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武將成恩主——關聖帝君

住在台北的人，不管信或不信，大多數都有到行天宮去「收驚」的經驗：父母帶著幼兒的家常衣物，或是家屬攙扶著病弱的親人，耐心地排著隊，等候穿藍袍的收魂師父問明姓名住址後，一面唸著密咒，一面用香繞身，祈藉「關恩主」的神威，驅邪解厄，常保平安。

一位自動到行天宮擔任「效勞生」、幫忙清掃及遞香已多年的陳姓婦人就認為「恩主公實在靈驗」。她表示，親眼見過許多信眾哭哭啼啼地來跪地祈求，過幾天卻笑開了臉前來還願。旁邊一位喃喃祝禱的婦人正祈求恩主公保佑她先生的生意轉虧為盈；另一位婦人祈求即將參加聯考的女兒金榜題名；還有一位則是為即將服兵役的兒子請領靈符護身。

關公神像畫是民俗藝術中常見的題材，據說信徒常會在家中懸掛一幅，可保平安。（卜華志）

關公做天公？

從「伏魔大帝」到「恩主公」，在信徒心目中，關聖帝君已從一代武將成為有求必應的萬能神靈。近卅年來，在台灣勢力龐大的「鸞門」教派，更是引經據典，宣稱關公在儒、釋、道、耶、回五教教主共同推舉下，已經接替倦勤禪位的玉皇大帝，成為天庭的最高主宰。

關公做天公？儘管眾說紛云、爭議不斷，但這不僅無損於關公的威望，反倒將台灣的關帝信仰帶入了另一個高潮。從民國四十年代全省近二百座，衍生到如今的四百餘座，關帝廟愈建愈多、愈建愈大，可說是除了媽祖、王爺、土地公之外，最深入台灣民間的神明。

媽祖、王爺，本就是閩南信仰，但關公是位「山西夫子」，又生在遙遠的三國時代，卻是怎麼博取台灣信眾如此愛戴的？

說起來，關公在台灣，還真是有其他神祇無法取代的魅力呢！

商人拜關公已沿習成風，很多企業家更在自家廳堂中供奉關公，這尊名貴的古董關公像即為一例。（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伏魔結義，守護移民

「台灣本名『埋冤』，先民渡海來台，既要忍受風浪、瘴癘，到了以後又要和山胞相鬥，可以說是處處險阻」，民俗學者阮昌銳指出，在這種情形下，關公本是「戰神」，又被明清兩朝的皇帝（明神宗和清聖祖）正式封為「伏魔大帝」，正可以符合先民的需要。於是先民的渡船船頭、家中廳堂、聚居部落間，處處可見赤臉怒目的關帝神像。由伏魔進一步推演，關公還能驅除瘴疫、解厄消災，成了「醫藥之神」。直到現在，許多關帝廟中除了一般的靈籤以外，還附有藥籤，提供藥方讓信徒服用。

此外，同是渡海來台的移民，彼此也常因爭奪田地而械鬥不已——客家人和閩南人鬥，同屬閩南的漳州人和泉州人又明爭暗鬥。為求自保，先民們彼此邀約結伙、做「換帖」兄弟，而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正是他們的榜樣，其中關公更以「忠義」為人敬重。許多台灣人家保存的兄弟帖上都寫有「桃園一契，成為千古美談」字樣。當然，「換帖」時到「結義之神」——關公——的廟前焚香立誓，也是不可免的儀式之一。

其實，除了台灣以外，許多同屬移民性質的海外華僑社會也都有「伏魔」和「結義」的需求，關帝信仰也就因此飄洋過海、威名遠播。近一點的東南亞不必說，連中美洲的巴拿馬華埠中，都有特別從大陸請去的大尊關帝神像；許多華僑儘管不懂中文，但提起「紅臉的將軍神」，卻是一臉虔敬。在不少華僑社會的宗親會社體系中，劉、關、張三個姓氏互稱「同宗」，也表示不忘前人結義之風。

但從明末鄭成功開台到現在，事隔三百年，台灣早已從移民社會進入工商業社會。今天到關帝廟乞香灰、求藥籤的儘管還大有人在，但究竟驅邪伏魔的需求已不復當年。關帝信仰的盛況能持續，卻是另有原因。

關公神威赫赫，因此梨園演關戲的禁忌也特別多，演員總要沐浴禱告一番才敢動筆上妝。圖為有「活關公」之稱的國劇名角李桐春。（本刊資料）（卜華志）

功能齊備，士商之神

「關帝是武聖，早在唐朝就被朝廷供入武廟堙v，阮昌銳指出，但祂老人家不僅和孔老夫子並稱「文武」，還撈過界去，當起文人的守護神來了。所謂「山東夫子作春秋、山西夫子讀春秋」，關公一手捻美髯、一手捧讀春秋的神態已深入民間，因此被儒教尊為「文衡聖帝」。難怪每到聯考旺季，孔廟的香火沒什麼起色，關帝廟中卻多出許多神色靦腆、被父母「拖」來的年輕學子。

更有趣的是，義薄雲天、正氣凜然的關聖爺，竟也和重利的商人關係密切。

根據史籍記載，關公兵敗被俘後，曹操對他百般討好，金銀布帛不停地送，還封他為「壽亭侯」，可是關公並不動心，一心只記掛失散了的兄長劉備的下落。後來關公聽說劉備投奔在袁紹那裡，便辭謝曹操，封金掛印、過五關斬六將、單騎走千里，回奔故主去了。

關公臨走，不願落人口實，就把曹操送的金銀布帛悉數歸還，還附上一本依照「原、收、出、存」四個項目、記載得清清楚楚的帳冊。傳統商人用的簿記法、簡明日清簿，傳說也是關公設計的。關公既有算數頭腦，又以信義著稱，因此也就被人尊為「商業之神」。

「士農工商，這中國社會傳統的四個階層中，就有士和商兩者奉關公為守護神，信徒眾多，也就不足為奇」，民俗學者周榮傑指出，像有四十八年歷史的台北行天宮，就是早年的煤業鉅子黃欉為了感謝關公護佑而獨資興建的。

這幾年台灣商業興盛，獲利豐厚的商人們當然更不會冷落關公，例如台中市有一個「關原關帝廟籌建委員會」，預備在橫貫公路所經的關原興建關廟。主其事的前台灣省議員洪性榮就指出，將來這座廟會提供場地，做為企業講習或訓練員工的地方，還要「發揚員工對團體及公司的效忠、節義精神」！

關公信仰深入民間，有關關公訓諭的善書也特別多。（卜華志）

忠義著稱

關公信仰在台灣歷久不渝，固然是因為祂老人家「功能齊備」，可以滿足不同時代的不同需求；但撇開宗教信仰中的功利色彩，關公在民間故事中也的確是位值得崇仰的忠義之士。

忠，在於他矢志效忠劉備，從無二心；義是因為赤壁之戰時，曹操潰敗，逃至華容道，落在埋伏等候的關公手中，但關公念及先前曹操俘虜他時的種種恩義，終究放走了曹操。此外，關公過五關斬六將，華陀為他刮骨療毒時，還能飲酒下棋、談笑自若，這是勇；被曹操所俘時，關公與劉備的二位夫人共處一室，他整夜秉燭端立門口，一來護衛皇嫂、二來表明自己絕未踰矩，謹守禮教……。

挾忠、義、勇、禮、智、信……等德行於一身，關公被奉為神靈，似乎有其道理。話說回來，三國名將如雲，有為有守、諸德兼備的人也不在少數，關公以一介敗軍之將卻脫穎而出，恐怕還是在於他英氣不散、不時顯靈的傳聞。

顯靈故事多

話說關公征戰多年，最後終被東吳大將呂蒙設計俘獲、斬首示眾。孫權於是大設慶功宴，還親自為呂蒙斟酒。沒想到呂蒙接過酒杯正要喝時，突然擲杯於地，揪住孫權，厲聲大罵道：「汝以奸計害我，我生不能吃汝之肉，死當追呂賊之魂！我即漢壽亭侯關雲長。」話一說完，呂蒙應聲倒地、七竅流血而死。

陰魂附身仇人以報仇，已經是千古奇談，更玄的是傳說東吳計害關公後，還將關公的頭顱裝在木匣中轉送給曹操。曹操開匣，看到關公面目如常，忍不住取笑他：「雲長別來無恙？」沒想到關公一聽，「口開目動、鬚眉皆張」，嚇得曹操從此一病不起，霸業也因此斷送。

還有一個傳說，說關公死後英靈不散，悠蕩到了湖北的玉泉山。山中老僧普靜聽到空中有人大呼「還我頭來！」他抬頭一看，知道是關公，就指點他說：「昔非今是，一切休論；後果前因，彼此不爽」——你如今要索回人頭，那被你擊殺的東吳及曹魏各將軍，又該向誰去要人頭呢？關公聞言感悟，從此皈依佛門，後來還在玉泉山顯靈，幫助佛教天台宗的開宗祖師智顗建造禪寺。也因為這段傳說，關公除了被儒、道兩教奉為神明外，連佛教也封祂為伽藍護法、蓋天古佛。

成為政治工具？

事隔一千八百年，究竟關公是「顯靈」在先而後普受民間膜拜，還是關帝信仰盛行後，信徒們才穿鑿附會，為祂老人家添加神跡？恐怕沒有人能夠回答。但這都無礙於信徒對祂的信任及歷代皇帝對祂的奉祀。

略數關公的封號，從唐朝列入武廟從祀（當時武廟主祀姜太公）開始，宋朝有三位皇帝給祂加了五個封號，其後元世祖封祂「忠義之神」，明太祖為祂在南京建廟，明成祖遷都北京，又不忘另建關廟，明世宗、神宗也為祂加封。等到滿清入關，八旗兵以「三國演義」為兵書，對關公的崇敬達到頂點，幾乎每位皇帝都要加封一番，結果從順治累積到光緒，關公的封號成了「忠義神武靈祐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翊贊宣德關聖大帝」。長長廿六個字，要一口氣念完還不免舌頭打結呢。

其實，歷代帝王獎掖關公，說穿了還是「假宗教之名、行政治之實」——關公以忠義著稱，正可以藉祂老人家的忠義來鞏固各朝皇帝的江山。尤其遇到民間有叛亂時，請出關公，一來凸顯叛民的「不忠不義」，二來藉戰神的威儀激勵官兵士氣。關帝信仰成了政治工具，恐怕也是關老爺自己始料未及的吧？

小說家造就關聖爺？

若說歷代皇帝的追封是關公神力的有力證明，明朝小說家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對關公的完美描述，則是使關公超凡入聖、晉身神祇的重要關鍵。

三國演義中，不僅關公本人忠義勇猛，連隨侍祂老人家的人與物，也個個赤膽忠心。像最後一役，關公兵敗被俘後，長子關平聞訊，奮不顧身，孤軍馳救，結果父子一起遇害。惡耗傳回漢營後，負責守營的關公親信大將周倉、王甫等人不願苟活，紛紛自刎殉主；連關公的坐騎赤兔馬，也悲鳴數日，絕食而死。

關平、周倉、青龍偃月刀及赤兔馬，如今已成關帝廟中不可缺少的陪祀要角。但演義終究不能當真，翻遍正史，根本找不到周倉其人，也不見「青龍偃月」這個刀名。再說赤兔馬一直是三國名將呂布的坐騎，呂布儘管早死，但在隨後唐、宋兩代近六百年的民間詩歌中，赤兔馬總和呂布的名字一起出現。關公騎赤兔實在是小說家羅貫中一手「牽」成的。

三國演義不僅人物有虛構，情節也是加油添醋，做不得準，連關公最著名的過五關、斬六將，都屬「查無實據」。正史三國志中只形容關公「稱萬人之敵，為世虎臣，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看來只是一介粗俗武夫。這和三國演義中的關公，乃至於萬民膜拜的「關恩主」形象，都相去甚遠。

好在讀小說的人多、念正史的人少；再說民間信仰本來就是感性掛帥，既不講理、也不求真。關公在歷史上是怎樣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祂的信仰的確發揮教化眾生、安定民心的力量，也就可稱是「神」威顯赫了吧。

〔圖片說明〕

P.20

位於台北市鬧區中，主祀「關恩主」的行天宮，香火鼎盛，尤其以收驚和一年兩度的祈安法會著稱。

P.21

關公神像畫是民俗藝術中常見的題材，據說信徒常會在家中懸掛一幅，可保平安。

P.22

商人拜關公已沿習成風，很多企業家更在自家廳堂中供奉關公，這尊名貴的古董關公像即為一例。（邱瑞金攝）

P.23

關公神威赫赫，因此梨園演關戲的禁忌也特別多，演員總要沐浴禱告一番才敢動筆上妝。圖為有「活關公」之稱的國劇名角李桐春。（本刊資料）

P.24

關公信仰深入民間，有關關公訓諭的善書也特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