斷,若這是孤兒院的真相,倒也不那麼令人意外,我們只能說,也許是貧窮使然吧!但是明美在得知真相後,仍不吝惜繼續釋出關懷,倒令我有更深一層的感受。
老師變學生
若文在台灣原本是位小學音樂老師。新婚之後,隨即跟從調派布吉納法索的夫婿前往駐地。一切都發生的那麼快,幾乎還來不及瞭解狀況,她就身處於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了。這位老師到了這裡,成了不折不扣的學生,學法文、學作菜、學習生活上的一切。
布國的官方語雖為法語,但人民之間多以地方語溝通(以模西語為主),識字率不及百分之二十,而即使會講法語的人,在音調與遣詞用句上,也與正統的法語有許多相異,因此要找到一個可以教法語的人,並非容易的事。幸好若文的房東是位從法文老師崗位上退休的當地人,頗有語言天份的若文,很快的就學會許多日常用語。
上超市時,她總不忘記錄下許多日常用品與食物的法文生字,個性獨立的若文,不希望成為先生的負擔。
若文家裡的廚子叫作安德烈,是篤信天主教的布國人。安德烈的臉上沒啥表情,但是廚藝甚佳,做過三任台灣外交官的廚師。他的專長是法國菜,糕點更是一級棒,若文心血來潮時,便請安德烈教作法式洛林鹹派,千層派底加上火腿、洋蔥、雞蛋與乳酪餡烘製而成,一出爐,直接熱送到每個同事家,大家不得不對她的廚藝讚不絕口。
在駐布國期間,若文懷孕了,為大家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許多喜悅,由於當地衛生條件的限制,適巧我國駐布國的醫療團這時配備了一位婦產科醫生,因此若文得遠到一百多公里以外做產檢。
一大清早,若文夫妻倆登上四輪傳動的休旅車,駛往醫療團所在地古都古。這一百多公里的路途坑坑疤疤,兩旁的牛、羊、雞、豬、狗隨時都會過馬路,車輛必須隨時提防,否則一不小心就會因為閃躲動物而翻覆。
台灣的駐布醫療團通常維持有三位醫生及一位護士。操著濃濃廣東腔的婦產科王醫生是香港華僑。為了舒解孕婦的緊張,王醫師說起笑話:附近農莊主人的第四姨太因為「只生了四個孩子」,聽說台灣醫生醫術高明,特地前來看「不孕症」。大家聽了狂笑不已。
等待雨季
「乾烤」了九個月之後,看到路旁的小驢、小羊被迫要吃那幾乎會「戳破喉嚨」的枯草時,這一成不變的晴朗越加讓人無法忍受。日復一日地,「雨季」也成了人們惟一的盼望。回教徒們說,如果過了五月十五日,老天仍不降雨,他們就要準備舉行祈雨祭禮了。
那天午后,天色突然轉黑,狂風大作,錢幣大小的雨點爭先恐後地落在屋頂的鐵皮上,咚咚咚敲得震天價響,好似大軍壓境,然後就看到使館院子的積水,逐漸侵入我的辦公室,一會兒功夫,水已漫過我腳下,我覺得自己的樣子有點好笑。
不到兩個鐘頭的時間,大雨嘎然停止,氣溫驟降十度。雨一停,勤勞的清潔工巴斯卡,就帶著工具衝進我辦公室,開始賣力地清理積水,還我行動自由。
散步在使館庭院時,無意間發現原以為已枯死的花草竟穿上新綠,樹頭青綠酸澀的芒果,一夕之間紅透熟甜,我想,那荒漠中的仙人掌此時應也綻放出色澤鮮麗的花朵了吧?不由讚歎這神奇的「天上水」挽救了多少生命!
記得《遠離非洲》那部電影吧?熱愛打獵的勞勃瑞福只有雨季時才會回到家中,盼望戀人歸來的梅莉史翠普,滿心等待的,不也就是那第一場雨嗎?
p.97
明美、宇黎、若文三人一起到傳統市場採購蔬果,想以合理價錢成交,得使出殺價本領。
p.99
家人上班、上學後,明美與若文也沒閒著,定期會到孤兒院探訪。
p.100
(左頁)幾位駐外人員家眷大概從沒想到,有一天會跑到非洲來學廚藝。若文專心地向家中廚子安德烈學做法式西點。
p.101
有四分之一法國血統的房東太太是若文的法文家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