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底報上刊出一則報導,大意是說,南港國中應屆畢業生彭昌鑑的一幅紙雕作品,參加今年由我國舉辦的世界兒童畫展,獲得優選。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他是益智班的畢業生。
提起智能不足的孩子,許多人都以為,他們恐怕連照顧自己都有問題,怎麼能做出那樣精巧的作品?
其實智能不足的程度不一,個別差異也很大。許多弱智兒,尤其是輕度者,經過教導,不僅能照料自己,有工作能力,甚且可能在某方面有特殊才能。
然而,智能不足者的語文與思考能力發展緩慢,表達、溝通能力較差,因此我們很難瞭解他們的喜怒愛憎,對他們的看法也難免偏差。對常人而言,他們的世界是渾沌、神秘且難以觸及的。
本文嘗試探觸智能不足者那未可知的世界,並期望藉由瞭解、關懷,使我們懂得用正確的態度對待他們,以更適當的方法幫助他們。
在報上看到彭昌鑑的紙雕作品,對於一個益智班的學生,有如此精巧的手藝,實感到欽佩又訝異。我們以為,值得去探討他的心靈活動與創作世界。
但是,一個智能不足的孩子,他的思考邏輯、言語表達、應對進對……,是否都和常人不一樣?會不會有溝通的障礙?他會不會反倒認為我們才是一群「不可理喻」的人?

圖1:南港國中益智班學生優秀的美勞作品,水準比起普通班學生有過之而無不及。(高思聖老師提供)(高思聖老師提供)
益智班的「才子」
一個禮拜天的下午,循著地址,找到彭昌鑑的家。
雖是假日,彭昌鑑和父母都還要工作。他有四個兄弟姊妹,大哥在基隆接受職業訓練,平時假日都回家,這天則留在基隆準備檢定考試;二哥正在服兵役;妹妹和同學約好出去玩了;只有姊姊彭秋蘭在家。
彭秋蘭高中肄業,目前在一家電子工廠做事,對許多問題,都以羞澀的笑容或「不知道」回答。
彭家位於忠孝東路五段尾的一幢公寓五樓,客廳牆上掛滿了彭昌鑑的獎狀,包括:「北市特教運動會壘球擲遠第三名」、「協助製作香包展覽熱心記小功」、「益智班成語比賽第一名」、「赴美參加特殊奧運觀摩紀念狀」,以及最近獲得的「世界美展優選獎」等。由此不難看出,彭昌鑑在班上算是多才多藝的。
另外較引人注意的是,牆上貼了三道神符,上面的字體線條誇張,很難辨認,只能依稀看出有「忍耐」二字。

圖2:陳中菊在家中最喜歡邊聽音樂邊作畫。(張良綱)
望子成龍,但不知如何教導
不久,彭昌鑑的父親彭作振下工了。他進門後摘下帽子,拉下脖子上的毛巾,進去洗了一把臉,不發一言,對客廳中坐的外人也不予理會。
但當他坐定,把話匣子打開,其實是很健談的。他說,孩子的獎狀都是他去買鋁框自己裝的,神符是在附近廟前買藥的附贈品。
「賣藥的講,貼在厝裡,可以保庇孩子健康、會讀書。」
他很希望子女把書念好,可是天不從人願,幾個孩子的讀書成績都不大行。他經常嘴上說他們,卻不知該怎麼管教,也就由著他們去了。
「只要平安過日子,免作壞,就好了。」

圖3:多數弱智兒行動遲緩,潘元石老師教他們用漿糊加顏料蹲在地上作畫,讓他們有全身活動的機會。(張良綱)
孩子不怕吃苦,只是不愛念書
「囝仔攏真儉,老大禮拜返來,和伊阿母去打掃賺錢。老二做兵二個月,寄五仟元返厝。大人沒閒,囝仔自細漢(從小)就要幫忙,伊攏真乖,不驚呷苦……。」彭作振很自豪地說。
提到彭昌鑑智能不足的原因,他猜測:「可能是一歲多時,發燒燒壞去。當時伊每晚發高燒,我們住在屏東,莊腳的病院看透透,伊瘦得親像一隻猴,半年多才好。結果自細漢讀冊真笨,讀小學還留級。」
可是他過了一會又說:「其實伊也不是笨,只是對讀冊沒興趣。只要伊想要讀,我相信伊也應該讀得不壞。」
對於兒子被分到益智班,彭作振心理有點不舒坦;但是他說:「那無法度?自己讀冊不認真,才會被分去什麼益智班!」
問他有沒有和老師談過,瞭解孩子的情況,或爭取轉到普通班?他說:「我相信學校這樣做是為囝仔好,而且我不愛去找老師,老師攏是講大道理,講不通。」
從小不愛動腦筋
這時彭昌鑑也下工了。
門推開後,看到一位個子不高的小男生,穿著國中制服,褲管捲到小腿上,手上拎著一支拖把。頭髮大概很久沒理了,一根根像刺蝟般豎立,好像沒洗乾淨的臉上則露出彆扭的神色。
從外表看來,彭昌鑑和一般青少年沒有兩樣。比較不同的可能是,別的小孩常會藉讀書之名逃避做家事,可是他恰好相反。他從小不愛動腦筋,喜歡做體力工作。
念小學時,他雖然每天上課,可是心沒帶去。上課時雖乖乖坐著,但什麼也沒聽進去。考試時會寫的就寫,不會寫的就交白卷。
回家寧可挨打,也不願做功課。老師、父母的指責也會令他心煩,但他很快就會忘掉。
無所用心,小學念了八年
日子一久,父母和老師對他大概也死心了,不再多管他。
有一天,他突然覺得實在不想再進教室去「罰坐」,但是也不知該做什麼,或到那裡去?於是就背著書包坐在學校的花園內,或到校園各處閒逛,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放學」回家。
這樣混了十多天,有天不幸被班上同學撞見,向老師通風報信,於是老師發動了十多位同學「追捕」他。彭昌鑑跑啊,跑的,跑到一排鐵欄桿前,他眼看無路可逃,便死命抓著鐵欄桿不放……。
第二天,他又乖乖回到教室上課。
反正人在那裡,對他來說都一樣。
正因如此「心不在焉」,他小學念了八年。八年下來,除了會寫自己的名字外,大字識不得一打,造不出幾個完整的句子。
他迷迷糊糊地畢業,又迷迷糊糊地進了國中。
編入益智班,自此竟「柳暗花明」
新學年一開始,為了分班,南港國中為全體新生做了一次學科測驗,再為測驗成績差的學生做智力測驗。結果彭昌鑑的智商是73,照理說應被分發至普通班,但因他的年紀較大,字彙能力太差,所以被分到益智班。
被分到益智班,彭昌鑑也懂得不是什麼光采事,那一陣子火氣特大,總看人不順眼。
但他很快便接受了這個事實,甚至開始有點喜歡上學,這或許是他適應力強的本性使然;也許是他長大、慢慢開竅了;也可能他覺得現在的老師比較好,因此三年下來沒逃過課。
最喜歡美術和體育老師
他最喜歡美術老師高思聖,因為高老師像他二哥一樣對他有耐心,並且引導他往美勞方面發展。
彭昌鑑的二哥楊昌賢(從母姓),一向對繪畫很感興趣,還去學過漫畫。他和彭昌鑑同住一房,每次畫畫時,彭昌鑑就在旁邊看。楊昌賢性情溫和,對弟弟很友愛,也給弟弟很多指導,引發彭昌鑑對美術的興趣。
高老師不但像二哥一樣地教他畫畫、做美勞,還主動親近他,和他聊天、開玩笑,不像有些老師根本不理他,所以他也最聽高老師的話。
他也很喜歡教體育的金崇琛老師(現已離開南港國中)。
不怕懲罰,只要關懷
金老師帶學生很有一套,是男生心目中正義的象徵,因此每次班上有人打架,大家就會找金老師評理。
「他都會問清楚原因,然後先處罰動手打人的,再處罰另外一個。」彭昌鑑顯然很佩服金老師的做法。
「那你有沒有打過架?」
「有。」
「是不是你被欺負了,老師為你出氣,所以你才喜歡他?」
他搔搔頭,作個鬼臉:「其實是我不對,老師也有打我。」
「那你不氣他嗎?」
他搖搖頭,露出憨笑,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
與老師感情深,亦懂得感恩
事先和高老師約好,訪完彭家後,便由彭昌鑑帶路到他家拜訪。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要彭昌鑑打電話通知高老師。他跑進房間,又跑出來:「老師問要不要在他家吃晚飯?」
「不好意思,謝謝高老師,我們不去吃晚飯。」
「怎麼會不好意思?我就常在老師家吃飯。」他一臉不以為然。
原來他經常到高老師家,有時是老師找他做事,有時是他主動找老師談談說說,例如最近常有人訪問他,他都會向高老師報告。
今年中秋節,他還主動買了一盒月餅送給老師。
高老師家住光復南路,我們坐計程車過去。下車時,他竟然搶著付錢,問他這是誰教的?他很落檻地說:「哎呀,看多了嘛。」然後補充:「電視上都是這樣演啊!」
我們一路走,一路繼續談話。
隨遇而安,只求能過日子
「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
「不錯啊!」
「你會不會覺得,不能發揮美術方面的興趣很可惜?」
他搖搖頭,無所謂地說:「不會!可以過日子就行了。」
大家都替他可惜,沒想到他自己倒不以為意,不禁為之語塞,只好轉個話題。
「你比較喜歡爸爸或媽媽?」
他又搔搔腦袋,做出鬼臉:「不要問我這個問題好不好?」
糟糕!大概觸及他的隱私,對方拒絕回答了。
「那——你覺得誰最瞭解你?」
他露出頭痛的表情:「不要問我這個問題嘛!」
原來智力較差的孩子,抽象思考能力較差,多半只能答選擇或是非題,問答題對他們來說,是太複雜了。他大概不是不願回答,而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一般人想要進入他們的內心世界,實在很難。
教學偏重勞作與工藝
高老師不愧是學美術的,家中佈置得十分雅緻,本人則蓄落腮鬍,很富藝術家氣息。
高老師畢業於師大美術系,四年前分發到南港國中教益智班,曾補修過一些特殊教育課程,其他就靠自己摸索了。
他上過現任師大美術系主任王秀雄的美術教育課,記得王教授曾提及,智能不足兒的抽象能力差,視力也不好,但手通常很靈巧。而繪畫是以平面表現空間感,抽象層次高,對他們來說比較困難;不如教授一些觸覺性的教材,例如編織、雕塑、陶瓷……等。
因此高思聖在教益智班時,教學內容比較偏重勞作、工藝方面,例如捏油土、剪紙、做竹器、制布偶、面具等。
他記得剛到彭昌鑑班上時,他要學生捏油土,彭昌鑑捏了一隻老虎狗,雖然做的不是班上最出色的(另外有兩個女生做得比他好),但已引起他對彭昌鑑的注意。
對彭昌鑑施以特別指導
由於弱智者的個別差異大,益智班採小班制(每班學生大約在10個左右),強調個別教學。往後高思聖便特別給彭昌鑑多一點指導,或交些作業讓他回家做,發現彭昌鑑進步很快,後來表現超過了那兩個女生。
高思聖說:「論繪畫,彭昌鑑畫得並不很好,對色彩也不很敏感;但他手很巧,而且想像力也豐富,只是不會用語言、文字來表達,但美勞作品經常表現得比普通班學生還要傑出。」
高思聖為了教學,經常到處收集教材,前一陣子他看到一本紙雕製作的書,他自己研讀了一番,便交給彭昌鑑,也要他試著做做看。
紙雕作品得獎,又編入國中教材
彭昌鑑根本看不懂書內寫些什麼,就翻翻圖片,自己揣摩一番,做了個跳加官。高思聖覺得做得不錯,建議他再做些西遊記中的人物。可是彭昌鑑沒看過西遊記,還好當時電視正在演中國神話故事,他在電視上看到這些人物的造型,便先畫了一個孫悟空,圖樣經老師修改後,即做成紙雕。接著又製作了唐三藏和豬八戒。
由於紙雕表現方式特殊,而且彭昌鑑的作品又極富民族色彩,高思聖便把「孫悟空」送去參加世界兒童美展,果然不出他所料地得獎了。
高思聖有位同學是今年國中美術課本的編輯,高老師把彭昌鑑的紙雕作品給他看,他再交給總校訂——師大美術系教授王建柱過目,王教授也很欣賞,便收在今年新編的國中一年級美術課本內。
不喜歡「曝光」
彭昌鑑得獎的消息傳出後,引起許多人的關注,陸續有報社和雜誌社的記者去訪問他。但是彭昌鑑並不以為這是一項榮譽,反而嫌麻煩。他曾抱怨,記者訪問佔了他的工作時間,害他少賺錢。
雖然彭昌鑑本人不在乎當清潔工,高思聖卻覺得十分可惜,經常勸他多認些字,多看點書,以後好繼續往美術方面發展。但彭昌鑑本人缺乏升學意願,他的學業能力也不允許他升學。現在唯一可行的,就是協助他找到能發揮美工天分的工作。
高思聖在益智班任教以來,都把學生優秀作品拍成幻燈片保存,從這些幻燈片中可以發現,彭昌鑑有幾位學長的作品也很優秀,但因不曾得獎,所以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而他們畢業後也都和老師失去聯繫,實在十分可惜。
弱智者的潛在才能,有待耐心挖掘與培育
目前,我國學校教育與社會福利尚未發展到輔導弱智兒就業的階段,這份責任便落在父母肩上。尤其是如果孩子在某方面有特殊的能力或興趣,除了老師外,更有賴家長細心地發掘、培育,才能得以繼續發揮。
令人遺憾的是,根據特殊教育專家陳榮華民國62及69年所做的調查,臺北市12所國中的益智班學生,多出自中下家庭,父母教育多在小學程度,職業以工人與小販為多,兄弟姐妹人數眾多,家庭教育環境亦不佳(如課外讀物及玩具稀少,旅遊經驗貧乏,受幼稚教育機會不多等)。
在這種家庭生長的小孩,父母忙於營生,常疏於對子女的管教,對智能不足亦缺乏認識,更遑論去發掘他們的特殊能力或培養他們的一技之長了。
比較起來,陳中菊算是比較幸運的。
陳中菊在家中五個小孩堭あ璁悀G,她到四、五歲還不會說話,父母覺得奇怪,便帶她去檢查。由於她當時很不合作,醫生只說可能是耳朵有問題。
過了一陣子,又帶她去看腦科醫生,檢查結果,說是腦波不太正常,而且沒有藥物可治。
後來又看過幾次醫生,做父母才慢慢接受她不僅重聽,而且智力較差的事實。
或許當年國內缺乏特殊教育的知識,也可能沒有找到真正的專家,陳家父母並未從醫生處得到如何教養女兒的指導。而其他孩子相繼出生,也使他們逐漸心餘力絀。
上課聽不見,功課趕不上
念小學時,中菊起初在普通班就讀,由於上課時根本聽不清老師在說什麼,有一、兩次她逃課,哭著跑去國防醫學院找爸爸(當時陳先生在電子實驗室擔任裝配工作,現已退休),陳先生又帶她回校上課。這樣過了四年,功課實在趕不上,便轉到古亭國小啟智班,並降級一年。
當時陳先生意識到女兒非要戴助聽器不可,由於外頭賣得很貴,便親自幫她做了一個。可是中菊不肯載,一方面由於有自卑感,戴了怕同學笑;一方面則因她習慣安靜,戴上助聽器後總覺太吵,一時無法適應。
上金華國中以後,父親又為她買了一個比較輕巧的助聽器,而且在導師陳菲菲的鼓勵下,她開始試戴,也慢慢開口說話。
在老師的鼓勵、協助下,聽力大有進步
陳老師說:「中菊的智商測試結果只有56,但她的計算能力不錯,數學被分在最好的一組;個性很好強,學習態度很認真。由此判斷,她的智商低,可能是因聽力障礙,過去的學習受到影響,所以基礎太差。」
為了幫助陳中菊和班上另一位重聽的學生,陳老師聽說新興國中辦有聽障班,便為她們爭取旁聽的機會,每週上課兩個下午,中菊上了一些唇語課程,使她的聽力有很大的進步。
陳先生對女兒的教育十分關心,不僅經常和老師保持聯繫,學校舉辦的家長活動他也都參加。而且知道中菊喜歡繪畫,乃全力培養她這方面的能力。
去年中菊國中畢業,為了讓她報考復興美工,曾送她到畫室去學畫,第一年沒考上,今年則考上了夜間部。
陳先生還為女兒訂國語日報,要她每天朗誦,希望能鼓勵她多開口說話、多與外界交通。
個性好強,學習吃力亦不肯放棄
中菊本身也很努力,她知道「念書可以充實知識」,雖然讀書對她而言是件苦事,她還是強迫自己讀。
「可是讀很多遍,都背不幾(起)來,我很既(氣),罵自己笨。」她說。
中菊現在晚上念書,白天在家附近一家工廠包裝魚餃,希望減輕父母的負擔。她比許多正常的小孩都要懂事。
陳太太有次跟她開玩笑說:「讀書那麼辛苦,你乾脆不要念書,去電子工廠上班算了。」
中菊很嚴肅地回媽媽:「不行,我還要念大學。」
和女兒一樣執著的是父親。他心裡明白,念大學對女兒來說是太難了,但有信心她能把復興美工夜間部讀完。然後要幫她找一個美工方面的工作。
陳中菊曾在天心樓畫室學過三個月,他的老師蔡本烈說,由於陳先生事先曾告訴他,他知道中菊的聽力不好,因此對她說話時特別慢,並且反覆說明,鼓勵她多畫。有時發現她聽不懂,便把該注意的事寫在紙上給她看。學習效果雖然緩慢,但還是有進步。
繪畫、美勞最適合低智者學習
許多教弱智兒的老師,也特別願意培養孩子美勞方面的興趣和能力,而非音樂或舞蹈,原因是,美勞對這些孩子來說,較易完成且有成就感。
在臺南瑞復啟智中心任教多年的美術老師潘元石說:「一般弱智兒動作比較遲緩,音感、節奏感、手腦協調能力都較差,因此不大適合往音樂、舞蹈發展。而美勞只需用到手部肌肉,是低智能孩子所能勝任的。」
潘老師進一步指出,有些弱智兒手很巧,也很有耐性,他們或許沒有設計能力,卻能做很好的執行者,也就是很難成「家」,但可以做很好的「匠」。
從事美術教育25年的潘元石說:「我剛開始教智能不足兒時,非常希望能發掘、培養他們潛在的美術天份。但從實際教學中發現,有些弱智者確實在某方面有特殊的能力,不過那多半是和自身其他表現比較得來;真正具有天份的,實可遇而不可求。因此對絕大多數弱智兒而言,主要還是培養他們的興趣和基本技能,並讓他們在揮灑、捏塑中,保持與外在世界的接觸,及瞭解顏色與形狀的變化。」
弱智兒的作品拙樸富有趣味
如果有小朋友在美勞方面確有天份,老師該如何發掘與因材施教呢?
高思聖認為,這有賴老師細心觀察。這種學生,通常言行舉止都會表現出對美勞的興趣,而且上課時勇於嘗試,有自己的想法,作品常和別人不同,流露出濃厚的情感,表示他內心有股強烈的創作慾望。
由於弱智兒的思考邏輯和常人不同,思考層面也比較單純,因此看他們的作品不能單從美學的觀點,例如左右對稱、比例合理……來評斷,而要去看作品中是否富有創意。
高老師指出,不同的小朋友有不同的長處,例如有的比較會畫圖,有的擅長陶藝……,但因他們的基礎不穩,還不宜專往某一方面發展。因此教學上應多方兼顧,讓他們多接觸、學習,使創作層面加廣。此外,技巧的灌輸也很重要,但須注意不能為了成就技巧,抹煞了學生的個性,而應讓他們瞭解技巧的使用後,依自己的方式表現。
潘元石老師也持相同看法,他和高老師也都以為,指導弱智兒,最重要的就是要不斷給予鼓勵,由於這些孩子平時很少受到讚賞,鼓勵對他們會發生很大的效果,甚至會因此把所有心力集中在某方面,而有良好的表現。
弱智兒作品的特點是線條、造型單純,並流露出拙樸的趣味;由於不受禮教的束縛,反而放得開。他們也許做不出什麼偉大的作品,但會注意到一些常人忽視的小地方,且毫無顧忌地表現出來,這是許多受過專業訓練的常人所不及。這種作品的獨特性,也就是藝術創作中所特別強調的。
因此我們欣賞弱智兒的作品,不能在技巧上太苛求,或期望他們「說」出什麼大道理,而應瞭解他們的侷限與特長,設法去體會他們的想法,自然也能發出會心的共鳴。
況且在這物質文明發達的時代,返璞歸真已成一種趨勢,單純、拙樸的事物反而大行其道。從這個角度看來,弱智兒的作品更有其價值。若能妥為栽培,未嘗不能受到大眾的認同,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智能不足成因複雜,個別差異亦大
所謂智能不足,也就是指智商較常人低。目前我國測量智商高低,多半採「比西智慧量表」。測驗分數在70以上者,被認為正常;不足70者,則視作智能不足。其中又依程度差別,分為輕度、中度及重度智能不足。
目前國小的啟智班和國中的益智班,收容的便是輕度智能不足者(智商在50—70之間),偶爾也收中度者。而其中的個別差異相當大。
有些兒童的智商在70上下,稱為懵懂或臨界。
這些臨界的小孩,外表和正常的孩子沒有兩樣,甚至看起來聰明、漂亮,可能因為生長環境中的文化刺激不夠,或其他原因,造成學習障礙,使他們就學後趕不上別的同學。彭昌鑑和陳中菊大概屬於此類。
臺大醫院兒童心理衛生中心醫師宋維村指出,智商的測驗,實是件頗引人爭議的事。無論採用何種量表,都必須藉語文為媒介;而對這兩方面能力較差的人,就很難被公平測出真正的智商。而且孩子的生活經驗,影響測驗的結果,例如一個從未看過火車的小孩,很難瞭解火車是什麼,對有關火車的測驗題,自然就難以作答了。
因此智商測驗只能測出當時的一般能力,至於是否有其他特殊能力或學習潛力,恐怕就很難測出。
美國學者Zigler在1967年曾提出主張,應將智商不足兒童分成兩種類型。
一是「機體性智能不足」,是指由機體損傷而引起的智能發展低常狀態,如因腦疾或難產的後遺症,所造成的智能不足;或由染色體的變異,所形成的道恩氏癥候(即蒙古症)。這一類兒童大多屬中度或重度智能不足,智商在50以下。
文化刺激少,是造成許多智能不足者的主因
另一類是所謂「文化家族性智能不足」,他們並沒有顯著的機體損傷,但親屬中常發現有類似程度的智能不足者,而且家族的社經地位較低,從幼年即生長在文化刺激貧乏的環境。這類兒童的智商平均在52∼83之間,系屬臨界或輕度智能不足,發生率約佔全部智能不足的80一90%。
由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何益智班的學生多出自中下家庭;而且可以推測,如果把特殊教育由國小往前推到學前,讓中低階層的小朋友及早接受啟發教育,也許就能減少智能不足兒的產生。
臨界的孩子,處境最尷尬
金華國中益智班召集人林煌卿老師指出,益智班成立的用意絕對是好的,功能也值得肯定,但難免產生些副作用。例如對某些臨界的孩子來說,被分到益智班是一種挫敗,好像烙上不如別人的標記;但若在普通班(包括放牛班),則可能因功課差而遭忽視,反而得不到像益智班的個別教導。
因此,益智班老師對臨界學生,必須以愛心和耐心多加開導。
當然這也不能一概而論,有的孩子天生對什麼事都無所謂,對於進益智班也就沒有什麼心理障礙或掙扎。
益智班的學生,也和普通班一樣,各種各樣,這從他們對訪客的態度就可看出:有的視若無睹,繼續做自己的事;有的非常排斥,不准別人碰或看他的東西;也有的熱情歡迎,主動過來拉你的手。
多數小朋友不識人間愁苦
和金華國中益智班幾個比較活潑的學生聊天時,問她們喜不喜歡上學?每個都說:「喜歡」。再問她們最喜歡那一門課?第一個說:「數學」,其他幾個也跟著說:「數學」。第一個趕緊推推身邊的同學:「你換一個,不要和我一樣。」對方只是笑,沒有改變的意思。提供建議的人覺得沒面子,便說:「她最笨了。」
數落了一個,她又數落另一個:「她最髒了,每天都不刷牙,好臭喔!」。
被說笨、髒的,倒都不以為忤,依舊笑嘻嘻的,一副笑罵由人的樣子。
看到她們不識人間愁苦,但也不知成敗榮辱,真不曉得該羨慕、還是同情?
思考邏輯與常人不同
想法單純、天真,是智能不足者的特徵。
有位教普通班的老師有回到益智班代課,那是他第一次與益智班學生接觸,心中難免有些忐忑。誰知他剛站上講臺,還沒開口說話,就有個學生舉手要問問題。老師請他站起來說,他一板正經地道:「老師,如果我從現在開始拼,能不能考上建國中學?」老師一時楞住了,不知如何作答,這時另一位學生答腔說:「傻瓜!建國中學又沒有益智班!」
另外還有個孩子在上美術課時,不小心滴了一滴黑色水彩在白布鞋上,他怕回家被媽媽罵,便把整雙鞋都塗成黑的。
「我們可以笑他笨,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其實也很聰明,只是思考邏輯和我們不一樣罷了。如果大家能退一步想,對智能不足的小朋友將會更瞭解、同情。」林煌卿老師說。
也正因弱智者的思考方式和常人不同,而且每個人都是特案,因此老師教起來格外辛苦。
南港國中美術老師高思聖曾代課教益智班第五組(即最差的一組)數學,他說:「學生不容易專心,我上課必須手舞足蹈、提高音量,來吸引他們注意。只要聲音一放低,他們就會分心。」
學生常「短路」,老師教學難
第五組小朋友的數學程度還停留在加法階段,他們不會直接把兩個數字加在一起,而必須先畫圈圈,例如2+3,就分別畫2個和3個圓圈,然後1、2、3、4、5這麼算。
高老師想打破他們畫圈圈的計算法,便要學生改算手指頭,有個學生習慣把7比成伸出姆指和食指。結果把7+2算成4了。
高思聖說:「偶爾他們也會靈光一閃,『電路』突然通了,可是不一會兒又會『短路』。」
金華國中陳菲菲老師說:「有個學生沒帶便當,家長給她20元(4個5元銅板)吃午飯。她竟把兩個銅板送給同學,同學不敢收,拿來給我。我問她為什麼要把錢給別人?她說不出所以然來;要她把另外二個銅板也送人,她又不肯。實在不容易瞭解這些孩子的腦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沒有學習障礙,只有教學障礙
有人認為,把經費和心力花在智能不足者身上是種浪費,這種觀念在現代已被推翻。
智能不足者的出生,非他們所願,他們已身亦並無罪愆。出生於世既已成為事實,家庭、社會對他們便有責任,絕不應任他們自生自滅。而且妥善地照顧、教育他們,也會減少許多社會問題。因此目前的趨勢是,愈是先進國家,對低智者的照顧愈周全。
我國近年來由於經濟繁榮、社會進步,愈來愈有餘力照顧到低智能兒,也有一些學有專長的年輕人投入特教行列。明倫國中益智班召集人盧臺華,剛從美國得到特教碩士回來,她說:「國外特教界正流行一句話——只有教學障礙,沒有學習障礙。也就是說,特殊教育之所以遭到各種難題,責任不在弱智兒,而是我們的教育制度和方法還有待改進。」
一位有十多年特教經驗的老師說:「至今我們仍然困惑,為什麼走不進那些孩子的世界?我發現他們把心門鎖起來了,而我經常找不到那把開門的鑰匙。」
面對弱智兒的世界,難道我們亦是智能不足者?!
而事實上我們並不是,既然弱智兒不可能來就我,還是讓我們去就他們吧。如果我們真正有心,集合眾人的智慧與愛心,我們一定能找到愈來愈多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