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祭祀城隍爺,是中國傳統民間信仰活動之一。每年農曆五月十三日,是一年一度的霞海城隍爺誕辰,有盛大的城隍爺出巡活動。本文作者以筆和照相機,生動的記錄活動的實況,並對此一民間信仰的變嬗衍化,加以扼要有趣的說明。
一日夜的颱風雨,把迪化街洗得乾乾淨淨,使這條古老的街道散發出溫玉般的光潤。農曆五月十三日,老天及時放晴,讓大稻埕人能熱熱鬧鬧的慶祝一年一度的霞海城隍爺誕辰,俗稱五月十三大拜拜。
當我早上九點鐘抵達迪化街時,或許早了點,還感覺不到一點節慶的氣氛。從一些半開的店門往裏瞧,看到擺滿了南北雜貨、罐頭食品和各類布匹,依稀可見「大街」批發生意的氣派。
老舊而窄小的城隍廟,擠在二排店面中。廟的臨街處搭著紅色與金色相間的牌樓。再往前走,看見了一排供桌,由馬路一直往廟裏排,上面擺滿三牲、酒禮等祭品。廟內人頭鑽動,香煙裊繞,人聲鼎沸,好一片熱鬧氣象。
走入廟裡,穿過人群,找到一高處,拿起照相機,聚精會神地搶鏡頭。忽聽轟然一響,尋聲望去,廟口的大香爐吐著熊熊大火。那是因為插了過多線香而燃起來的。多旺盛的這爐香火……。

「老背少」是一種古老的民間遊戲,它增加廟會的歡樂氣氛。(黃天縉)
城隍祭典,源遠流長
在中國,祭祀城隍的這爐香火可遠溯到孔子以前。「禮記」禮運篇有「天子大臘八,水庸居七」的記載,所謂「大臘」,就是天子在歲末祭眾神的大典,「水庸」指的是祭城隍。整句話的意思是:天子在歲末所舉行的祭神大典,一共有八種,其中第七種是祭城隍。這種祭典至少已流傳了二千四百多年。
原始祭祀的城隍是「地祇」,也就是土地神。因為城隍兩字就是由「城郭」和「隍濠」簡化而來。古人認為能夠安居樂業,是受了城郭(城牆)和隍濠(護城河)的保護,因而祭拜城隍以示崇敬與感謝之意。
從歷代文獻,可看出城隍身份的演變。
南北朝的史籍「北齊書」中「慕容儼傳」裡,記載慕容儼守城被困時,曾到城隍廟祈願,後來得以解圍。唐代的張九齡、韓愈、李商隱等都留下祭城隍文。五代南唐時,城隍被皇帝授予「王爵」的封號,從此被尊稱為「城隍爺」。
經過歷代的演化,城隍的職權由管土地擴及於凡間一切善惡是非;因此地方官被人們稱為「陽官」,城隍爺則稱為「陰官」。雖稱陰官,俗以管轄陰陽兩界,並處理百姓現在到來世的一切,職權比地方官還大。
清朝時,凡地方官上任前,必先擇吉日赴城隍廟參拜並住宿,稱為「齋宿」,並發表「告城隍文」。在臺灣史籍上有很多這類文章,如嘉慶十五年彰化知縣楊桂森的履任告城隍文,道光二十八年分巡臺灣兵備道徐宗乾的戊申晦日祭告城隍文……等。
告城隍文是一種誓詞,就如同現在民選的地方官、民意代表的就職誓詞一般。內容很長,在此無法引述,但不外乎表明自己將廉潔公正、全心全力治理地方的心跡,從康熙五十三年俞兆岳就任臺灣知縣時,在縣城隍立下的三誓:「毋貪財,毋畏勢,毋徇人情。」我們便可知道這類誓詞的梗概。

虎爺正在做臉部化妝。(黃天縉)
城隍是一種職位的稱呼
封建時代行政權和司法權是不分的,地方官是行政官,同時也是司法官。當他審案遇到困難,常會到城隍廟住一夜,祈求城隍爺在夢中指點迷津。或遇被告不肯據實招供,就把他帶到城隍廟去,要他在城隍爺面前發誓,犯人往往因懼遭神譴而坦白招供。像這種崇拜和畏懼城隍的心理,現仍存於民間。
城隍爺是一種概稱,這點與其他神祇不同。譬如說釋迦牟尼是指印度迦比羅衛城王子——佛教的創始者。天上聖母或媽祖則指林默娘。但是城隍爺並不指一特定的對象,而是一種職位的稱呼,就像市長一樣。那麼誰有資格擔任這陰官的職位呢?傳說是這樣的:
第一種是能在水中受刑三年,而不拉替身的水鬼。第二種是忠良、孝悌、有德之人,死後都可被任命。第三種是有學問、有教養,從來沒有邪惡行為,死後參加城隍爺考試及格者。
城隍爺的職位有高低,因此也有升遷調動,做不好也有被免職的。這些都由玉皇大帝來署理。表面看來,城隍爺像沒變動,但神像所代表的神往往已經不同。
臺北霞海城隍爺是清代淡水廳的縣城隍。淡水廳的範圍是大甲溪以北,北臺灣西岸的全部;涵蓋現在的臺北縣、桃園縣、新竹縣、苗栗縣、台中縣的一部份及臺北、基隆二市。廟建於咸豐九年。
霞海城隍爺雕像原由福建同安於道光元年(西元一八二一年)奉請來台,早先祀在艋舺八甲莊。咸豐三年,艋舺地區發生械鬥,頂郊的三邑人(晉江、惠安、南安)與下郊的同安人發生流血衝突,同安人失敗,由八甲移居大稻埕,城隍爺也隨之移此奉祀。
光緒元年設臺北府時,霞海城隍原可升級為府城隍,並預定興建府城隍廟,後因臺灣的割讓而停止。若是按照現在臺北市的行政規制,祂應升格為院轄城隍。雖然這稱呼有些奇怪,但不管怎麼樣,依民間信仰傳統,祂是臺北市的另一位市長。

台北霞海城隍廟內,舉行出巡前的迎神儀式。(黃天縉)
五月十三人看人
在臺灣,霞海城隍的地位低於台南的府城隍,但是信徒眾多,祭典特別盛大。往昔,祭典當天各種南北管樂隊、舞獅隊、藝閣、信徒,加上參觀的民眾有幾十萬人之多,凌駕臺灣其他祭典盛會。因此臺灣有一句俗話:「五月十三人看人。」
眼前窄小的廟內人潮愈來愈擁擠,走出廟門,街上景色已不再冷清。廟前的路邊,有一位老人坐在地上,搖著手上的牛鈴招攬生意。一人兼飾兩角的「老背少」,踏著碎步,在圍觀的群眾中兜圈子。手拿蒲扇,背插國旗的「報馬」敲鑼打梆子,走過來又走過去。路邊增加很多賣金銀紙帛、蠟燭、線香的攤販。走廊上也多了些手拿燈籠的婦女。
眼前忽然晃過一張像戲台上鬼怪裝扮的臉,一時好奇心起,尾隨他走進廟前不遠的窄小弄堂。在弄堂內,有大人也有小孩,臉上畫紅抹綠,或藍白相間;身上穿著蟒袍,也有著補服的。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是化妝成城隍爺部將的人,將參加繞境遊行。
早年這些裝扮成城隍部將的人,都是因病痛或走霉運,向城隍爺許願而得償的男性信徒,是一種謝恩表示。時至今日還願的人減少,而有八將會的組織。八將會由會長郭武治和副會長章根旺主持,會員經過訓練扮演神將衙役,每年扮演相同的角色,顯然已專業化。
至於這些部將各代表何種意義呢?這要從城隍爺的職權說起。

頭家(祭典主持人)的小孫子盛裝參加盛會。(黃天縉)
城隍爺部屬眾多
城隍爺管轄陰陽兩界,事務繁多,其中司法為最主要,因此需要有很多部屬協助執行司法工作,主要部屬有以下幾種:
一、文判官和武判官——文判官等於現代的推事,負責審理案件並作判決。武判官依照判決執行刑罰。
二、八司官——延壽司、速報司、糾察司、功過司、陰陽司、獎善司、罰惡司和增祿司等。陰陽司和速報司負責到陽間和陰間巡視,偵察人的善惡行為,其他六司則加以公平的賞罰。
三、謝將軍、范將軍和八將——八將是牛將軍、馬將軍、枷將軍、鎖將軍、日遊巡將軍、夜遊巡將軍、金將軍和山將。在他們下面有卅六天兵與七十二地煞,屬於衙役,執行拘捕或拷打等任務,好比今日的警察。
城隍爺出巡的行列,在迪化街上排將開來,先舉行請神儀式;就是把城隍爺及配祀各神像請出,安放在神輦裡。現代的神輦不用人抬,已改坐汽車了。
行列的起頭分三行,中間一行由白鶴童子起首,接下去為引路童子、虎頭鍘和龍頭鍘。兩旁分別為千里眼、順風耳、天兵、地煞和八將。另外文判官、武判官、包公和陰陽司坐在一輛有花飾的車上;接下去為主神城隍爺,後面為各配祀神。
上午十一點,行列由廟口出發向北走,由陣頭在前開道。
所謂陣頭,是民間以某種共同才藝而結合的團體。如舞獅子和耍功夫的獅陣,富家子弟為愛好演戲和音樂而組成的子弟陣,以鑼鼓和嗩吶組成的鑼鼓陣,其他如北管、南管等不勝枚舉。早年大稻埕規模最大的陣頭為共樂軒和德樂軒;歷史久而現在仍很活躍的是附設於城隍廟的靈安社。
參加這次繞境的陣頭來自臺北舊市區的北三區——延平區、建成區、大同區,有二十陣,再加外地來助陣的友好陣頭。

八將背上的鹹公餅,婦女們爭相取得。據說小孩吃了能長智慧,老人吃了能保健康。(黃天縉)
七爺八爺,守信不渝
觀賞這些停在路旁的陣頭,其中最吸引人的是七爺、八爺。它中空的軀殼(稱為搭骨)放在路邊,吸引小朋友們圍觀。七爺俗稱「長的」,名謝必安,又稱謝將軍;八爺俗稱「矮的」,名范無救,又稱范將軍。
按民間傳說,范謝兩人是結拜兄弟,因事相約在一座橋下見面,不料颱風驟至,溪水暴漲。先到的八爺,守信不願離開,終被淹死。後到的七爺發現後,想與八爺同盡,卻因個子太高沒法滅頂,只好到樹林上吊。後來兩人都成了神。傳說,七爺是高個子、白臉、伸著舌頭;八爺是矮個子、黑臉。但一路看到的並不完全如此,其中有白臉、粉紅臉、也有黑臉;有伸著舌頭,有沒有的;衣服更是紅、藍、黑、白爭奇鬥豔。背後的長長白紙條,象徵魂魄。後來沿途看下來共有十六尊之多。
我用比隊伍快的速度,一邊觀賞陣頭表演,一邊往前頭趕。陣頭沿街凡遇到寺廟,即有一番拜廟儀式。當隊伍轉入延平北路時,兩邊的人牆把馬路擠成只剩中間一條細細的通道;沿路擺了許多供桌、祭品,善男信女拿著香虔誠膜拜。陣頭中的獅子舞了起來,加上鑼鼓、嗩吶和鞭炮聲,有如澎湃的浪潮。
以人裝扮的城隍爺的部將隨從,身上都掛著一長串鹹公餅,婦女追著從他們身上扯下餅來。據說給孩子吃了能長智慧,老人吃了保健康。
一隊國術陣在圍觀的人群中表演,一下子刀對槍,一下子齊眉棍對劍,也有空手奪白刃、拳腳對拳腳等一套一套的演下來。
往前走,有小型發財貨車緩緩移動,車上有人發著符籙,車下許多人伸長手臂爭取。要是講效率的話,把符籙往四周一撒,該多便捷!但是分發的人卻一張張慎重地交到受者手中,讓人感受到傳遞之間也含有虔敬和祝福。

八將臉上的銅鈴眼與獠牙是畫出來的。(黃天縉)
藝閣、暗訪均已式微
過民權西路大橋頭十字路口時,看著七爺高大的身軀,前後搖晃晃、危顫顫地快步通過綠燈的情形,真為之抱屈。以祂的身份,想當年走在石板路上,轎輿和行人早已遠遠避開,由著祂一步三搖地踱著方步,威風無比。今日卻得遵守交通規則——得快跑通過紅綠燈。
過了臺北橋頭,路一下子寬了起來,人也顯得少了。只見一長列花車移動著,每輛車上都掛著一面大旗子,旗上繡著立體的龍鳳之類的圖案和文字。早年這些旗幟是用人扛著遊行的,畢竟時代不同,現在也改坐車了。但不管怎麼樣,旗幟總還在。有一樣早年最叫座的藝閣,已從行列中消失。所謂藝閣,是人(多為未成年的準藝妲)在閣台上,扮演民間故事,由挑伕扛在肩上參加遊行,後來也有把閣台放在板車上的。
裝一台藝閣花費不少,一般多由陣頭出資,也有地方富紳個人出資的;但不論個人或團體出資,都競爭激烈。不只比誰最富麗堂皇,更比誰最富創意。在「輸人不輸陣」的心理鞭策下,藝閣數量眾多,表演精采,曾是祭典的高潮。
藝閣常扮演的民間故事有: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奔月)、吳鳳成仁、孝子尋母、採菊東籬等。為了爭奇鬥勝,其中也有不說故事,而以特技取勝。讓人物以令人難以相信的姿態出現,例如一個站立的小女孩,一邊的肩膀上豎放一個板凳,板凳上再橫架一個木梯,木梯兩側吊著兩個小女孩,人卻不會掉下來,觀者莫不嘖嘖稱奇。真實,說穿了,只不過是把板凳、木梯和小孩都固定在一個隱藏的鐵架上,一固定,小孩就不能下來,也不能如廁,相當不人道。這恐怕是今天藝閣消失的最大原因。
還有一樣消失的活動,叫「暗訪」。從前在五月十一、十二日夜,城隍爺帶著化妝的文判官、武判官、千里眼、順風耳等部將和其他衙役,伴著鑼鼓聲和衙役手上的鐵鍊聲,穿梭在大街小巷,巡訪民冤。這活動帶著些神秘色彩,也產生警世的作用。

七爺危顫顫地奔跑趕路。(黃天縉)
勸人行善,安定社會民心
轉入迪化街,一片人海,依稀可見當年「五月十三人看人」的盛況。在遊行隊伍的最後,走在城隍神輿後面「隨香」的信徒,讓人印象深刻。大多的信徒都手拿小燈籠和線香隨行繞境;但有少數婦女在肩上帶著三角形的枷,稱為「夯枷」(「夯」字音抗,是以力舉物的意思,閩南語音同「烘」)。
枷是古時一種刑具,和現在的手銬一樣,拘捕犯人用的。這些婦女(以前也有男人,現在已少見)身上帶的枷是以竹為骨,上糊黃紙,寫著「霞海城隍祈求平安」等字。
夯枷的人都曾因病痛災厄,得到城隍爺保佑才得以平安。也有的認為病痛災厄都因以往或前世的罪行而起,渴望司陰間審判的城隍爺能赦免她。道光、咸豐年間的新竹進士鄭用錫曾賦詩諷刺:「神輦扶來鹵簿譁,滿街香火迓爺爺,不知男女緣何罪,為解凶災共荷枷。」現代人大多已不信這些了。
我們可以明顯看出,為了適應工商業社會型態,民間信仰活動內容已有所改變,未來可能還會再演變。但是,就像其他民間信仰一樣,祭祀城隍對安定民心、勸人行善,仍可發生相當的功效。

八將遇到寺廟,就舉行拜廟儀式。(黃天縉)

八爺蹲坐路旁更顯矮小,引來小朋友的圍觀。(黃天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