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千隻紙鶴和一千朵玫瑰,哪一個能打動妳?」
43歲的吳燦城,是個沒有能力買一千朵玫瑰,卻有心摺一千隻紙鶴的男人。離婚後帶著一雙11歲、8歲的兒子,過著他口中「三隻小鳥」的單親生活,日子艱苦,但卻堅持。
「我們會熬過去的,」個性害羞敏感,總是藉著詩句抒鬱明志的吳燦城,語氣輕柔卻意外地篤定。

男兒背井出鄉關,未觀前瞻入錯行,
懵懂青春糊塗過,注定將來悲下場。
原來從事製版的吳燦城,曾先後在紅藍印刷公司和立法院從事製版工作,十幾年前美編軟體盛行後,手工製版業沒落,失去「一技之長」的他,也跟著失業了。
「我真的很倒楣,」吳燦城說,自己時運不濟,不論是成立工作室零星接案,或者做保險,甚至參加個性商品加盟店,都一路虧錢。最近他開始在網路上販售自己設計印刷的個性商品,如馬克杯、衣服、抱枕等等,但因缺乏行銷能力,商品埋沒在上千個拍賣網站中,很難異軍突起。
「我的人生就像搭錯了電扶梯,一心想要往上升,卻一直往下沈。」吳燦城無奈地問:「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身上只有50、100元,還要養一個家,面對無知未來的感覺?」
為了支應開銷,以卡養卡的結果,吳燦成欠了十幾家銀行、二百多萬元的卡債,經過協商,因無力償還又毀諾,目前正在向法扶會聲請協助更生中。
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入錯行的結果,讓吳燦城失去了謀生能力,也失去了另一半。
「因為她嫌我太窮、嫌我拿不出辦法。」離婚將近4年,吳燦城依然未能擺脫「窮爸爸」的角色,「我一直很想搞出一些名堂,但是越搞越糟,在經濟上她一直很沒有安全感,最後選擇離開!」
吳燦城形容自己的婚姻5步曲是──昏、婚、紛、混、分──戀愛沖昏頭、結婚想白頭、糾紛無厘頭、打混過年頭、分手不回頭,詼諧中隱含著深深的無奈。
夫妻兩人原本是同行,後來太太改行做美髮,收入比吳燦城好很多。「在她的觀念中,養家是男人的事,她的收入歸自己,不願意負擔家庭,賺了錢開口提離婚,我的回答只有一個字:好!」
「我不是那麼絕情的人,知道親情是無法取代的,」吳燦城說,離婚後仍與前妻保持良好互動,任何時候都歡迎她回來看小孩,心中甚至還存著「為了孩子,她也許會回頭」的一絲渴望,「畢竟我不是吃喝嫖賭的壞男人,只是沒有錢而已,只要她回頭,一切都會很圓滿。」

新歡新居新天堂,單親單人單肩扛,
稚兒何罪受其殃,爸爸從此是爹娘。
孰料,一年多前,前妻開始與人同居,小孩每次去看媽媽回來後都悶悶不樂,忍不住跟爸爸說:「媽媽跟一個沒有穿衣服的男人睡在一起!」吳燦城不能接受、也不能諒解,「我認為小孩不需要去赤裸裸面對這種複雜的關係。」對於前妻的同居人,他一無所知,「敵暗我明」的恐懼,讓吳燦城毅然決然帶著孩子搬離前妻名下的房子,卻也從此沒有了落腳處,父子3人彷彿逃難似地不斷搬家。
其間前妻也曾經透過法院調解探視權的爭議,吳燦城為了達到不讓前妻看孩子的目的,也提出要她負擔撫養費的要求。不料前妻在法庭上當場發飆:「我覺得你非常不要臉,一個大男人竟然敢開口跟我要錢!」她開出3個條件──2個小孩都歸她、一人一個,或者由她負擔一個學期2千元的學費。當然,吳燦城無法接受,寧願不要撫養費,也不肯再讓前妻看孩子;而害怕「被媽媽的同居人打死」的兒子,寧可受窮吃苦也拒絕跟媽媽。
「我覺得,她不來看孩子比較好,看幾分鐘就走,就像舔棒棒糖一樣,舔一口就拿走,感覺更痛苦,」吳燦城說,舔棒棒糖式的愛,一點意義都沒有,不如沒有!
「一直以來她就是一意孤行,作風強勢,想贏、不服輸,搶小孩也是這種心態,搶了又不能好好帶,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贏』什麼?」
「殘缺的完整比完整的殘缺好,」吳燦城說,孩子跟著他,除了物質上沒有辦法滿足外,日子過得自由自在。

恰似遊魂走大千,孤舟飄搖海中間,
根落貧土何需恨,飲淚無聲向晚天。
在孩子心目中,吳燦城雖然窮,但卻是個好爸爸。只是,作為一個好爸爸,究竟應該有什麼「角色扮演」或是「形象」,在吳燦城的觀念中卻是模糊的。
5歲爸爸就過世,從小由寡母一手帶大的吳燦城說,「我自己對爸爸一點印象都沒有,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欠缺。我媽帶我們就像我現在一樣,我們家雖然很窮,小孩也都沒什麼成就,但沒有一個去殺人放火,為非作歹。」
兄弟們自顧不暇,70高齡的老母親自己獨居在嘉義,「沒辦法奉養她已經很不孝了,怎麼可能再回去給她添麻煩?」在這樣的情況下,吳燦城只能一肩扛起撫養兒子的重擔,在賺錢與照顧孩子間左支右絀,完全沒有後援。
「現在失業率這麼高,四十幾歲、高中畢業、又帶著2個小孩,我能找到什麼工作?」吳燦城說,有哪個工作可以讓他下午四點多就下班、星期三中午就回家陪小孩?勞委會職訓局的「就業多媽媽」曾介紹他去應徵清潔工,結果竟沒應徵上,對他而言儼然是「二度傷害」。
有人質疑吳燦城,何必把孩子當藉口?讓大兒子照顧小兒子不就好了嗎?「不要質疑我,如果可以,我會不要嗎?!」吳燦城說,目前這個階段,在工作和小孩間,他選擇守住小孩,「我只剩下他們,其他一無所有了。」
目前吳燦城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接送孩子上下學。「兒子上國中之後就漸漸不屬於我了,趁現在他們還讓我抱、讓我牽手,還能互相依存的時候,要好好把握,以後他們想起來時,這段回憶中會有爸爸的。」

折翼非絕地,振翅仍欲飛,
感念相扶持,助我離傷悲。
在一次學校部分費用拖延沒繳,老師來電關心、隨即家訪瞭解吳燦城的情況後,社工員開始介入這個從不求助、實則快要撐不住的單親家庭,吳燦城也慢慢試著尋求社會資源協助。
然而,孤僻而帶著幾分書生脾氣的個性,造就了吳燦城「不哭、不哀、不唉、不怨、不願,兼不爽」的特質,要他去申請任何補助,心中其實是千百般的不願意,但因日子真的很難過,又希望能讓孩子參加學校課輔班(有低收入身份者可以免費),才不得不放下身段,去辦理低收入戶資格。
不過,這果然是在前後送了4次件、受盡奚落與調侃的情況下才辦成的。過程中審查人員質疑他為什麼不去找工作?也有人直接告訴他:「以我們的經驗,至少要一個女人帶3個孩子才會通過,你一個大男人帶2個小孩是不會過的!」
「為什麼單親媽媽很可憐,單親爸爸就不可憐?」吳燦城不解地說,現在講求兩性平權,但有時卻矯枉過正,很多福利都往婦女方面傾斜,男人一向被認為是強者,但真正遇到問題時,反倒被剝奪了求助的管道。
曾經先後在生命線、脊髓損傷協會、學校擔任志工,也曾被提報為土城優秀青年、台北縣青年楷模的吳燦城說,從過去自己熱中於當志工就可以證明,自己一直希望能「手心向下」,現在不得已要「手心向上」,感覺很不舒服。「在這個階段,我需要幫助,而幫助過我的人,我都會記得,」他說。
等不及遲遲沒有下文的低收入戶資格審查,吳燦城找到了基督教救助協會的陪讀班,在學校放學後,送孩子到陪讀班做功課。假日他也會帶孩子參加世界展望會舉辦的免費活動,讓孩子多與外界接觸,不至於太閉塞。

「殘缺的完整,好過完整的殘缺。」身處逆境的吳燦城相信,只要能擁有父子間全心全意的愛,形式上的殘缺又何須在意?
一願三餐有濟,二願生根落地,
三願如彩蝶比翼,不離不棄。
陪讀班供餐,解決了孩子的吃飯問題,為了省錢,吳燦城自己每天吃稀飯,吃到產生「白色恐怖」,看到白色的米湯就怕。他說,冬天最難忍受的是隔壁傳來陣陣的麻油雞香,那種誘惑叫他痛苦難耐好幾年,今年終於忍不住自己嘗試煮來解饞,「會煮以後才知道,其實不難嘛!」他說。
「歡喜作,甘願受,」吳燦城無怨無悔的付出,也得到孩子相對的回饋。
小兒子比較會撒嬌,整天像猴子似地在爸爸身上爬來爬去;大兒子比較貼心,對爸爸的辛苦與委屈了然於胸,每次搬家轉學,捨不得的不是老師、同學,而是「爸爸又要花錢買制服了!」
去年老大很想要一台電視遊樂機PS2當生日禮物,但看到爸爸的內衣破舊不堪,懂事的他立刻說,自己不需要生日禮物,要把錢省下來給爸爸買內衣。
只是吳燦城心中畢竟有怨。他說,他不怕辛苦,也不擔心孩子將來沒出息或不孝順,卻在意二、三十年後,孩子像「電視連續劇一樣」,和他們的媽媽來一場「大和解」──「這是我不能接受的,果真如此,那我這些年的犧牲算什麼?!」
單親爸爸是個「階段性任務」,孩子終會長大,對於自己的未來,吳燦城不敢有太多想望。
「我希望找一個人來陪,但不一定要她對小孩付出,」吳燦城說,現在他把愛情與親情分開來看,但不諱言,以他目前的條件來說,對象並不好找。「大家看我這麼窮,還帶著兩個孩子,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不敢接近我。」
事實上,除了窮之外,吳燦城自認是個世間少有的優質男人。
「我不管在哪方面都很OK,只是賺錢這方面比較差。可惜現代的社會價值觀是以賺錢多少來評量一個人,而不是這個人做了多少事、愛不愛家人、愛不愛小孩。就像我去做志工,對很多人來說只是傻瓜,一點意義都沒有。」
「雖然我已經有『再見』(自殺)的要件,但我不甘心,還要跟老天賭賭看。」吳燦城說,一路走來,包括婚姻和事業的挫敗,的確讓他陷入困境,但他不甘心就此認栽。
「我不是個吃喝嫖賭的男人,我是個沒有交際應酬、『不是在家,就是在回家路上』的男人,」早在民國87年就考上第2屆男褓母執照,最近又考上丙級美容證照的吳燦城說,自己還有戰鬥的意志,「我在等待機會,只要給我一次機會,我是可以翻身的!」
「我還是希望自己能站起來,即便經歷99次失敗,只要最後成功了,就能對孩子有所交代。」吳燦城要給孩子留下一個榜樣──他們的爸爸終究是擊不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