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接到同學會邀請函,你第一個浮現的念頭是什麼?你會赴約嗎?
在《記得你是誰:哈佛的最後一堂課》書中,作者曾引述美國哈佛大學商學院教授大衛‧貝爾的經驗,他對一群即將畢業的學生提出忠告:如果幾年後你接到母校的邀請,請你回校參加5年一次的同學聚會──那是件危險的事,千萬不要去。

青年創造時代,不同世代擁有不同的集體記憶。5年級學運世代,從批判到承擔,始終是社會改革的要角。
這位教授嚴肅指出,聚會將逼著你審視自己的成就:當你開車駛進校園停車場,會不自覺地斜眼打量周圍汽車的品牌與款式,努力猜測著你的同學畢業後混得如何,以及你與他們的差距。
這位教授擔心,整個同學會將引發關於職業成功與個人價值的巨大焦慮和徒然擔憂,初出茅廬者可能因而亂了陣腳,改變生涯規劃方向,不敢為自己的理想冒險,卻不一定能贏得成功。
對某些人來說,哈佛大學教授的看法,確實帶有幾分真實性。
專欄作家李維菁綜合自己與身邊朋友的經驗發現,同學會顯然是屬於那些在學校受歡迎的人參加的。
「不起眼的,受冷落的,有什麼舊可以敘呢?」更弔詭的是,「不管我現在變漂亮了或有成就了,他們眼裡看到的我,永遠是那個醜的胖的滿臉青春痘的女生。」也因此,反而更讓人「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一點肯定,證明我變了……。」
部落客米果觀察,年過30的「同學會」,往往在同學結婚喜宴桌上自動召開。此時,帶老婆老公出席的人愈來愈多,結婚與否變成人生圓滿的指標,「還沒結婚的人,就變成全班攻擊的箭靶。就算不出聲,那眼神也會射出毒針,即使是微笑,彷彿很懂你的樣子,看起來也很嚇人。」

回憶是人生暮年最大資產,老同學相伴則是最大樂事。
關於同學會,找得到各種各樣「不去」的理由。那麼,有沒有相對適當、也比較容易「動員」的時機呢?貝爾教授的臨別贈言值得參考──要開同學會,請等到畢業25週年以後。北一女中的「30重聚」傳統,就是證明。
北一女中校友在畢業30週年後的全球全屆聚會傳統,起源於南加州北一女校友會的年會。
話說1984年,前北一女校長江學珠以84歲高齡到美國洛杉磯訪問考察,當時有校友選在9月28日舉辦謝師宴,消息見報後,各地校友紛紛響應,當晚來了師生近300人,後到的人只能緊挨著像開朝會一樣站著;這群親炙過老校長風範的校友,含括不同年代,晚會進行到半夜仍不捨散去,乃決定要成立校友會,常保聯絡。
此後每年9月成了南加州校友會的例會時間,1990年起,更同步舉辦畢業30週年的校友團聚活動。
「30週年比起10週年或20週年,時機更為恰當,提早辦恐怕辦不起來,」台灣校友會會長、萬國法律事務所律師黃虹霞說,因為此時大家步入「家庭空巢期」,孩子羽翼長大,生活頓失重心,有事業者則終於能喘口氣,也比較有條件飛越大半個地球,只為跟同學見面。
「半百遇故知,加上他鄉遇故鄉,讓人特別珍惜,」2011年南加州重聚總召徐梅華說,不管是舊識還是新知,一旦牽了線,就會成為後半輩子的好朋友。

(左)是什麼力量,可以讓一群人穿越一甲子以上的時空都不會散,且感情歷久彌堅?花蓮鳳林國小一群8旬校友持續20年的同學會,就是證明。仔細看,校園中的老松也是一路相隨的老朋友呢!
「同學會並不是中老年族群的專利,」中正大學傳播所副教授簡妙如指出,在高度競爭與工作機會流動的工業社會,人的孤獨感特別強烈,因此普遍都有「隸屬於某個社群的渴望」,這正是為什麼,當紅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或是偶像劇《我可能不會愛你》謳歌同窗之情,會引起跨世代的廣大共鳴。
然而,不同世代與年齡,對同學會的體會也不同。
簡妙如分析,屆齡或已經退休的5年級前段班及3、4年級世代,開起同學會來「態度從容、篤定、義無反顧」,因為他們屬於戰後嬰兒潮世代,正是建立起台灣社會繁榮與經濟奇蹟的推手,容易階級流動,只要肯打拚,都能獲得一定社會成就,「重聚讓他們得以集體緬懷光榮歲月,更由於網路興起前失聯了那麼久,更加珍惜重聚。」
相對地,還在事業、家庭兩頭燒的5年級後段班或6年級世代,心情就複雜多了。「同學會就像人生的期中報告,大家互相檢驗:你這幾年混得如何?難免會遲疑要不要現身?」然而,正因為對「初老人生」還有「不甘願」,讓人更想找尋老同學,回憶純真、重拾青春動能,暫時脫離現實壓力。
此外,別以為年輕人就不愛開同學會,簡妙如觀察,現在大學生風行開「高中制服派對」(同校校友、或同屬某個地域),算是「變相的同學會」,除了有聯誼的功能,也因為對建立自我風格還不夠自信,加上大學生活「太自由」,面對未來也茫然,因此更想重返「制服」象徵的保護,獲得集體歸屬感。

描述青春歲月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電影大賣,顯示多數人認同:「有夢最美,熱血能喚回」的同窗情誼。
清華大學社會所教授李丁讚指出,同學關係是基於「緣分」,相較於日常社交或職場上的往來,更沒有利害瓜葛,更「情感取向」,因此相處起來特別愉快。
編劇家陳慧如就很樂於參加各種小型同學會,像是高中吉他社、大學漁村服務隊、高中同班好友小聚等,「即使不用描述現況,只是靜靜坐著,也很開心。你甚至可以在他們面前,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的煩惱與困擾,陳述曾走過的難題和關卡而不會羞赧或遮掩。因為他們永遠不會誤解你,永遠知道最真實的你,是什麼樣子。」
有趣的是,這種在同窗歲月扎下的清純友誼,在踏出校園後,也可以是人生第一本、功能超強的「人脈存摺」。
美國有不少關於「政治人脈」的實證研究顯示,政治人物要從商業界成功取得政治獻金,是否同校乃至同系同學,比起其他關係都更為重要。
「從社會網絡理論的觀點來看,最高明的人脈,正是建立在『最沒有功利色彩』的關係上;這種連結往往是不必刻意就自然發生的,」台大經濟系副教授林明仁一語道破。
想像一下,在氣氛愉快的同學會上,大夥兒酒酣耳熱之際,口無遮攔的八卦紛紛出籠,包括誰又戀愛了、誰又轉行了,當然也有各種職場上的小道消息。「同學會就是一個密切交流資訊的場合,彼此因為擁有比其他人更多的『信任資本』,願意交換更多、揭露更深,」林明仁說。
「人脈存摺」概念在商學院EMBA進修班上發揮得最徹底,對這些在各行各業努力拚成就的專業經理人和企業家來說,中年之後還來進修,就是因為同學資源比學習知識更為有用。「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能從同學人脈中獲益,在強調跨界整合的年代,或許混合不同科系的社團同學會,更能迸出火花,」林明仁說。

最天真爛漫的歲月,培養最患難與共的情誼。同窗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高中以上的同學會,由於跟大學或職場的人脈重疊機率高,找起人來似乎比較「有跡可尋」,相形之下,很多人無法想像可以找回國小時代的同學,重溫人生最純真的歲月。
然而,對前省立新竹師範附屬小學的歷屆畢業生來說,同窗情誼不僅在他們的夢裡迴盪,更是打開電腦,立刻可以透過最新群組信件或專屬網站上「溫故知新」,最近幾年更是頻頻聚會。
為何會如此熱絡?「這一切都要感謝母校的『愛的教育』,不僅帶給我們快樂、健康的童年,並且教導我們肯定自我的價值,也學會關愛別人,」65歲校友、台東聖母醫院安寧照護部門的黃冠球醫師說。
竹師附小是當年師專畢業生任教的第一志願,也是走在時代先鋒、充滿實驗精神的小學。創校於日治時期,戰後改制的前8年,在女校長高梓帶領下,全校教師泰半住在學校,除了五育均衡授課,還讓學生自由圈選書法、繪畫、舞蹈、田徑、弈棋等課外活動。
此外,學生從一到六年級都不分班,更特別的是,一屆120名學生分成4個「里」,推舉「里長」主持「里民大會」,且每逢「市長」選舉,還有鑼鼓喧天的遊行隊伍遊走校園,從小學習民主自治。
前年5月,竹師附小第15屆同學舉辦「50週年」全屆同學會,黃冠球拿出26年前「24週年」全屆同學會後寫下的感想,裡頭充滿「愛的回憶」:遠足時,大家自動分麵包糖果給家境清寒的同學;失手打破玻璃,全班一起收拾善後,沒有怨怪或告狀;以及老校長腰桿挺立、默默蹲下撿拾紙屑的身影。
因為這次分享,老同學莫不期待黃冠球寫出更多續集,幫大夥兒復習往事。「同學的迴響讓我知道原來大夥兒都跟我一樣感恩,我能記得這麼多細節,也是因為那段歲月真的很充實美好,」利用公餘時間寫到欲罷不能的黃冠球說。

一個擁抱,代表我對你多年的惦記與祝福。北一女「30重聚」上,洋溢著人與人相惜的暖流。
在人情疏離、傳統家庭與鄰里關係瓦解的現代社會,同學會也適時扮演「守望相助」的陪伴角色。
6年級生、高雄正修工專建築科畢業的簡孟強,在台北從事室內設計,雖然工作忙碌,卻從退伍後沒多久,年年都自告奮勇主辦同學會。
為了關照一位一度失聯、後來發現在「山上修道」的同學,兩年前有人特別請假上山探望,結果發現這位遁隱山林的同學,似乎越來越跟現實脫節,大家不禁都很擔憂。
為了確認這位同學是否安好,去年聚會前,簡孟強特別商請班上智多星──當年第一名保送入學、後來當「大哥」的林同學出馬;重情義的他,這麼勸說:「這次同學會你一定要來,這幾年好多同學都『迷失』了,像我就是『誤入歧途』,拜託你來開導我們大家!」
「我們的用意是希望喚起他年少時跟大家愉快相處的感覺,重新融入人群,或至少有個窗口透透氣,」簡孟強說。
同學互相關照提攜,可以讓人生未來路走得更順暢,而步入人生暮年階段的同學會,則有「陪我一段」的溫馨回憶。
新竹竹蓮國小1957年畢業的第一屆校友,從50歲(教師提早退休)開始舉辦同學會,如今都已是65~68歲的退休人士,往年都是一年一度去踏青郊遊,去年起改為踏青、聚餐各一次。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每次聚會都少一人?」才剛致詞的某人立刻被群體糾正「說錯話」,「我的意思是,大家都要健健康康的,才能年年參加,但我相信,就算只剩下兩個人,我們坐著輪椅也會來!」
雖然互相珍惜,老一輩人仍有那個世代的人情包袱,像是主持人總愛強調誰誰誰的頭銜成就;地方人士不忘選前拜票:「等下來競選總部坐坐!」
年年捧場的朱杏透露,有回有位預定明年主辦的同學按通訊錄廣發女兒喜帖,結果竟只有她一人出席,深感沒面子的此人隔年辦完同學會後從此缺席,「那次經驗以後,大家就講好,互相絕不發紅白帖。」
花蓮鳳林國小一群1943年的畢業生,從60歲那年開始,每年舉辦同學會,到現在二十多年從未間斷過,最近四、五年有感於大家相聚的機會越來越少,於是就改成兩個月辦一次。聚會通常找間餐廳吃吃飯、聊聊天、唱唱歌,有時在花蓮市,有時在鳳林鎮,至今仍有二十多位老同學出席。
鳳林的文史工作者蔡金仁說,在人口老化的鄉村地區,同學會兼具休閒與鄰里互助功能,而若能將他們的童年點滴好好傳述,也是地方珍貴的文化資產。

回憶是人生暮年最大資產,老同學相伴則是最大樂事。
除了重溫往事、郊遊玩樂,「廣義」的同學會也在台灣社會深化成一股世代參與社會改造的潛在力量。
例如,陸軍軍官學校曾在1984年慶祝黃埔建校60週年,經歷大時代巨變的旅外黃埔軍校同學們,即使白髮蒼蒼,也要在2010年「抗戰勝利65週年」於中國大陸南京重聚,在深沉的歷史追憶中探求兩岸和平。
又如,有些人的烈火青春,當年早已衝破圍牆,在校園之外揮灑出一片天。台灣劇場界重要指標「蘭陵劇坊」,在未解嚴的1980年代曾是創意、活力的代名詞,吸引了很多青年學子參加。
時隔30年,為了慶祝精神導師吳靜吉的70歲大壽,已然各擁山頭的蘭陵「老同學」們,重新登台演出經典劇碼,再造劇場傳奇。
此外,與「學運世代」相互指涉的文化語彙「5年級同學會」,代表解嚴前後10年內的社會新生命力;5年級生目睹世界性的改革風潮而快速成長,也是台灣從上一世代保守主義過渡到民主多元社會的關鍵推手,他們的集體反省和公共參與的價值觀,不但為自己創造了舞台,更是社會的一股前進動力。
可別小覷同學會的影響力,一場聚會,可能是趟心靈之旅,也可能餘波蕩漾,扭轉你的人生下半場!
網路時代,人與人的連結更加方便,但要舉辦成功又有品質的同學會,有「雞婆」的尋人者是關鍵,「緣分」的牽成也很重要。
去年11月報紙副刊上一首名為〈同學會〉的小詩,可能讓很多正在籌備或已經開過同學會的人心有戚戚焉,內容寫著:「所以 你是會來的/不用說明,也不等你的答案/像許多問題/不及回答就變成箱型造景」「剛剛發現森林不流行國語/更重要的是/木部只有四畫/但三十年我們已經砍伐自己太多/為了健康/我們要再次進到箱型裡……」
對同為台中太平國小1979年的畢業生黃武鵬來說,這首詩是他的「護身符」,用來昭告眾人:「這是同學會邀請,可不是詐騙!」
45歲的黃武鵬,去年9月發願召開從未舉辦過的國小同班同學會,任職於中華電信的他,利用周末或下班後騎腳踏車晃蕩家鄉大街小巷,憑舊時印象尋人。
只是,太平區數十年來人口急速擴增,街巷變化大,他之所以敢這樣碰運氣,與27歲時的浪漫衝動有關。
那年過年,尚未婚的他「吃飽閒閒」,找來家裡從事「派報」工作的盧同學,兩人挨家挨戶尋覓,得以與二十多位同學「個別重聚」並留下電話。
事隔多年,他手中握有當年通訊錄,加上網路的輔助,卻發現找人仍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男找女比較難,留給對方家人電話,常一、兩個月沒消息,託女同學打去就立刻有回音。」甚至常被誤會為詐騙集團、選舉拜票或拉保險的。
黃武鵬的詩人同學嚴忠政,不忍老友這麼辛苦,寫下〈同學會〉一詩。「登報用意是向其他同學打暗號:同學會是真的!但又不想假公濟私,只能朦朧寫意。結果只有一、兩位同學看出來。」嚴忠政笑說。
這次聚會,54名同學聯繫到30名,14位欣然赴會。「來日方長,聯繫上就不會斷!」黃武鵬說。
一個都不能少! 擅長打組織戰的北一女「30重聚」,有一份代代相傳的尋人作戰秘笈,充分融合傳統與現代技術,值得參考。
基本功包括:
(1)網路搜尋:如果碰到「菜市場名」,就要從年齡、職業等蛛絲馬跡篩選過,再一一寫信留言;
(2)畢業紀念冊:要有心理準備出現搬遷、地址錯誤、街道門牌改名、電話改號或升碼等問題,還有女生大部分都出嫁到他方;
(3)大學網絡:從大學同學會、校友會去找人,資訊更準確。此外,向當地鄰里長、戶政單位乃至警察局查詢,只要問對門路,也能有所斬獲。
儘管人脈如此綿密而「配備精良」,北一女也有力有未逮,必須回歸「土法」的時候。
話說北一女69級的尋人高手、樂班的曾佩麗,最後全班只剩當年從柬埔寨來的僑生「黃妹」沒找到,她聯絡過大學校友會、僑委會、僑教會、外交部等,都沒有線索。某次聚會,一位同學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黃妹曾「透過一位輔大同學從法國寫信找她」,不過該地址也人去樓空。
鍥而不捨的曾佩麗,聽從一位在公家機關服務的友人勸告,使出最後一招:「在巴黎的華人區貼大字報」,內容除寫著「黃妹,你台灣的同學在找你」,還放了一張有她模糊人影的同學喜宴合照。就這樣,黃妹即時趕上「30重聚」,最近都還特地返國,參加越演越烈的樂班同樂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