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馬老矣,尚好「辯」否?
來到紐約之後的夏陽,正好趕上照像寫實的浪潮,他亦順勢而去。儘管此後在這個領域中,夏陽無疑是最被尊敬、認可的一位畫家,但仍有些藝壇諍友,至今以為可惜了夏陽。不少人私下表示,無論個人氣質,或畫風的發展性,他更適合留在巴黎。
夏陽自己並不諱言來紐約,或是選擇照像寫實,都是「好奇,跟潮流嘛!」他表示,在整個世界的藝術潮流之下,我們必然是受影響的一代,「出來,自然是想追求些新的東西;既然來了,看到了,所以就畫畫看」,夏陽強調,他不是「想通了才畫」的人,他認為非得認真畫了,一步步踏實地走一遭,才能體會、才懂衡量,才得之在己。
「過去,大家用嘴巴談得太多了」,傳統與現代、東方和西方,幾十年來,精彩的辯論、筆仗未嘗稍停,「可是光靠嘴巴是講不出『畫』來的,再怎麼慷慨激昂的理論,如果拿不出好畫,就不算數!」夏陽說,只有大家紮紮實實埋頭畫畫,才能累積出點東西。否則徒然創出一大堆流派,卻找不著真正工作的人,結果犧牲的還不只是畫家。
畫畫,是眼睛的事
他打了個比方:就像有人矢志開飯館,卻天天忙著寫美食論述、談美食歷史,結果不單自己做不出好菜來,時間久了,大家連菜都沒吃著,更談不上品味了。
夏陽把人的感官經驗歸為三類:畫,用「眼睛」看;音樂,用「耳朵」聽;文字,用「手」寫。他認為中國人一向比較偏重文字的文化,而視覺經驗卻始終沒有得到充分發展。尤其近代以來,面對西方急速發展、變化萬端的藝壇,國人先是擺不下情緒問題,一有人學了「外國東西」,就被認為是看不起自己的傳統。如此一來,對西方東西既不熟悉,自然不會看重;不看重,更談不上收藏。「畫畫是眼睛的事」,他說,眼睛得不到操練,何來辨識能力與品味?
「很多事其實只是學習的過程,不必太在意一時的表達方式」,夏陽表示,現在國內年輕的一代資訊來源廣,有福氣得多了。但他仍然建議美術館、博物館,多多收藏西方作品,至少,大量購置品質好的複製品,讓大家練練眼睛。
五十步豈可笑百步?
流浪了大半生,年歲亦過半百,夏陽以為四十歲是人生的分水嶺,也是關鍵。他表示,四十歲的人,只要還算努力,多半在現實社會堨i以得些小名了,「到這個時候,能夠做到不抬高自己,不去壓低別人,可矣!」夏陽的標準簡單得驚人,而在生存競爭如此激烈的世界之都,量度起來,還真是個無情的考驗。
坐在統艙裡自製的升降畫椅上,夏陽恪守著自己的哲學,紮紮實實地畫畫,一年一幅,品管嚴格。至於煮酒論畫串門子,那是年輕人的事了。「多說無益」,他笑說:「話說多了,少不得不自覺地就要抬高自己、壓低別人了!」他尤其不喜歡犯的過失是「五十步笑百步」,「如果每個人都多走五十步,可能仗就打贏啦!」夏陽相信每一寸的用心都值得被尊重肯定。
傻瓜牽手最好玩
畫架上,鮮紅的伸展台,幌動著幽靈似的人影。牆上的幾幅畫,也都是一個個非光學、非物理、非幻覺的動象人影,飄在歷歷可指的紐約街景上。近廿年的紐約生活,畫架前的夏陽卻還是一樣的與世無爭。作畫閒時,當年在巴黎賴以維生的古董修補工作,仍在此繼續。此外,滿牆泛黃的打油詩,或也描繪了生活大貌。
且看:「老婆不在心發慌坐立不住窗外看日呆風蠢全無味傻瓜牽手最好玩」。夏陽筆下的「傻瓜」牽手吳爽熹,可是個巴黎哲學博士。當年為之牽線的藝評家謝里法形容她所使用的語言只有二種:一是滔滔論理的學術語言,儼然學者神態;另一種則是十歲之前的童言稚語,除此之外,全無成人社會的應對用語。此說傳神。
臨走,才知過道上堆疊的畫,竟是吳爽熹的。回頭再次瀏覽這個蘇荷統艙:畫架邊的竹竿衣物,已因拍照而收下,卻仍堆在一旁的櫃子上;夏陽夫婦站在過道口笑瞇瞇地送客。
沒有人會反對,這媕Y最美的作品,實在是眼前這對「傻瓜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