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僑社樊籬的廣東姑爺：章孝嚴

問：近來海外華人與國內的關係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亞洲週刊＞七月底封面故事「橋斷緣未了」，就指出海外華人與中華民國之間，已由四海一心到漸行漸遠。您覺得我們與海外華人之間目前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

答：我想那份報導並不太確實，可能受到香港僑社一些影響。香港有些人是非常反共的，近半年來看到我們政府與大陸那邊經貿來往那麼密切，而且「反共抗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這些口號都不喊了，他們就懷疑，是不是政府不反共了？心理難免不太認同，產生疏離感。

華人移民海外多年，依然盡力保存傳統文化。圖為美國加州北溪廟會。（鄭元慶）

愈有意見愈愛國

我想，這是對國內政治生態的演進不夠了解所致。美國地區年初也有許多聲浪出來，對政府不滿意、對執政黨有很多意見、對李郝體制也有不同的看法。我就任後等立法院會期一結束，就飛到美國十個城市巡迴訪問，跟他們座談，深入討論國家政策、國家走向、兩岸關係、國際處境等問題，幫助他們對國內情勢多加了解。

我向他們解釋，我們現在沒有反共的口號，但是我們把它放在行動裡面。事實上我們開放探親，與大陸經貿接觸，是希望把共產主義做一個根本的改變，所謂和平演變，是一種和平的方式，而非革命、武力的方式來解決大陸問題。至於「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那是一九八一年開始提出的，但每一個口號有其階段性，現在我們說中國的統一要在自由、民主、均富的條件下，這不就是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嗎？跟他們解說以後，海外就比較容易接受。

所以我不認為海外僑胞和國家日漸疏遠，尤其是愈有意見的，表示他們愈關心中華民國的未來。

問：但是國人對華僑的態度確實有些改變，從往年十月歡迎僑胞歸國，到現在有人主張裁撤僑委會、認為華僑子弟回國升學是瓜分資源等等。為什麼心態上會有這樣的轉變？有人批評我們太現實，有了錢就不要華僑了。

傳統僑社一直對國家有很強的向心力。（翻拍自夏威夷華人歷史中心資料）（翻拍自夏威夷華人歷史中心資料）

華人與國人的橋樑

答：最近幾年，國人對海外華僑確實有些不友善的地方。二年前，僑胞回國參加雙十慶典，到高屏地區參觀訪問時，被當地居民丟雞蛋，受到粗暴的待遇，表示不歡迎。這與以往當然有很大的差異。

這裡面原因很多，最主要是彼此不了解。大家以為華僑回來參加國慶的機票是政府提供的，事實上都是他們自己花錢買的。

很多人對僑胞不滿是因為他們沒有納稅，為什麼可以享受權利？事實上僑資創造的就業機會，到今天仍然佔了百分之一的比例；很多僑胞的捐獻更超過了國人納稅的額度。我們國內也不見得人人納稅，像軍人、中小學教師、退了休的人，他們或是對國家有貢獻，或是曾經納過稅，也可以享受國民的權利。為什麼我們不能敞開心胸，接納自己在海外的同胞呢？

何況很多僑胞都是台灣去的，海外華人事實上就是我們居住在海外自己的同胞，兄弟姊妹、叔叔阿姨。我一來之後就做了一個民意調查，國人海外關係的比例相當高，尤其是美國，一半的華人都是台灣出去的。再排斥華僑不必要，而且不合理。

因此我接掌僑委會後，除了要讓僑委會做華人與政府的橋樑，也要做海外華人與國人之間的橋樑。在過去，這方面的工作幾乎是零。目前我已經成立新聞室，主動對國內媒體發消息；＜海光報＞也改版，同時往國內送，民進黨也送，愈有誤會的，愈要送給他看。

台商大舉到海外投資，已經改變華僑的組成結構。（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溝通取代對抗

你提到主張裁撤僑委會的聲音，就是民進黨少數立委發出來的。我想原因之一是，他們不了解僑委會在世界各地為僑胞提供的服務。另外是因為國家認同的問題。他們只要管台灣，任何與中華民國有關的事務，包括僑胞——海外的臍帶都應該切斷。

另外一個原因也無可厚非，他們認為僑委會過去沒有照顧到他們所謂的台僑，台籍的社團。我來了以後查看記錄，承認這方面做得是不夠，與「台灣同鄉會」、「台灣商會」來往也不夠；而事實上從台灣出去的人是很多。於是我馬上做調整，主動與他們來往。我認為僑委會用的是國家的預算，絕對要做公平合理的分配。

當然省籍社團過去也多抱持負面態度，不太與政府來往；現在多接觸後，已經改變了。像六月在大西洋城舉辦的北美台灣商會，邀請我去參加，這是我們政府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會場前他們還升起了國旗。

我絕對相信，今天這個世界是溝通取代對抗的。希望我們逐步努力後，不同社團之間的樊籬能夠拆除，融合在一起。

問：僑務政策的轉變好像也讓有些僑胞無法諒解，認為政府過於偏向台僑。根據我們的讀者來函以及民意調查，也有些國人其實對台灣新僑才有意見，認為老僑是清末生活太困苦才出去的；很多新僑卻是在國家有難——退出聯合國、中美斷交時移民，或是把台灣的資源掠奪完就走的，所以對他們很反感。您的看法呢？

不會偏心

答：我想不能說是到海外去的都不認同政府。事實上很多人因為國內的空間、人口的壓力、教育等等問題而移民出去，並不是他們不愛國。因為對國家沒信心而出去的畢竟是少數。還有很多都是出國念書、工作之後就留在當地。我們不能因為少數人就說新僑都不認同國家，這是很不公平的事。我是主張我們應該規劃一個移民政策，對新僑還是應該要照顧的。

我要強調一點，傳統僑社也是我們要強化關係的一個方向，不會因為與新僑往來就疏遠了他們，因為他們的確以行動來表達對國家的熱愛。譬如在國慶時，出來遊行慶祝的都是傳統僑社，一些新僑或是專業人士，你要叫他出來拿國旗遊街啊，那他的身段好像就放不下來。傳統僑社還是很可愛的。

問：是啊，據說您在海外與僑社見面時，常會說一些廣東話，讓老僑們聽了相當受用。您的廣東話是夫人為您惡補的嗎？

以「廣東人的姑爺」為榮

答：我是上任後自己開車時聽錄音帶學的。我本來就會客家話，所以轉過來不是很難。當然私底下有時候也會請教一下我內人，雖然她也是在台灣長大的，不過在家時會和她父親講，所以廣東話還算可以。

我到海外傳統僑社時，我內人幫我很大的忙。華僑鄉土觀念是很重的，以前幾任委員長都是廣東人，「章某人不是廣東人，幸好他太太是廣東人」。所以我就拚命講：「我是廣東的女婿啊，廣東的姑爺啊。」結果他們聽了都很高興。

問：華僑可能還是很重感情，但是國人已不太一樣了，再跟大家談民族情感、歷史，好像說服力不太夠。我們和海外華人之間能不能找到一個新的意義，彼此重新定位呢？

答：僑胞的角色也是階段性的。革命的時代他們是革命之母；到台灣經濟建設初期，他們回國投資幫助我們經濟發展，創造了就業機會；現在兩岸關係發展的階段，僑胞的角色還是很重要，他們是一種壓力團體，有一個法碼作用，他站在哪一邊，哪一邊的份量就會重。他在僑居地的立場也會影響住在國政府對兩岸的看法。像美國國務院在每一州設有辦事處，就會觀察華人在政治認同方面的取向。

僑胞對大陸也有催化作用，可以催化大陸政治改革、經濟改革、體制變化，他們不管回去或出來，都會對大陸產生作用。例如「六四」時，海外馬上就有反應了，在中共大使館前面抗議，他們當然會感受到壓力。

海外華人不僅僅對大陸扮演壓力團體的角色，對中華民國的民主化也曾加過壓力。我們不能否認，比方說黑名單的取消，海外的聲音是有發揮影響力的。

整合華人經濟力量

問：國內政黨倒是很清楚這一點，目前紛紛爭取僑胞的支持。以前是國共兩黨，現在台灣就有三黨在海外爭取僑胞的認同。您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

答：我很反對國內的政治鬥爭延續到海外，我們不應該造成海外僑社的分化、對立，而是希望他們融合、合作。當然，國內一些人的政治立場是會影響、投射到海外，也造成不同的政治態度。但就像國人也有不同黨派，這是正常現象，只要認同國家，支持國家就好。

問：我們接觸一些第二代、三代的海外華人發現，其實有很多對政治也不太熱中，他們更關心的是能不能在當地好好生活。僑委會對這種趨勢有沒有新的做法？

答：僑務一定要務實，針對華人結構的改變，做法也一定要變。不能在單單在聯誼，連絡彼此感情而已。我強調一定要針對需要來服務，找出問題來溝通。

我打算透過蓋洛普對海外僑胞進行民意調查，看看他們真正需要政府協助的地方是什麼？這樣施政會比較科學化一些。

經濟活動應該是未來僑委會很重要的施政方向。過幾天我要去歐洲，就要去看看在經濟上怎麼幫助那邊的華僑。過去華僑對台灣的經濟發展貢獻很大，現在是我們回過頭來幫助他們的時候。

還有我常在想：如何整合世界各地華人的經濟力量。現在我們已經把東南亞地區的台商結合起來，七月成立了亞洲台灣商會聯合會，總會成立了，力量就會產生。我希望將來越南的、大陸的，甚至美國台灣商會也加入。

打慈濟的主意

另外就是幫助海外華人第二、第三代的華語教育。台灣有美國學校、日僑學校、韓僑學校，我們絕對有能力在海外成立台北學校，提供給我們海外華人一個和國內體制相同的教育機會。現在馬來西亞、印尼已經有三所台北學校，泰國也要成立了。將來美國也打算成立一所雙語的台北學校。

如果以商業眼光來看，這樣的學校也一定有市場。台商子女、外交官子女、留學生子女，凡是將來要回國升學的，都很需要。還有小留學生，在國外有那麼多悲慘的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這是我們政府有義務來照顧的嘛。僑委會就是要做「海外的內政部」。

因為僑委會的預算有限，我還在打慈濟功德會的主意。他們在海外有很大的力量，很多會員非常熱心公益事業。如果由慈濟或星雲成立一個基金會，我們政府提出相對基金，在後面輔導，我相信絕對可以辦得起來，現在我們已經在做規劃了。

問：照顧我們在海外的國人是很應該的事，但也有立委曾經指出，今天有很多爭議是因為華僑定義不清楚，定義不清楚就會產生權利義務不相稱的問題。在這方面僑委會有沒有具體計畫？

答：根據憲法、國籍法，所謂僑民，就是僑居在海外的中華民國國民。中華民國國籍法是屬人主義，也就是血統主義，只要你的爸爸是中國人，生下來的小孩就是中國人。要放棄國籍必須向內政部申請，許可公告後才會喪失。如果持有中華民國有效護照，身分就更明確了。過去我們的規定比較鬆，只要在國外居住滿兩年，取得國外的永久居留權，就可以加簽僑居，變成僑民。

故國之思，人皆有之

但是兩年的期限規定引起很多人批評，我們也發覺這容易引起流弊，所以正在和內政部等有關單位研議，可能會把期限修改為四年，慢慢的把規定改得更合理。因為取得僑民身分之後，在很多方面享有優惠，譬如服兵役。國防部在這方面就有意見，我也贊成做一個合理的調整。

最後我還是要強調，法理是可以把華僑的定義定得更周全，但是華人對祖國的感情卻無法這樣區分的。我們以前常說中國人的鄉土觀念重，其實外國人何嘗不懷念祖國？像蕭邦生前一直想回波蘭而不可得，他在遺囑上還寫著：如果我的身體不能回到華沙，至少把我的心臟帶回去。可見對祖國的懷念，是一種人類共通的情感，就像離家的子女，對家的思念與摯愛往往比在家的人更強烈。我希望國人也能多從這個角度，去體會華僑與我們的關係。

〔圖片說明〕

P.18

由外交部轉戰僑委會，章孝嚴有許多新作風，也引起僑社不同評價。（薛繼光攝）

P.20

華人移民海外多年，依然盡力保存傳統文化。圖為美國加州北溪廟會。

P.21

傳統僑社一直對國家有很強的向心力。（翻拍自夏威夷華人歷史中心資料）

P.22

台商大舉到海外投資，已經改變華僑的組成結構。（張良綱攝）

P.24

在各地廣建僑校，解決華僑子弟在海外的教育問題，是僑委會今後的施政重點之一。（邱瑞金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