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勝天」,這句話已經很久沒聽人說過了。在環保意識裡,或許它已快要變成四個字母的髒話。(因為覺得慚愧吧?地球上何處不是人類的刀痕斧跡?)但是,一提到佛羅里達,誰想到鱷魚呢?誰不是先想到狄斯奈世界?
還好,在剛剛收到的「女性人」雜誌上讀到余剛寫的「跟著快樂走」——有人喜歡相對論,有人會愛上遺傳工程;謝天謝地,有人偏偏是一聽地質學,眼睛就忽然發亮了。
外子提議去佛羅里達玩玩,好多次了,我都說:
「加州人飛去佛羅里達渡假?好像爬到樹上找魚,捨近求遠嘛。洛杉磯的狄斯奈樂園我都已經去得不要去了,佛羅里達的那個,實在沒興趣。」
這一次,他終於找到了一個令我眼睛發亮的理由:
「去看鱷魚呢?去不去?」
去是去了而且去了七天——一天在天上飛,三天在狄斯奈世界,三天開了車南下邁阿密到Everglades國家公園找鱷魚。
路上,一看見「小心鱷魚過馬路」的路牌,我就四下搜尋,巴望路邊草叢媞C慢爬出個短腿、眼睛鼻子耳朵全擠在頭頂上的「扁體」動物——醜得出奇。但是,七天以來,除了曬得我長了滿身的痱子,並給「斗大」的蚊子咬了幾口之外,半隻鱷魚也沒見到。
倒是在公園裡,意外看到了一大片的「水筆仔」——紅樹林。這種樹,在淡水一帶,原本很多,差一點絕種,還好有姜保真大聲疾呼才開始獲得保護。所以一見了這樹,我就叫它「保真的樹」。不過,淡水人都叫它「水筆仔」的。
水筆仔是一種「胎生」的樹,它的種子先在樹上發育,等成熟時分就會筆直地落入水中的軟泥裡。整個種子的形狀真像一支長長的蘸水鋼筆。種子成熟如同標槍一樣插入泥中。露出水面的頂部就長出樹葉來。
它是一種能忍受海水的植物。一般人都說:靠海吃飯的人,生活比較辛苦。這種樹也是的,由海上望去,像一片茂林。近看,每一株樹分不清是樹幹或樹根的部分,卻像八爪魚似的立在海岸邊,根幹部分比頂上的樹葉部分還大。
每一棵海岸邊的紅樹,也許受著海浪的衝擊,根幹前伸,很像一個正在海水中行走或正要起跑的人。那些露在水面之上縱橫交錯的根,在浪起浪落裡,用一種起跑的姿態存在,是我在尋找鱷魚之外的驚喜發現——討海的人,討海的樹——生存的意志必是與這起跑的姿勢相關的一種東西吧?要不被淘汰,只有跑下去,跑下去,跑下去……,只有向前的義務,沒有後退的權利。
上帝要給我們的,也許不是天堂的承諾,不過是一片可以讓我們暫時躺下的園地,好使我們不致在進化論媔]得過於辛苦吧?鱷魚,我還是喜歡講我的鱷魚,它是我的童話,不是樹的哲學。
什麼時候成了鱷魚迷的呢?小時候,看過「小飛俠——彼得潘」,故事埵陪茼Y一鬧鐘在肚堛瘋s魚,虎克船長一聽到滴答的鐘錶聲由海面傳來就嚇得要命。因為這鱷魚還吃過虎克船長一隻手臂,因此愛上了船長的肉味兒。
後來,有了女兒,又拿「小飛俠」來當「床邊故事」。女兒常指著書上那張著大嘴的鱷魚說:「好可怕,它要咬人。」
我怕她們要做惡夢,就信口胡說:「不是咬人啦,是打呵欠。」
鱷魚會不會打呵欠,我不知道。但是,有位生物學家的朋友告訴我,它打起嗝來,聲若洪鐘,倒是真的。自從有了這個打呵欠的理由,連我自己都覺得鱷魚忽然的不那麼兇殘了。(世上許多是非,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找對理由而已?)
更後來,讀到何新寫的「談龍」。他在「鱷魚在古代中國的分佈」一章婸﹛G
「……鱷類動物在上古時代,曾廣泛分佈於南海、東海、渤海沿海以及江淮和黃河中下游流域……。由於地理氣候生態的重大改變,導致鱷類瀕於絕跡,只留下了關於這種神秘恐怖怪物的大量神話和傳說……龍的神秘化,也就是鱷的世俗化。」
我所愛的鱷魚,原來還是「龍的傳人」呢。在動物學家的筆記裡,它還另有可愛處:「夜間在光的照射下,鱷眼有如天上的星星,閃閃發著紅光,相距數百米亦清晰可見。
許許多多彈丸一般大小的紅寶石,忽亮忽亮的,成雙成對地出沒草叢裡,來來往往,上上下下,像一團團的流火,像一顆顆紅色的夜明珠……給鱷鄉的夜晚增添了無邊的神奇。」
鱷魚的火眼,鱷魚的呵欠,鱷魚枯木似的浮在水面假裝蠢笨的耐性……,什麼都比它那凹凸不平的皮膚好看;不明白為什麼人類要選擇這樣一個醜陋的理由將它趕盡殺絕?
回到家中,朋友問:「佛羅里達好玩嗎?」我說:「不怎麼樣,一隻鱷魚也沒有看到。」
「看鱷魚?做什麼?」
「我想知道鱷魚會不會打呵欠嘛!」
(美國佛羅里達州,天氣濕熱,地多沼澤,Everglades國家公園面積達兩百萬英畝,鱷魚為其中受保護的動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