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際桌球總會日前公佈了世界桌球排行榜。
排名一百名內的好手中,亞洲人佔了二分之一強;前十傑中,只有三張歐洲面孔。
這說明瞭亞洲人稱霸世界桌壇的事實。
這個被稱做smart man's game——聰明人玩的遊戲,最近也在國內刮起了一陣風。
從來沒有一年的桌球季像今年這麼熱鬧。
三月底,舉世矚目的世界桌球錦標賽在波羅的海的北岸——瑞典揭幕,我國派遣男女代表共十四人,參加七個項目競賽。
我國在第二級球隊(世界賽按各國選手排名,將球隊分成三級),獲得女團體冠軍、男團體亞軍的佳績;吳文嘉、張秀玉組成的男女混合雙打,也打入前八名。
世界桌球錦標賽已經第卅八屆,我國是第一次露面,啼聲初試就有此佳績,令觀賽的教練嘖嘖稱奇,不少教練表示:「這支球隊還有得打。」
世界賽熱潮未退,六月底「美國公開賽」在邁阿密舉行,賽前的熱身戰——加州邀請賽中,我國選手黃慧傑,以二比一給了世界排名第一的江加良一記「下馬威」。
開賽後,「小霸王」吳文嘉也不含糊,以三比二再度贏了江加良。
能在世界賽中揚名,又打贏中共好手,證明我桌球實力不差。
中華隊為什麼忽然從世界桌壇中「蹦」出來?

仔細看他的手,這種拿法叫負手板,也就是俗稱的「菜刀板」。(鐘永和)
硬碰硬
「實際上是『硬碰硬』,碰出來的實力」,對桌球鑽研頗深的師大體育系副教授黃國義指出,我國桌球水準原就不錯,只因退出世界桌協,苦無機會與高手較量,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沒有進步,實際上,從這幾年與外隊交手的成績看來,我國選手一直是「遇強則強」的。
民國七十三年,中韓邀請賽在台北舉行,我國選手吳文嘉、張秀玉雙雙以三比二的成績,擊敗韓國「國寶」金浣與梁英子。金浣在世界排名十六,曾於去年亞運打敗中共單打冠軍郭耀華;梁英子是去年世界女子單打排名第六。這兩人都難得輸球。
去年,吳文嘉訪韓,又擊敗韓國與金浣並稱為「雙金」的金琦澤。金琦澤的世界排名十二,曾打敗中共主力球員謝賽克。
少數幾個人的戰跡,或許還不夠斷言我國實力,且聽曾為韓國隊主將、現為青少年隊教頭的尹吉重的評語:「中華隊的近台快攻一流,推擋技術流暢,碰到強手,只要打順了,就會贏。」
韓國隊從大前年起,年年率隊至台集訓,目的就是學我們的推擋及近台快攻,以便在世桌賽中對付北韓及中共。

跑樓梯是訓練肌力最基本的方法。(鐘永和)
海峽兩岸有得比
好漢不提當年勇,就說這次遠征美國的傑作吧!也有教練給我們很高的評價。
美國國家代表隊教練李赫南指出,海峽兩岸的桌球隊,「水平很相當」,我國球員的搶攻意識很強,接球與發球進步很快,但球路太統一,技術細節注意的還不夠,他特別讚許吳文嘉,「主動攻擊很多,是個很好的球員」。李赫南曾是中共女子隊教練,目前在柯羅拉多國家集訓中心訓練美國選手。
中華桌隊的實力怎麼來的?
桌球專家吳慶學指出,近台快攻是我國「竄起」的法寶。我國選手的拿手絕活「左推右攻」,右手執拍,所以右邊力道強,用來殺球,左邊則擋球,就是這套戰法的延續。
歐洲選手人高馬大,常用強大臂力吊長球,配合旋轉,威力驚人。我國選手則在「檯面上」發展,以靈活的腳步打快球,「速度快、反應好,節節進攻下,歐洲球員只能消極防守,根本無法站到中後陣打長球」,吳慶學說。
這次團體賽,我國能一路過關斬將,用的就是這套戰法,個人賽吳文嘉、紀金龍、黃慧傑及女將張秀玉能打入二級球隊之首,都拜近台快攻之賜,但這套戰法一碰擅於發球或不同球路的選手時,就行不通了。

桌壇好手黃慧傑,打的是陰柔刁鑽的吊球 。(鐘永和)
死的不明不白
黃國義指出,桌球是一種最不穩定的運動,因為它的計分方式極嚴——不管發球權誰屬,只要沒有順利地打過網,都算失分,因此碰到弱將,僅須要一路擋球,毋用進攻,讓對方「自生自滅」——不過網或打出界外,就可以贏了。
這種特性使得桌球賽裏「僥倖」的成分極多。在飛快的你來我往中,任何一個弱點,只要被看穿,就可能一路失分。
而且桌球的速度極快,一個球來回只要零點三秒,一局廿一分,快的話三分鐘就解決,一場比賽最慢也不會超過五十分鐘。常常在汗滴涔涔中,還沒弄清狀況,就被「殺死」了。
此次吳文嘉在爭取單打前十六名時,就吃了瑞典主將林德發球的虧。「林德試發了一個球,吳文嘉不會接,從此林德連發數個球,『吃定』了他,也奠下勝基」,曾至瑞典看球的桌球專家沈天保說。
又如:我國男女選手都不大會對付削球(一種下旋球,利用旋轉來引誘對方失誤或伺機反攻),不能適應的情況下,打來辛苦萬分,世桌賽男子雙打、男女混合雙打、美國公開賽的冠亞軍戰,都是一碰削球就輸。
因此,高手打球,都要先研究對方球路,以便克敵制勝,其中發球是最重要的一環。

聽高手講解,對增進球技很有幫助。(鐘永和)
好的發球是成功的一半
「發球不只是攻,也可以『反其道』地壓制對方攻擊,發球發得好,可能使對手接不住而『得點』,也可能騙過對手,使其忙不迭地抵擋,失去主動攻擊權」,沈天保說:「在分秒必爭的桌球賽中,好的發球是成功的一半。」
因此,在球場上,發球有許多怪招,像在球出手的一剎那頓足,使對手不能聽音辨「拍」——弄不清打的是那一種拍(球拍的性質影響球的旋轉);甚至背對桌面或躲在桌下發球,使對方看不見發球手勢,無法判斷方向……,攪得世界桌壇局面大亂。
這些「奇技淫巧」最後當然都被禁止了,世界桌協為嚴格防止一切非球技致勝的手段,甚至連球拍兩面顏色也有規定,避免一些選手用兩面同色而不同質的球拍——這種拍子打出的球路,前後完全不同,對手無從辨識。
但在實際交手時,嫻熟的絕招——只要有一種,就足以剋「死」人,亞洲人——包括我國最擅長的拋高發球就是一例。
黃國義指出,嚴格說來,高拋球也是一種「干擾」,目的在使對手看不清擊球點,判斷錯誤而「落失」,高拋球可配合切、旋、削等技巧,威力十足。如能熟練,必是打進世界桌壇的利器。

分秒必爭的桌球賽最需要專注。(圖左為張秀玉)(鐘永和)
隱藏性運動人口多
我國桌球在世界賽揚名,早有先例。
民國四十一年的第二屆亞洲盃,女將陳寶貝勇挫日本選手西村、港將黃碧瑤,獲得女子單打亞軍。
四十七年,陳寶貝、江彩雲奪得第四屆亞洲盃女子雙打后座,代表團也捧回了女子團體組冠軍杯。同年,第三屆亞運舉行,我國男子選手李國定「錦上添花」的再添單打冠軍。
這段期間,最為球迷津津樂道的,是老國手周麟瑞。他從四十七年起,連續三年應邀參加世界職業桌賽,也很爭氣地奪得三屆單打冠軍,最後他加入美國職業隊,環遊世界,將桌球的種子散播到各地。
桌運的發展也在此時生根。
光復後,國家正待復員,物資匱乏加上民間娛樂不多,桌球成為市面上最流行的運動,「只要一張桌子、一塊木板,就可以玩將起來」,桌壇老國手施能欽說。
當時,每個鄉鎮公所都備有球台,工作之餘,民眾便到那兒打球,球技好的組成「桌球促進會」,自願教球,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至今。
因此,桌球常被稱為「隱藏性運動人口」最多的單項,在區運及每個鄉鎮運動會中,桌球是報名人數最多,比賽最激烈的項目。

一張桌子、一面網,桌球就可打將起來。(鐘永和)
一個拉一個下場
為什麼桌球人口歷久不衰?
「好玩之外」,黃國義說,「打桌球『孤掌難鳴』,必須找個伴,伴還不能只有一個——萬一他沒空怎麼辦,所以還要有幾個『後補』。於是『一人打球,多人為伴』,『伴』又找『伴』,『桌球風』就愈吹愈盛了。」
桌球也是所有單項中,比賽最頻繁的一種。國內的桌球賽有的如主席杯、中正杯等全國性比賽,參與的包括上自社會人士,下自國小學生;有的像茂榜杯、國語杯,由特定對象參加;有些比賽純粹是機關或學校籌錢辦的,像公教杯、交通杯、金獅杯等。國內桌球賽,沒有淡季。
從民國六十二年,我退出世界桌協後,桌球似乎就被當成「全民體育」推廣,國人也沒有把桌球當做棒球或籃球一樣,要求普及,也要名次。直到這兩年,會籍恢復了,桌界連年征伐的「喜訊」——開始在韓國,後來在美國、歐洲,一再傳來,把國人的野心與期望愈打愈大,桌球風氣也更熾了。
其中,最高興的,要算基層教練了。

桌壇新秀侯淑玲,打起球來很有韻律感。(鐘永和)
扎根在基層
和一些單項相同,桌運的基石也在中小學,其中又以新竹、台中、南投及南部各縣為重鎮。青少年好手則以北市的笠山及南市的忠孝國中,為南北兩霸。一些偏遠地區學校,也頻出好手,如張秀玉、莊淑華出身竹山瑞竹國小,吳文嘉在南縣廣山國小成長,林麗如來自苗栗月眉國小等。
在一些基層教練中,林忠雄頗具代表性。他網羅了南部各縣市——特別是以忠孝國中為班底、十四至廿二歲不等的好手,再加訓練。如已晉身世界級選手的吳文嘉、黃慧傑,新秀馮聖欽、陳進祥、謝文堂等,都是他一手調教。
在林忠雄的愛將中,最引起大家注意的,當屬吳文嘉。
吳文嘉在今年世界賽中,團體賽共打了十五場,只輸了兩場;個人賽連闖三關,打入前卅二名;雙打贏了四陣,打進前十六名;男女混合雙打則打入前八名。而他比世界排名的好手,至少小七、八歲。
此外,吳文嘉的球路剛猛,有愈來愈快的趨勢。桌球專家林將認為,他的球路與前年世界排名第一的單打冠軍郭耀華相近,雖然穩定性及經驗不如郭,但攻擊凌厲的程度與拉球的爆發力都比郭好。而且,「他永遠沒有冷場,這是最大的本錢。」

台南桌訓營吸收進來的一批球員,如今都長大了。前排左一為黃慧傑,右一為吳文嘉。(鐘永和)
吃苦就是絕竅
調教這樣的好手,有何絕竅?
自認還在「土法煉鋼」的林教練說:「桌球是種很『拐』(不聽話)的東西,球小、輕且變化多端,要駕馭它,只有每天球不離手。」
「要打球,先吃苦」,林教練常說。他帳下的球員,全住在他家,由他統籌規劃訓練課程及安排作息。經費則由他及球隊後援會負擔。球員們清晨跑步,晚上做體能,每天練球超過七小時,還得抽時間練習跳繩、打拳,和看比賽錄影帶。
為使這群青春期的小孩,安於枯燥的訓練,林忠雄也費了很多苦心,像在牆上貼標語:「要使生命活得有意義,那就要比別人辛苦堅強」、「我的夢、我的想像、我的希望,都與白色小球連結在一起」、「人要有兩把刷子,一是骨氣,一是一技之長」……,以激昂鬥志。
今年三月,打完世界盃後,林忠雄覺得國內球員球路太統一,常被他國「吃定」,開始要求球員練不同球路,互相對打。

台南桌訓營吸收進來的一批球員,如今都長大了。前排左一為黃慧傑,右一為吳文嘉。(鐘永和)
陪公子打球
這個觀念脫胎於中共的「陪訓員制」。
所謂的陪訓員,也就是「陪」正式球員打球的後補球員,他們不參加比賽,專門模仿外國知名球員的球路、特性,供強手練習。這套秘密武器在一九六○年、廿六屆世桌賽時,首次用來對付日本,果然建功。
從此,練桌球變得「神秘兮兮」的,既不准別人參觀,也不與他隊討論;在不是很重要的比賽時,還要藏一兩招或留下一個有特異打法的人,以備大賽時伺機調配。
目前,台南桌訓營十四個球員,互相「陪訓」,每人精練一種打法,然後彼此「餵招」,許多以往國內罕見的打法,像顆粒、削球、歐式……都已練成,可說是國內訓練站「跑」得最快的一個。
當前世界桌壇大勢,以中共最強。今年最新的世界排行榜,男子前五名、女子前七名,全是大陸球員。大陸在今年的世桌賽,也是超級強隊,總共才七個錦標,他們抱走了六個冠軍。
這是中共自一九七一年以來,「乒乓外交」的攻勢之一,「他們壟斷了戰績,卻失去了友誼」,一名觀察家認為,就長遠來說,這並非福氣。

這個胖小子架勢十足。(馮大展攝)(馮大展攝)
只是個開始
目前我國進入世界前一百名排行的選手有五位。今年世桌賽我已打出二級球隊之首的「英名」,明年廢除分級,對我國來說,是利是弊,尚無人敢下斷言。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要進入世界桌壇的頂尖,還有一段路要走,現在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