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集「越劇丑角之後」、「海峽兩岸第一越劇名丑」、「小丑大王」等多項美譽於一身,喇叭花在越劇中的地位,鮮少有人能與之抗衡。
整整一甲子的戲劇生涯裡,喇叭花詼諧、幽默、風趣的丑角表演,不知為舞台下的觀眾製造過多少歡笑!有一回她為先總統 蔣公獻藝,個性嚴肅的老總統居然笑掉了假牙……。
今年六月,年近七旬的喇叭花,應越劇名伶周彌彌之邀,再度擔綱演出「非是黃梁夢」。演出當晚,許多慕名而來的戲迷,擠滿了國家劇院的表演廳。
話說太醫之女許梅英,與窮書生郭欽彬立有婚約。但梅英的後母荊氏,在太醫逝世後,因貪圖許家的財產,強迫梅英改嫁給她的內姪劉玉寶。在洞房之夜,玉寶知道梅英已有婚約,很有義氣地願意成全一對愛侶,連夜帶著梅英投靠欽彬。但上京赴考後中了文武雙狀元的欽彬,卻棄舊戀新,毀了婚約,另娶嬌陽公主為妻。……
「姑爹死了」,劉玉寶(喇叭花飾)轉身向荊氏說:「姑媽呀,你也差不多該死了,跟隨心愛的姑爹而去……」觀眾聞言笑成一片。
當許梅英(周彌彌飾)稱郭欽彬對她一片真心時,玉寶回道:「我對你可是『二片』真心喔!」舞台下戲迷不禁莞爾。
來到狀元府,門房對玉寶不理不睬,「他對我擺了個二百五的模樣,我也回擺他一個二百五」,玉寶的傻氣,逗得人樂透了。
這就是喇叭花舞台表演的片段,而她所說的台詞,都是劇本上沒有的……。

喇叭花早年以青衣、小生見長,圖為民國四十一年的小生劇照。(喇叭花提供)(喇叭花提供)
靠嘴巴吃飯的人
個兒中等的喇叭花,走下舞台、脫下戲服後,隨意穿件平常的家居服,由於少了寬鬆龐大戲服的掩飾,臉容清矍,身材削瘦,不免令人為她擔心:一陣勁風是否會吹倒她?
雖然她看來瘦弱,體力亦大不如前,「但是有機會,我仍會上台」,這位曾活躍、穿梭於各大戲院的民間藝人,依然無法忘情一度熟稔非常的戲劇舞台。
平日,喇叭花只是一尋常的老婦人,不經心留意,可能就在街頭與她錯身而過,很難聯想——原來她是丑角演員!
是的,這就是喇叭花,她靠「一張嘴巴」吃飯,而非漂亮細緻的扮相,亦非水靈秀氣的身段。

民國四十年代,是越劇在台的全盛時期,喇叭花(圖中站立者)以詼諧逗趣的丑角戲轟動一時。(喇叭花提供)(喇叭花提供)
靈活掌握丑角的舞台精神
越劇中的丑角,少唱工,亦無鮮明、固定的身段與台步,為一十足生活化的人物造型,「甘草人物」式的戲劇個性是唯一的標誌。「戲如人生,不可能極悲或極喜,讓觀眾哭斷肝腸或異常歡喜,此時丑角可以發揮作用,調和整齣戲的『氣氛』」,喇叭花將越劇丑角的定位,分析得相當透徹。
她說:「功力深厚的丑角一出場,就能主控全場氣氛,舞台下的觀眾,隨著『他』,時而淺笑不已,時而開懷大笑」,喇叭花進一步表示,營造「氣氛」正是一名丑角成功的要訣。
而喇叭花,正是一位將氣氛拿捏得極準的丑角。
「喇叭花適時掌握了『戲劇氣氛』,也傳神地捏準了丑角的舞台精神,加上她機伶的反應,常製造出人意表的笑果」,一位愛看越劇的票友說道。有一回,喇叭花勞軍演出,中途蔣經國先生進場,她見狀馬上把手指向他,觀眾轉頭一見是經國先生,紛紛讓座。事後,經國先生問她為什麼把手指著他,喇叭花爽朗明快地回道:「要不然,您有第一排位子坐啊?!」

熱情的戲迷幫喇叭花拍下這幀彌足珍貴的紀念照,時間是民國四十八年。(喇叭花提供)(喇叭花提供)
再來一段喇叭花
喇叭花既是出名的丑角,舞台上,滑稽逗趣的肢體語言自然不少,因而有人謔稱她為「小癟嘴」。
「小癟嘴」的稱呼雖不好聽,但頗符合她的舞台形象,而「喇叭花」的別號又如何來的?
廿一、二歲左右,她有次在上海戲院演出「賣油郎獨佔魁花女」,喇叭花在劇中飾演老鴇,演至尋芳客到妓院那場戲,由於小姐少、客人太多,只好抽籤決定誰跟誰配對,「好!你抽到玫瑰花」,「茉莉花是你的」,「他是水仙花」,老鴇一個個地點名,最後小姐全被帶走;不料,又有一個熟客進來,也強要抽籤,於是老鴇對他拋了個媚眼,不勝嬌羞地投入那個人的懷抱,對他道:「算你走運,抽到我——喇叭花!」剎那間,台下掌聲如雷,笑聲與喝彩聲交織成一片,「再來一段喇叭花!」的安可聲也不斷響起,「當時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正是『喇叭花』」,她說,從此便以「喇叭花」為藝名,本名汪秀珍反而漸漸為人遺忘。

今年六月,喇叭花與周彌彌攜手演出「非是黃梁夢」,舞台魅力不減當年。(鄭元慶)
紹興戲堛滿u楊麗花」
站在國家劇院奡I麗堂皇的舞台上,喇叭花賣力演出,得到的回應是觀眾不絕於耳的笑聲與熱烈的掌聲,而卅多年前的觀眾,反應又如何呢?「一有精湛演出,觀眾鼓掌叫好之際,往往將賞金不斷地拋向舞台」,周彌彌述說著小時候記憶中喇叭花登台的盛況,「而她拿的賞金常比別人多得多。」
現任中華越劇團團長的王小芳也指出,為了欣賞喇叭花的表演,有人不惜買黃牛票——票價新台幣一百元,比訂價貴上十倍,而當時一位保母每月工資不過數百元而已。
從滿地的賞金、高價位的黃牛票,到國家劇院的座無虛席,喇叭花的演藝生命可謂多采多姿,其間的風光程度,在地方戲曲的範疇中,只有歌仔戲的天王巨星楊麗花差堪相比,因而有人打趣道:「歌仔戲有個楊麗花,紹興戲(即越劇)有個喇叭花。」
台下的觀眾欣賞她,同台演出的藝人也誇獎她,「自己入戲深,又能帶動他人的戲感。她的『戲德』更不在話下,有一回,我哭戲唱得太過火,輕咳不已,喇叭花趕忙以袖子遮住我,說道:『喲!我的媳婦哭得好可憐喔!』輕易化險為夷」,曾和喇叭花同台演出的王小芳說了一段小故事。

右)一甲子的戲劇生涯裏,喇叭花贏得「越劇丑角之後」等多項封號。(鄭元慶)
出身戲劇世家
本籍浙江省鄞縣的喇叭花,民國十年出生於戲劇世家,父親汪阿生是寧波灘黃戲(又名「花鼓戲」)伶人,門下學生達百餘人,喇叭花和唯一的姐姐,從小跟在父親身旁,耳濡目染,亦學會了十幾種地方小調。
九歲起,喇叭花就已正式粉墨登場跑龍套,「年紀雖小,膽子倒大得很,厚著臉皮就興趣盎然地跑到台前演了起來」,她神情頑皮地說,「那些台步、身段,大都是我躲在門簾後面偷看學來的。」
當時,汪父極力反對女兒登台表演,「做一行,怨一行,父親不願我傳承衣缽,平常教戲是教著好玩的,可是母親又不贊成讓我去念書,讓我處在夾縫中」,喇叭花神色頓時黯然,沈靜片刻後,才幽幽說道:「最後父親拗不過我的堅持。」這步邁出後,喇叭花在演藝舞台上,整整度過一甲子的光陰。
但好景不常,在她十三歲時,父親因腹部氣脹病逝。十七歲,母親因吸食大麻煙過量而死,半年後,唯一的姐姐也相繼病亡,連續幾年內,喇叭花的近親一個個離她遠去。「從此我就無依無靠了」,談起昔日的點滴往事,這位在舞台上善於娛樂大眾、在舞台下喜歡以「我講個笑話給你聽」當口頭禪的丑角高手,亦難掩心中的落寞。

上好妝,另一齣戲又將開演,喇叭花從九歲粉墨登場以來,一「生」都是戲。(鄭元慶)
自喻烏龜
同年,喇叭花正式從師兄何桂保(一作何貴寶)學習紹興戲,初以青衣、小旦見長,兼學鑼鼓,於寧波一帶各大戲院演出。
有回她在沈家門(普陀山附近)經一位老生演員點醒。他分析她的個性後,勸她改學丑角。「我接受了他的意見,因為自己的性格正如他所言的,活潑外向,加點小三八,十足的『男人婆』架式」,喇叭花表示,以後改唱和自己個性最吻合的丑角戲,果然大紅了起來。
但何桂保知悉此事後,勃然大怒,拿了化妝箱,往她身上砸,差點使她當場昏過去。「生旦有人捧,不必擔心餓肚子,丑角少人理,難怪師兄如此生氣」,喇叭花說:「可是唱戲要唱對路子,而且如我本事夠,還怕沒人捧嗎?」
後來事實證明喇叭花的選擇是對的,但她一路行來,坎坷、阻撓,卻未曾間斷。
「學戲很難啊!不容易啊!」喇叭花低語呢喃,為了學戲,她吃過不少苦頭,當年母親不讓她讀書的決定,更增添她學戲的艱辛,「劇本都不認識我哩,別人捧了劇本,就到一邊涼快去,只有我跟著教戲的先生慢慢琢磨。」
喇叭花說,過去學戲,一丁點不如老師的意,便是一巴掌飛過來,唱戲聲音不夠大,也要挨打,唱腔、身段的紮實工夫,就是在挨打中練出來的。
最後,「我是烏龜,別人是兔子」,喇叭花以「龜兔賽跑」的寓言作了雙重隱喻。她表示,自己雖然不識字,也未進過學校正式學戲,但用心、自信加上機伶,終於在丑角的戲劇天地裡,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
「一切完全感謝老天爺賞我一口飯吃!」喇叭花再三強調。

喇叭花(左二)與港星夏華達(左一)、關聰(右二)、豫劇名角王海玲(右一)四人,民國七十五年於台視除夕特別節目錄影時,拍下這組照片。(喇叭花提供)(喇叭花提供)
自組越鳳越劇團
民國卅九年,喇叭花離開大陸,隨八十七軍附屬的越劇團——虎風劇宣隊來台,巡迴中南部及外島勞軍演出,不久八十七軍改變編制,喇叭花原本希望虎風劇宣隊能藉此離開軍隊,轉至其他單位,由公家出錢出力,全面輔導越劇的發展,卻因內部人事嚴重不和、經費不足等窘境,漸走上沒落之途,越劇也因此一蹶不振。事隔多年,喇叭花仍對此事耿耿於懷,惋惜越劇因此喪失一次重振雄風的好機會。
八十七軍改制時,喇叭花就已離開虎風劇宣隊,與其他越劇演員如「越劇皇后」吳燕麗、葛少華等人自組「越鳳越劇團」,在台北大華(今之國軍文藝活動中心)、紅樓、明星等戲院定期演出,轟動一時,有時一齣戲可連演一個月而欲罷不能。
民國四十九年,越鳳越劇團重新改組,並改名為中華越劇團。之後,喇叭花只作不定期演出或客串表演,其中以中美斷交那年的義演,最為人津津樂道,喇叭花把義演所得悉數捐出。

喇叭花(左二)與港星夏華達(左一)、關聰(右二)、豫劇名角王海玲(右一)四人,民國七十五年於台視除夕特別節目錄影時,拍下這組照片。(喇叭花提供)(喇叭花提供)
「毋忘在莒」的由來
由於和蔣公同為浙江老鄉,喇叭花常受邀至官邸獻藝。民國四十年初,她為老總統獻唱了一齣「木蘭從軍」,戲後,老總統說:「我們反攻大陸有希望。」於是提筆寫下「毋忘在莒」四個字。「這就是『毋忘在莒』的由來」,喇叭花開心地說,老總統和經國先生二位蔣總統,都和她是好朋友。
經國先生任職國防部長時,亦常觀賞喇叭花的表演。他本打算將越劇演員重新納入軍隊編制,但因當時轉任行政院長,其他相關長官亦陸續高升,案子乃陰錯陽差地被擱置了下來,越劇又一次失去再振作的機會。

(上)喇叭花一向談笑風生,而「隨時丟一個笑彈給這個世界」是她恆久的人生理念。(鄭元慶)
薪傳獎肯定藝術地位
民國七十七年,喇叭花獲得薪傳獎,肯定了她在越劇藝術上的地位,目前任教於師大、花蓮師範學院等校的地方戲曲學者李殿魁說:「她每回上場,都能帶動整體戲劇的氣氛,儼然是個靈魂人物,丑角已不單是甘草人物。」
一身的絕活,最要緊的是有人接棒,喇叭花卻至今未收過學生或徒弟。「收學生幹什麼?」個性爽朗的她反問道,老一輩的觀眾漸漸凋零,年輕人可選擇的娛樂又多,欣賞越劇的人固然有,但新生代越劇演員賴以糊口的市場在那堙H
目前已升格為奶奶級的喇叭花,雖然亦頗擔心傳承問題,但也有些微的無奈,「一個優秀的丑角人才,必須天生具備好口才、膽量大的條件,否則也不易訓練!」只是人才何處求呢?
很顯然地,對有心的觀眾而言,只有一朵喇叭花是不夠的。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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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花舉手投足間,趣味橫生,常逗得台下的觀眾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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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花早年以青衣、小生見長,圖為民國四十一年的小生劇照。(喇叭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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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四十年代,是越劇在台的全盛時期,喇叭花(圖中站立者)以詼諧逗趣的丑角戲轟動一時。(喇叭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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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情的戲迷幫喇叭花拍下這幀彌足珍貴的紀念照,時間是民國四十八年。(喇叭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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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六月,喇叭花與周彌彌攜手演出「非是黃梁夢」,舞台魅力不減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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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一甲子的戲劇生涯裡,喇叭花贏得「越劇丑角之後」等多項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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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妝,另一齣戲又將開演,喇叭花從九歲粉墨登場以來,一「生」都是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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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花(左二)與港星夏華達(左一)、關聰(右二)、豫劇名角王海玲(右一)四人,民國七十五年於台視除夕特別節目錄影時,拍下這組照片。(喇叭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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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喇叭花一向談笑風生,而「隨時丟一個笑彈給這個世界」是她恆久的人生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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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舞台上的喇叭花,為了發揮丑角的喜劇效果,常顧不得女性的矜持與含蓄。

(下)舞台上的喇叭花,為了發揮丑角的喜劇效果,常顧不得女性的矜持與含蓄。(鄭元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