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西港香」，七十二庄頭各自獻陣鬥熱鬧。

鬥牛陣熱場有趣、牛犁陣身段窈窕、宋江陣功夫威勇……，卻有一個陣頭安靜從容，帶來一陣絲竹雅音，前導彩牌寫著「天子門生」。陣式是六位姑娘手執摺扇，不疾不徐地和著口中清音打拍子，兩旁月琴、二弦、笛子、椰弦悠揚宛轉。

廟前廣場上唱了一段，一行老少，施施登階入廟坐定，在香煙氤氳的廟殿內，繼續一段又一段的南管清音。五月天的太陽、廟會的人群，全留在殿外。

這樣獨以「聽頭」取勝、精緻古雅的音樂性文陣，竟可在拼「熱場」、鬥「看頭」為主流的藝陣中存活，不由令人又驚又疑。

隸屬於西港香的「文武郎君」，全省僅此一團。（鄭元慶）

皇帝的乞丐學生

「天子門生」陣式，相傳源自明朝失意秀才鄭元和的故事。他早年功名落第而盤纏用盡、落魄江湖，幸賴丐幫兄弟相救，遂加入沿街歌唱行乞的行列。後來為名妓李亞仙所欣賞，「以繡襦擁之而歸」；在佳人鼓勵下，終於榮登龍榜，位晉三公，死後被皇帝追封為「天子門生」。此後丐幫兄弟便自稱天子門生，而其邊走邊唱的討生活技藝也演化成表演陣頭。

各類陣頭中，同出於乞食技藝、以音樂為主的兄弟陣，還有文武郎君、拍手唱、七響陣，它們都集中在嘉南平原，尤其是台南縣。民俗學者黃文博推測，「可能是因為南部地區廟會頻仍，因而吸引大量『丐幫』弟兄前來乞食，間接促成了此類陣頭的集中。」這些陣頭不僅故事來源相同，目前面臨的問題也都一樣——嚴重的文武場荒。

其實時下小戲類陣頭，像是有歌有舞的牛犁陣、桃花過渡，在找不到樂師伴奏的情況下，後場只好由錄音機取代。這種危機，包括傳統戲曲都無法倖免，每逢戲路多的大月，沒有文武場班底的，早早就得預訂師父；而較不講究的戲班，乾脆改放錄音帶伴唱，反正少了聽頭，還有看頭。

和天子門生同屬音樂性陣頭的南管陣，以聽頭取勝，同樣面臨後繼無人的窘境。（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四處借人也得行

而純以音樂取勝的天子門生、文武郎君，有的減了樂器，有的則外地搬救兵，一班全是白髮皤皤的老門生。像是位於台南縣佳里鎮鎮山宮，全省唯一的文武郎君陣，自民國七十七年起，大弦、二弦都以「槍手」代打了。

至於前場的歌者，則多由公司（廟方）去庄內請託，在父母鼓勵下，磨槍「上陣」的。「一來就先看歌簿唸詞，念到會『倒背』，才開始一句句教唱。要唱得不走調至少要三個月；若要唱到彼此和諧，簡直是萬丈深淵哦！」西港香佳里鎮鎮山宮天子門生團長王天本無奈地說，「但是女孩子家，練到有樣子就廿多歲，一個個嫁到外地，只好再培養新人手。」

前場難學、後場缺人，再加上表演型態太素淨，不合一般廟會的熱鬧氣氛，因此，目前天子門生，清一色是遶境前才至各家召集人馬的庄頭陣，並無一團職業陣。「自己要出陣都人手不齊了，哪有能力去替別人湊熱鬧呢？」王天本解釋。負責替鎮山宮文武郎君團燒茶水、洗團服的團長太太蔡徐玉蘭則嘆氣一旁補充：「若不是唐山祖先傳來，何必這般勞苦？」

辛苦經營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傳統。目前集中在台南縣的五團天子門生和全省唯一的文武郎君，全都附屬在西港地區的七十二庄遶境活動中。存在年代自首次西港香——西元一八四七年算起，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了。其中鎮山宮的天子門生、文武郎君和八家將並稱西港香三大主陣，是鎮山宮主祀神明「千歲爺」特封的「刀兵教主」（護衛），因此擁有可以登階入廟的特權。

也就在此特殊尊榮下，天子門生留存了下來。公司（廟方）們大多努力維持三年一次的出陣。然而，眼看後場老成凋零，少年家興趣缺缺，不知將來的天子門生，是否也難免貪方便、趕流行，以卡帶伴唱，變成「卡啦天子門生」？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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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門生源於明朝書生鄭元和先為乞丐，後中狀元的故事。表演時少女們手持摺扇、口唱清音，兩旁以南管樂器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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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屬於西港香的「文武郎君」，全省僅此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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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天子門生同屬音樂性陣頭的南管陣，以聽頭取勝，同樣面臨後繼無人的窘境。（卜華志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