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台灣地區第一個針對婦女、老人、青少年而設計的社區電台。
收音機轉到調頻(FM)九十一.三,一位婆婆正在談她和四位媳婦如何相處。再聽下去才發現,節目裡沒有廣告、也沒有歌星打歌。
聽慣商業電台玩遊戲的招數,「全景」的聲音聽起來出奇的「平淡」。
比較不同的是,節目尾聲,主持人會告訴聽眾「全景」的劃撥帳號。電台的創辦人吳乙峰說,他的電台要扮演「空中廟埕」的角色。廟不是靠香火錢才能延續下去嗎?
台灣廣播媒體生態,兩年前開始發生戲劇性變化。沒有執照就播音的地下電台「鬧得兇」,廣播政策全面檢討,頻道自八十二年起,陸續開放。兩年來,一共釋放出卅五個中功率頻道、四十六個小功率頻道。
有錢有勢、有專業能力的人,都想「弄個電台玩玩」。不論財團、政黨,或者出來自立門戶的資深廣播人、文化工作者,大多數還是對都會區、收聽範圍廣、影響力大的電台有興趣。澎湖、花蓮、台東的中功率頻道就出現「乏人問津」的情形。

(左右)擁擠的台北「樂園」,疏離的人際關係。其實我們所求也不多,只想覓得一處角落,坐坐、聊聊。(右圖薛繼光攝)(右圖薛繼光攝)
弄個電台玩玩
釋出數目最多的小功率電台——以大台北地區來說,收聽範圍只有三分之一個台北市——去年九月,九個名額開放,在競爭並不激烈的情況下,鎖定特定族群的企劃案,如「全景社區」、勞工、女性、宗教性等六家,被握有核發執照權力的「廣播電台審議委員會」接受,雀屏中選。
大大小小新電台,加上舊電台,一百一十四家,擠得台灣的廣播天空熱熱鬧鬧。
就理論而言,所需器材、資本不需太多的收音機是最適合服務社區、凝聚少數族群共識的媒介,國外很多華語電台都有這樣的功能。不過,理想歸理想,這樣的理念在國外證明,成功的例子不多。因此,今年六月首先播音的「全景」,能否在國內另闢蹊徑,很受期待。
「全景」的電波自台北市忠孝東路五段一棟金融大樓,向松山、信義、大安、中山四區發射,但只要沒有小山阻隔,大多數的台北市民都可以收聽到。
台灣電台這麼多,「全景」不但辦公室新、電台名字新、工作人員新,新鮮事也不少,連主持人都得花點時間才搞得清楚在誰的「地盤」上。
來「全景」上節目的于美人,有時一不留神想到另一家「全民」電台,順口就說出「這裡是『全民』……」,不對,她立刻機警地改口:「這裡是全民都收聽的全景廣播電台」。
主持人會錯亂,聽眾也還在熟悉。主持人介紹「全景」:「全部的全,風景的景。」聽眾打電話進來說成「全風」;還有人問:「你們這裡全部都是警察啊?」

小朋友到電台來聽老師說故事,呵呵的笑聲透過電台傳出去,聽眾也感染到童真的快樂。(林盟山)
你家我家的故事
一個全新的電台要做的事太多了。一樣要打知名度、找主持人、找來賓、規劃節目,「全景」有什麼是別的電台沒有的呢?
首先,如果你對「說話」有興趣,除了能打電話call-in進來參與討論外,更可以來「全景」當主持人。並不需要聲音多甜美、咬字多清楚、多有知名度,時段開放給「大家」,這裡好多主持人都是第一次接觸到麥克風。
大清早「認識鄰居」的節目裡,他們邀請電台附近的住戶、商家、公司,來認識他們。如果你也住在忠孝東路五段、松山區附近,他們熱忱邀請你,有空來電台坐坐。「來做主持人」開放給社區裡的基金會、社團,不論是一起釣魚的朋友、跳土風舞的夥伴,都可以來介紹他們在一起怎麼玩。
愛管別人事的「雞婆」通常是不受歡迎的,但社區就是需要愛管閒事的人,於是「社區雞婆」找來台北地區的熱心公益人士,告訴大家,他們為什麼這麼「雞婆」、做雞婆的快樂。
「青少年時間」讓青少年自己談心。幾位國中畢業的同學call-out、從電台打電話出去給他們的國中老師,要老師說說帶他們「這一班」的感想。
早上八點半到晚上十點半,十四個小時的節目,談的大多是你家、我家的事。一位婆婆帶著她的四位媳婦來上節目,聊聊婆媳如何相處;幾位小朋友在現場聽「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的老師說故事,笑聲不斷。住在天母的吳媽媽一邊在節目裡談她上國中的兒子心情的轉變,一邊就利用時間弄出皮蛋拌豆腐、涼拌竹筍、紅燒蘿蔔,讓電台工作人員有一頓好吃的午飯。

「全景映像」喜歡拍攝小人物。住在松山的阿水伯原來只是爬山運動,看到山路被雨水沖刷,就長年上山修路。(全景映像提供)(全景映像提供)
重建廟口大榕樹
電台鎖定台北市社區,不過負責人、同時身兼「全景映像工作室」的「頭頭」吳乙峰,並不是台北人。
卅六年前出生在宜蘭頭城的吳乙峰,以拍紀錄片起家。跑遍全省各地,記錄這塊土地人民的生命力,吳乙峰看到,台北市資源最豐富,但人際關係卻最疏離。他以「落實台北」的心情,申請設立電台,要把在鄉下能讓大家乘涼、聊天的「大榕樹」移植到台北市。
拿到吳乙峰或電台其他工作人員的名片,上面是沒有頭銜的。正面是「全景映象工作室」,翻過來是「全景社區廣播電台」,一行小字「一個非營利、公益推展社區文化的電台」,再加一棵大榕樹。
工作室和電台等於是一個銅板的兩面,十四位工作人員互相支援。好在電台和工作室只是一巷之隔,吳乙峰經常兩頭跑。
包括「全景」在內,電影《多桑》的導演吳念真是三家新電台的發起人。頻道開放後,很多朋友和他談及辦電台的想法,他都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和吳乙峰在節目中討論社區電台的理念時,吳念真說,他們這輩三、四十歲的人,都對收音機有種莫名的「興奮」。收音機扮演的角色,就是小時候大街小巷的廟口,左鄰右舍的消息都靠它傳遞出去。
只是,現在的廣播電台野心都太大,我們知道美國一個偏僻小鎮有個孩子掉入深坑,消防隊花了七十二小時救他;但是不知道隔壁鄰居的老太太半身不遂、臥病在床很久,家人無暇照顧,背部都生褥瘡了。
「李登輝訪美對兩岸情勢的影響,讓別的電台去講就好了」,吳念真認為,「全景」應該「把自己看小一點,小而紮實就大了。」不要談很偉大的題目,只要談生活中的小議題。譬如:冬天的衣服怎麼收、登革熱怎麼對付、婦女二次就業有何管道、怎麼陪你家的青少年度過「尷尬」時期。甚至電台附近的孩子要打棒球,少幾個伴,都可以透過電台廣播。
這樣的想法和吳乙峰的理念非常契合,他想種植的大榕樹和廟口一樣,就是要開闢一塊地方,讓婦女、小孩、老人家來此乘涼。
整個六月,他們談「陪他走過聯考」,一科系一科系介紹如何選志願;台北市政府在馬路上辦「飆舞」活動,他們在舞台後「飆話」,讓跳舞的青少年有地方說話。

住在天母的一群媽媽,到電台來介紹她們的社區團體。平常在一起,她們會開讀書會、擔任芝山岩步道的解說員,還辦了一份社區刊物。
只要五十萬
這是一群有心人辦的電台。不過,吳念真的擔憂是,只靠理想、單純的感動去做一件事,是很動人;但是,電台是要永續經營的,靠熱情能支撐多久呢?
他很擔心,錢從哪裡來?
這個問題,「全景」現在用最克難的辦法應付。為了辦電台,吳乙峰連老本都搬出來了,錢不夠,房子先拿去抵押。
以往「全景映像」為了能花「長」時間拍紀錄片,他們會把七位工作人員分成兩組,一組一年半載地去拍紀錄片、一組去「接生意」,拍廣告片、宣導短片,一個月三、四支短片,大約四十萬的收入,勉勉強強夠開銷。
吳乙峰很堅持,電台不以營利為目的、不接受商業廣告。他希望企業、小頭家、水電行、餐廳老闆,能以認養節目、贊助公益廣告的方式長期資助。而認同「全景」理念的朋友可以小小捐款,一個月認捐二百元、二千元,長期贊助、積少成多,就是「大家的電台」。
他們計算過,只要一個月有五十萬的捐款,就足以支付辦公室租金和電台工作人員的開銷。不過,現在離五十萬的目標還有段距離。
募款的方式可不可行呢?吳念真也很懷疑,但是,有時候他又有信心,想想台灣全省有多少間廟,大廟不用說,遊覽車一來,香火錢就添滿;街頭巷尾的小廟也維持得很好,每年還有錢換屋頂、漆油漆。
吳念真分析,小廟只有兩種經濟來源,一種是「無求於你」的香客,偶爾路過,丟一點錢;再就是來解籤、求符、祈求全家平安的人,捐錢給為他服務的廟公廟婆。
現在電台就像社區的「小廟」,等待社區居民的認同。

藉著電台和紀錄片,吳乙峰(右上)和這群有心人,把關懷社區的種子散播出去。(林盟山)
四百場的社區經驗
「全景」的社區經驗,是靠勤跑全省、放映紀錄片累積起來的。
拍過多部紀錄片的吳乙峰,對數學沒什麼概念,大三時不顧家人反對,由逢甲大學企管系降轉文化大學影劇組二年級,氣得老爸跳腳。
七十七年,吳乙峰和幾位好友成立「全景映像工作室」。七年走來,「全景」陸續完成《人間燈火》、《月亮的小孩》和《生活映像》等系列作品。
《月亮的小孩》原來是爭取到在公共電視播出的企劃題材之一,但這個辛辛苦苦拍了兩年、七十幾捲帶子的「鉅作」,公視礙於行政作業,希望能剪成上下兩集共四十四分鐘播出。
吳乙峰覺得這樣的長度會失去故事的完整性,甚至願意不收製作費,免費贈送第三集,公視仍不同意。對創作者來說,沒有比這更沮喪的事了。
無法在電視上讓觀眾看到影像,「全景映像」另謀出路。七十九年九月,這一部描述白頭髮、白皮膚、眼睛怕光,白化症者生活的《月亮的小孩》在電影圖書館首映。只有七十個座位的放映間坐滿、也站滿了觀眾。
好幾位現場觀眾邀請吳乙峰到他們學校、社區去放片子。「全景映像」真的帶著片子,不論校園、社區活動中心、廟口、社團、媽媽讀書會,只要有人邀請,十人、幾百人,他們都會跑去。這幾年在全省各地放映了四百場。
「紀錄片最大的功用是溝通」,吳乙峰認為,創作必須「回到人民生活的現場」。
同事形容吳乙峰「濫情」的個性,常常讓他一頭栽進受訪者的世界,無法自拔。
退休教職員李文淑在新店開了一所「中華兒童少年服務社」,十八年來,免費讓社區孩子放學後,來此讀書、寫字、玩遊戲,李老師還教他們寫書法。
拍攝期間,李老師三十多歲的兒子,長年為肝臟無法代謝銅離子所苦,幾度病危,急需換肝。吳乙峰幫著召開記者會,得到善心人士幫忙。但是,病人卻在手術後不久過世。吳乙峰趕到醫院,和李老師相擁而泣的畫面,進入鏡頭,觀眾陪著他們一起流淚。
生活現場
影像工作室前年開始拍攝一系列老人題材,吳乙峰現在全力投入剪接工作。因為人手不多,「全景電台」和「全景映像」常常必須互相支援。電台逐漸步上軌道,忙於影片後製作的吳乙峰,暫時將電台交給幾位年輕人,由他們來落實「跑社區、跑田野」的理想。
在電台負責社區活動的黃淑梅,是吳乙峰在世新兼課時的學生。一星期兩堂課,因吳乙峰拍片太忙,有時無法來上課,變成二星期上四堂課。後來他覺得不應該這樣「誤人子弟」,便對同學說,對影像有興趣的同學,可以星期六來他家上課,包括黃淑梅在內,有六位學生,開始星期六到他家看電影、討論電影,斷斷續續上了三年。
畢業後黃淑梅就留在「全景」工作。
黃淑梅工作的成就感來自跑田野,挖出值得報導的人物。
拍完自閉兒、腦性麻痺等一群弱勢但生命深厚的小人物,他們想報導一些「平淡」的人。想著,不知道有沒有那種每天去「巡路燈」、掃馬路的人?
選定區域,黃淑梅開始到處拜訪區公所、鄉公所、鎮公所的里幹事。
里幹事都是一大早開完會,就四處走走看看。「每天清晨五點起床趕車,去參加里幹事會議,冬天好冷,就很氣吳乙峰」,黃淑梅說,連里幹事都懷疑,有這樣的人嗎?
原來只是設想,想不到真的在永和找到六十二歲的張火祥。每天清晨四點五十分左右,在永和安樂街一帶,就可以看到穿著黃卡其衣褲的張火祥,拿著掃帚、畚箕在掃馬路,或者跪在水溝邊,清除水溝裡的垃圾。他就是《生活映像》系列的第一集人物。
現在做節目,也是這樣到處「走」。早上的老人時段,想讓老人家來講古、談心、談長生之道。一天清晨,她騎著腳踏車到電台附近的永吉公園逛逛,聽到一群老人在唱歌,走過去和他們「搭訕」、介紹自己,並邀請他們來上節目。透過他們又認識一個會唱北管的老人家,來上節目後很受歡迎。「田野是會擴散出去的」,她說。
等待善男信女
「全景」能付的薪水不高,一步步擴充到現在十四位工作人員,吳乙峰說:「趕也趕不走」。儘管為「錢」所苦,他們還抽出時間,免費教對紀錄片有興趣的人拍片。吳乙峰的想法是,對土地的感情要一代傳一代。
原本是森林小學代課老師的林秀美,上完課,「喜歡這樣的文化」就留下來,現在負責電台的義工訓練。贊助電台的方式,除了捐款,還可以來當義工。消息出去,來登記義工的有二百人。他們訓練義工一面控音、一面聽節目,了解他們。
「吳乙峰常說,不要覺得留在『全景』的人就比較好,更不要覺得『全景』頭上有光環,或者身負很大責任,一切都要回歸到自己的選擇」,林秀美說。
喜歡打棒球的吳乙峰,有個最大心願——帶一個社區青少年棒球隊。他說,要了解青少年,就是站在同理心,和他們玩在一起。前一陣子每天早上五點到七點,他們就在學校操場打了半年球,媽媽們都奇怪:「打球就可以這麼早起來!」
生活其實可以很簡單,打球、在廟口聊天、到樹下乘涼,「全景」已經把電台「小廟」蓋好了,就靠善男信女有空常來坐坐。
〔圖片說明〕
P.102、103
(左右)擁擠的台北「樂園」,疏離的人際關係。其實我們所求也不多,只想覓得一處角落,坐坐、聊聊。(右圖薛繼光攝)
P.104
小朋友到電台來聽老師說故事,呵呵的笑聲透過電台傳出去,聽眾也感染到童真的快樂。
P.105
「全景映像」喜歡拍攝小人物。住在松山的阿水伯原來只是爬山運動,看到山路被雨水沖刷,就長年上山修路。(全景映像提供)
P.105
住在天母的一群媽媽,到電台來介紹她們的社區團體。平常在一起,她們會開讀書會、擔任芝山岩步道的解說員,還辦了一份社區刊物。
P.106
藉著電台和紀錄片,吳乙峰(右上)和這群有心人,把關懷社區的種子散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