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的女人
每當有人問起,為何會在年近半百時「突然想寫小說?」又為什麼踏上「號召女性寫作」之路?吳淑姿總是回答,可能因為她「從小意見和想法就很多,對自己的人生始終懷抱期望,」蓄積的能量只待對的時機來觸發。此外,她坦誠地說,處在一個冰冷而缺乏溝通、令人憂鬱的婚姻關係中,寫作也是她保持身心平衡與心靈翱翔的救命浮木。
半年前,吳淑姿為自己的人生大書翻開新頁──原本深信「女人只能種在有丈夫跟孩子在的地方」的她,被婚姻中的「情緒暴力」再度推出家門,這回,她在讀高三的幼子的諒解支持下,鼓足勇氣決定不回去了。
在女書店的「女人跨界•生命書寫」寫作班上,重溫學習之樂的吳淑姿問自己「為什麼安土重遷的我,會踏上流浪之路?」她為自己釐清「擁有、失去與自由」的意義,也寫下對未來的期許──「不論走到哪裡,都能感覺到心的跳動與破繭重生的喜悅!」
每天,我們不知會與多少這樣平凡卻「懷抱大夢」的女子擦肩而過?
生命地圖,破格而出
婦運健將、曾任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長的台大政治系副教授黃長玲指出,多年來,台灣在各項「兩性平權」議程的推進上的確有長足進步,若依聯合國「性別權力測度」的評量標準,台灣排名推估為全球第22(2007年),大幅領先排名58的日本、排名62的南韓,在亞洲僅次於排名16的新加坡。
然而,當女性意識不斷成長昂揚,「父權文化的陰影卻仍在某些生活層面盤桓不去。」黃長玲舉例,家務勞動仍然被認為是女性的工作,職場的性別歧視也有待消弭,攸關女性生涯選擇的托育服務或主婦津貼更付之闕如。
「難怪越來越多女性選擇獨身、遲婚,甚或從父系家庭中『出走』。這些抉擇看似瀟灑,卻往往是現代女性在父權文化下不得不然的抵抗策略。」
對女性書寫中的流浪主題格外感興趣的中興大學台文所副教授楊翠,則是正面看待女性出走的渴望。她以「生命地圖」的概念解釋,「安居」跟「移動」原是人的兩種基本欲望,透過兩極的不斷辯證與拉扯,人的「生命地圖」才得以豐富開展。
「女性有必要替自己在精神上尋覓更多可以安頓與實踐的位置,從一處接近邊界、方便移動的基地,再輻射出更多向度,如此不斷尋幽訪勝,讓內外時空相映成趣。」楊翠笑著說,「最怕的是讓自己的生命地圖只有一個首都、只鎖定在一套框架裡。萬一哪天首都崩毀了怎麼辦?」
她也觀察到,女性在日常生活中主動進行的、地理上「近距離」的移動,也都能夠造成「主體精神上的寬幅拓展」。
她舉例,有位報名住家附近寫作班的年輕婦女向她敘明上課原因──當了多年的家庭主婦,她每天逛市場的路線都已固定,某天,她依慣例挑了一隻「跳得最高」的魚,看著老闆將魚一頭敲昏、再俐落地清理魚鰓魚鱗,突然間她領悟到:「不管過去自己曾跳得再高、再活蹦亂跳,如今也就像眼前這條被拔掉魚鰓、不能呼吸的魚。」為了讓自己重新「活過來」,她決定跨出一小步,就從「提筆練習發聲」開始。
經常被女性「生命故事」感動的楊翠強調,鼓勵女人「跨界」,不僅是跨越性別角色的框架,更重要的是「跨越主流的價值論述」,「女性不一定要依循既有權威,跟男性分庭抗禮、一爭長短;更何況,任何主體的自我辯證與價值感本來就是獨一無二、不可比較的。女性若能掌握自主與自由的真義,一旦啟程,就能遭遇無比精采的風景!」
女遊,尋找新座標
為了探測現代台灣女性更為內在深層的渴望與價值理想,本專題刻意選定實踐位置相對邊緣的女性典範,她們活躍的舞台「恰好」都座落在東海岸,包括:與主流政治、經濟、文化勢力都維持「批判距離」的台東都蘭(電影《最遙遠的距離》拍攝地),匯聚了一群立志過自由奔放人生的女性;在花蓮後山,大學教師蕭昭君每天都滿富創意地進行「打破傳統習俗性別壁壘」的對話;在宜蘭農村,女農阿寶用最懇切的姿態,引動一群有心護惜土地的農人與消費者,共同實驗與自然和諧並存的可能。
這些故事中,有3個值得關注的面向,或許正是女性夢想的特殊質素:
1、珍視女性情誼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蓓拉•迪波洛在她開創性的「女性單身」研究中發現,由於經濟上的自主、生殖醫學的進步乃至家庭觀念的變革,今日女性維持「獨身」的歲月更為長久,而多數單身女性絕非刻板印象中的寂寞哀怨,她們會在工作、休閒與危機中相互扶持,也容易與平日生活圈裡遭遇的人建立情感聯繫。單身不代表孤單,甚至唯有單身,女性才能有更多更緊密的人際接觸。
2、展現內在聲音
精神分析學家榮格曾提出一套理論,認為在男性集體潛意識中,乃至不同文明的神話與傳說中,皆存在對於「女性力量」的崇拜,榮格稱之為「阿尼瑪」;它有時是一位智慧的女神,有時化身為婀娜多姿的女妖,既能帶來狂喜,也可能喚起憂傷。這股光明與陰暗兼容的力量,正是創造力與感性的泉源。
「女妖」的不羈精神在台灣,似乎在遠離核心、自成格調的東部最能表達得淋漓盡致。在這裡,工作與生活的界線受到質問,藝術與生活的藩籬也被跨越,甚至男女、文明自然等二元架構也被顛覆,「人本」或「全人」則成了這些女性奉行的價值。
3、守護多樣性
女性守護環境的大夢,也值得借用「生態女性主義」的視角加以關照。
生態女性主義點出,由於「生物多樣性」強調整個生態循環的完整性,及天地萬物休戚與共的緊密關係,而女性在傳統上,本來就傾向於護惜弱勢,並和每一個成員保持和諧關係;然而,此種女性特質在資本主義父權體制的排他與競爭取向下,卻遭到了貶斥與邊緣化。因此她們認為,「生態政治」與「性別政治」必須聯手,才能帶來基進的改革。
舉例而言,今年4月底將受邀來台參加「亞太綠人大會」並發表專題演講的印度女性范達娜.席娃,就是生態女性主義的典範人物。早在1980年代,她就鼓勵印度農民(尤其是婦女)種植抵抗力強的本土品種,使用有機肥料,設立種子銀行,並協助農友成立互助合作社。重建大地生機的同時,也抵擋了巨型跨國公司的箝制與剝削。
小結:夢想啟程
你有正在築夢的姊妹嗎?或是,妳也正在築夢的路上?何妨從這些另類女性的身影中汲取靈感,為自己的生活策劃一場炫爛而不同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