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午餐

腳跟及地後，琉璃的平底鞋便在柏油路面上沙沙的交馳著。

手腕上石英表的長針只消再移動兩小步，工廠的打卡鐘便要凌厲地呼響起了。

今天是臺灣川崎公司設廠十周年紀念日。

工廠上上下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好不熱鬧。全體作業員、職員停止工作一天，但仍照平常上班時間打卡，準時參加公司的各樣慶祝活動。

十周年慶祝活動的籌備工作，早在三個月前就已展開。各部門的展示、慶祝大會、歌舞表演、聚餐……，把總務課的朱課長忙得不可開交。

日本總公司川崎株式會社社長川口老先生，已經來到臺灣，今天將蒞臨致詞。這是川崎中日合作十年來，老社長第三次來到臺灣。第一次是中日合作正式設廠開幕典禮，第二次是五周年慶祝會。這一回正是十周年紀念，意義更重大！

夾緊皮包，來不及揮去方才在擁擠的公車上，一路煎熬出來的汗水，琉璃迅捷地在柏油小路上奔跑。

她惦掛的是：她必須在十點鐘川口社長、卓董事長、田中總經理及貴賓們駕臨以前，把幾盆鮮花插好。

灰撲撲的天空，罩住濛濛晨霧間的遠近稻田。若不是奔跑的方向是工廠而不是等車的巴士站，這樣的天色，真有黃昏下班時的錯覺。

卓董事長選擇這塊市郊土地建廠，早已被證實是極具眼光的。工廠附近不遠處，高速公路的開發，使這裏的交通更加便捷；臺中梧棲港的建設，也使川崎產品出貨更為方便，節省不少運輸費用。

通常下了公車後，快走尚需十二分鐘才會到達工廠。琉璃今天是連跑帶趕的，小轉彎後，便見浮凸在大片大片綠色田野間的鐵灰色工廠。四周的圍牆都插著象徵川崎精神的廠旗，藍綠紅在空中一致的飄揚著。集會廣場前的升旗臺上，高高升著中華民國國旗和川崎廠旗。

這是川崎公司臺灣廠創立以來最隆重熱鬧的日子。

川口社長，年逾七旬，身體仍相當硬朗，五年前來臺參加中日建廠五周年紀念時，臺灣南南北北到處跑，除了東部的花蓮外，幾乎玩遍了全省各地名勝。隨行的幾名川崎高級幹部，有日本仔，有臺灣本地人，沒有一個比得過他。看著他老人家一路興致勃勃地，自然大家都不好叫累，一連幾天侍候著陪著玩到底。

最近五年來，把廠務交給兒子全權管理後，臺灣分廠的業務，川口老社長便很少過問，所有重要決策都由兒子赴臺商議辦理。

半月前，日本總廠突然打電報來，通知川口社長將親臨主持臺灣分廠成立十周年慶祝會。

此消息傳來，工廠、公司上上下下活像突然被抽緊的發條，從產品檢驗、倉庫盤點、各部門報表……，一直到廚房餐廳的環境衛生，無一不在緊急打點之列。

心中最為狐疑、卻又強抑下不安的，當是卓董事長了。琉璃是貿易課兼董事長特別助理，她當然懂。數星期以來，董事長頻頻與掌管財務的親信——會計課長附耳低語。

收到電報後的次日，董事長把琉璃喚進董事長室。

「方小姐，我想請你代我保管一個東西。」卓董事長見琉璃走進來，一句廢言都沒有，直接了當就進入正題：「你暫且不要問是什麼？交給你我最放心。今天下班後你就直接帶回去，等這一陣子忙過了，我通知你拿回來時，再帶回廠裡。」琉璃明白董事長指的是，等社慶慶祝活動過後再帶回來。

接過卓董事長遞過來的一隻高級歐式皮質手提箱，並不重，但卻令琉璃直覺感到裏面是沉甸甸、厚實的一疊重要「東西」。

五年來擔任貿易課重要職務兼董事長特別助理，雖然琉璃在川崎的時間只有十周年的一半，但也足以讓她全盤瞭解臺灣川崎和擁有五十年歷史及世界商譽的日本川崎的淵源始末，及近一兩年來中日雙方的覬覦暗潮。

琉璃約略知道卓董事長已在籌備潭子獨立建廠的計畫。品管課嚴課長、會計課陳課長、總務課朱課長，以及年紀輕輕的就被卓董事長賞識重用的企劃室黃主任，這些董事長的親信，除了今年還不到卅歲的黃主任外，全是臺灣川崎的開廠元老，不是卓董的老同學就是早年共患難的夥伴。若不是他們的鼓動、慫恿、支持，卓董還不太有把握另設新廠。

十年來，臺灣川崎公司在卓董事長苦心領導經營下，所生產的高級網球拍已在世界體育器材界打下可靠的威信。

當年雙方合作的條件便是：日方提供訂單，所有出廠產品，無論外銷任何國家，日本川崎無條件抽取5%淨利。初期尚須仰賴日方提供訂單及技術指導，漸漸地，臺灣川崎的產品已獲國際市場的信任，尤其最近三、四年直接來自澳洲、紐西蘭、南美各地的訂單更是源源不斷，但臺灣川崎卻仍須受製於「有約在先」的5%。

尤其近年來日方派來的技術指導技師，已經有名無實，他們在臺期間吃喝玩樂，沒有一個例外。領的更是優渥的雙薪，遠遠超過臺灣的技術人員。

這一份5%無條件的剝削，逐漸形成卓董事長心中隱隱作痛的一塊傷處，它不時像鬼魅般煩攪著他。

天色雖似陰鬱欲雨，卻燠熱異常。

琉璃連連跑步趕到卡鐘前，工廠門口張燈結綵，像個刻意打扮的鄉下新娘。

入口來賓簽名處的幾個接待小姐，個個經過精心雕琢，盛裝而出。琉璃仍是一身純白的淡素打扮。

「今天應該來個選美活動，選出『臺灣川崎之花』。」總務課朱課長一逕在簽名處的眾女子間逡巡說笑著。

琉璃在攤得平平整整的淺粉錦緞上簽過姓名後，便迅速奔向二樓大餐廳的廚房。

負責管理全廠三、四百人飯食的阿花、阿麗這一對山地花姐妹，早已按琉璃的吩咐買好一大捆花材。

蹲在大櫥櫃後撿菜的阿麗姐妹，聞悉琉璃的腳步聲倏地站了起來：

「再不來拿走，玫瑰花要被那些男工人偷光了。」

「今天不是全廠吃酒席嗎？你們怎麼還在忙呢？」

「小姐，還有早餐和晚餐呢？住宿舍的員工要吃啊！」說著阿花又忙著蹲下去撿菜：「聽說日本的老社長今天要來？」

「是啊！十點鐘就到。我要趕緊去插花了。」

琉璃匆匆謝過阿花和阿麗，抱起花材忙著去安排插花。

昨天，朱總務課長還特別強調：「川口社長最喜歡用新鮮花卉佈置會場，明天拜託琉璃多插幾盆鮮花。我們總務課兩位小姐過來幫你忙。」

琉璃上過「池坊」插花課，只要有足夠的花材，她便可以運用巧思快捷地完成許多清麗脫俗的花盆。

馬蹄蘭、龍尾蘭、配上小雛菊……

天堂鳥、龍舟葉、配上太陽花……

大黃菊，以山枇杷為背景，再配一束小白菊……

水蠟燭、配上百合、玫瑰、玉齒朵……

最後琉璃再以五十朵玫瑰周圍飾以文竹，插出一盆雍容華貴的四面花。

十點差一刻，董事長的白色轎車緩緩駛入廣場。守衛室的小李聞獲車聲，早早便恭敬佇立在按鈕自動門邊守候。

座車內，依序是川口社長、卓董事長、田中總經理。

張懸在大門兩側的鞭炮隨著霹靂啪啦響起。十周年的慶祝活動算是正式展開了。

朱總務課長堆著笑，領著一隊年輕女職員展列在辦公大樓門口，等著向魚貫進入的數位貴賓致九十度最敬禮。

琉璃並不在其中，她忙著安排花盆的擺置，下意識裏也排拒這般排排站列、恭迎東瀛貴賓的儀式。

為了討好日本人，朱總務課長經常要各部門推派女職員前往機場、車站迎接貴賓。有時甚至還要女孩子幫忙提洋酒洋煙和行李，大和民族男尊女卑的沙文精神，在川崎公司有意無意地被複製了。

卓董事長陪著川口社長，一路「嗨！樂若（請）！樂若！」地說個不停。落座前，琉璃看到董事長眉心中央，清楚地勾攢起一個「川」字，兩鬢亦似添加了好幾絲銀髮。感慨時，他偶而會嗟嘆道：十年來，把全部生命、精力和時間都投注在工廠內，不分晝夜晨昏，沒有年節假日。

「工人隔周日便可休假一天，我連工人都不如，禮拜天都沒得休息。」有時他會在幹部會議結束後，如此對幾位主管說。琉璃一面收拾會議記錄，一面聽著，也頗能體會董事長的心情。他是全廠堹u正最「以廠為家」的了。

琉璃常常替他想，即使賺再多的錢，每天每時忙成那個樣子，甚至連吃頓飯都安不下心，不時要抓起電話，吩咐這、叮嚀那的，他如何有時間去享受生命呢？人生的目的就僅只是這樣嗎？不停地忙，不停地追求賺更多的錢？

董事長只有一個兒子，書念得很好，老早聲明對工廠經營沒興趣，聯考選的是丙組，去年考上了臺北醫學院牙醫系。兒子將來當牙醫，不愁沒有衣食、地位，做父親的還用替他操心嗎？董事長實在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忙碌。

川崎只要有日本貴客來訪，絕對不用小妹或阿巴桑倒茶敬客。

琉璃小心地端著托盤，上面是川口社長最喜歡的鹿谷凍頂烏龍。

川口社長坐定後，環視一周貴賓室，最後目光停頓在茶色玻璃桌面上的一盆鮮花。

「客列哇（這是）方桑（方小姐）的傑作？」操東京腔的川口社長，言談用字十分文雅，說的往往是「最敬語」，稱讚琉璃的手藝。

貿易課陳課長立刻接腔，連連誇讚琉璃不絕。

琉璃是商專貿易科第一名畢業的，並以第一名考進川崎公司。她從小聽父母說日語長大，英、日語具佳，加上聰明懂事、做事俐落，不但是貿易課之寶，同時也是川崎女職員裏最獲上級主管賞識、信任的一位。

她一一向在座的每位奉上佳茗後，川口社長親切地問她：

「方桑，什麼時候來日本玩啊？」

「講了好幾年，要讓琉璃去日本觀摩一趟，一直沒兌現。陳課長安排一下職務代理吧，今年底或明年初讓琉璃去日本考察一趟！」說話的是董事長。

川畸的傳統是，作業員不算，職員或二級幹部以上，服務滿三年，考績甲等，廠方便免費送他去日本觀摩實習並旅遊一番。

依琉璃的工作表現和成績，老早就該保送出國了。但正因她做得太好、太重要，公司目前找不到像她這樣又會處理invoice、LC、國外信件，又會翻譯、寫信、操作Telex的人，做為期一個月的職務代理。

「社長桑，今天午餐時的節目很精采。」陪坐在旁的朱課長把話題引到今天的盛會上。「我從豐原請到『千秋歌舞團』來表演。『千秋』的臺柱『小咪』很有名。上回我去潭子參加永利豐的尾牙聚餐，看過她們的表演。節目很豐富，保證讓所有的員工看得滿意！」朱課長得意地豎起大姆指強調。

川口社長沒理會向來顯得低格調的朱課長的逢迎討好，逕自說道：

「今天中午全體員工會餐前，我要宣佈件重要事情，請全體幹部，組長以上全部都要到。」川口社長用溫軟的日本語說道，音調出奇地平緩。

談話繼續進行著。

不知川口社長這隻老狐狸，葫蘆賣的是什麼藥？幾位課長相互交換狐疑的眼光，卻又只是彼此在心裡揣測著。

鑲嵌在牆上、象徵川崎世界性商譽的「W」字商標，在室內燈光反射下，正透著一貫的神采與威信。十年來，臺灣川崎所有出廠的產品，必定烙上這個標記。在卓董事長盡心竭力苦心經營下，「W」加上「Made inTaiwan」的小紙簽，已博得世界體育用品界的信任。

廣場上，員工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大聲嘻笑叫鬧的聲音，一波波地傳上來。千秋大樂團已經開始吹奏助興。

今天除了全體員工外，尚招待所有與川崎有往來的客戶與業者。

與廣場上喧譁場面調和不起來的，是那一早就顯得灰撲撲的天空。大片大片烏雲覆蓋著，叫人看了直憂心就要有一場午後豪雨。

控制今天慶祝會節目程序者，是總務課朱課長。

川口社長、卓董事長等一行十數名高級幹部，已自二樓貴賓室移駕下來。工廠大門口再度響起鞭炮聲，爆起的濃煙在空中攪起一團團灰色的渾濁。

尾隨末後一起進場的琉璃，自然被安排陪伴在第一桌貴賓席中。

今天真是川崎公司設廠後最熱鬧的日子，廣場上席開數十桌，還請來歌舞樂團助興。

朱課長首先介紹今天慶祝會的大致內容：先觀賞歌舞表演，然後川口社長致詞，接著一面用餐一面欣賞下半局精采節目。說不定還有脫衣舞表演，這是方才在貴賓室聊天時，朱課長在探尋川口社長意下時所做的透露。歌舞團的價碼已談妥，臺柱小咪及芳芳可視現場情況再決定要不要表演脫衣舞。

琉璃只覺一陣陣嫌惡湧上來。平日與男作業員接觸時，他們粗獷的黑話黃腔，琉璃可裝作沒聽懂或沒聽見。反正這些男員工，說話不來幾句粗的就不痛快。但對於朱課長那張油膩膩的嘴臉，卻是很難叫人忍受。琉璃甚至有作嘔的感覺。

坐在舞臺下的董事長，滿臉顯得疲累，琉璃發現他看起來好像老了許多。董事長常戲稱自己是每天都要做事的工作狂，只要有工作做他就沒工夫生病，也只有不停地工作才會使他活得生龍活虎、神采奕奕！

琉璃常覺得董事長夫人寂寞得可憐，丈夫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工作、事業和兒子。董事長忙起來經常連太太的電話也不接，琉璃自然就成為他們夫妻間溝通的橋樑、傳話筒了！

琉璃的思維從臺上飄走，她想著董事長幾天前交給她的手提箱。她雖好奇，但並沒有試著去啟開它。

「梨山癡情花」之後又繼續唱了幾首日本歌。臺上臺下拍手應和著。

年輕的幾桌已開始吹哨，噓嚷起鬨要小咪或芳芳表演「脫」了。

今天掌廚的是有名的「一品香」大餐廳的數名師傅。又是朱課長的功勞，是他力邀來本廠外燴的。剛剛在閒談間，他已在川口社長面前邀過功。

平常周一早上的晨會，董事長總要向全體幹部、員工精神演講的。董事長相信全體員工的向心力，需要時時激發時時耳提面命。

剛剛朱課長報告節目程序內容，竟然沒說董事長要講一段話。難道川口老社長駕臨，他今天不預備說話了？琉璃心中納悶著。

「各位親愛的同仁，欣賞了千秋歌舞團精采的歌舞表演，我們讓樂隊和歌星休息一下。現在我要特別向大家介紹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也就是我們的川口社長。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社長桑（先生）來跟大家講幾句話！」朱課長不知何時已站到臺上，抓緊麥克風高昂地宣佈著。

琉璃移動一下圓凳子，讓自己可以清楚看到慢慢踱到臺上，準備講演的社長。

依序坐在第二主位的董事長，掏出手帕頻頻拭去額上的汗粒。沒有太陽，天氣還真叫人悶得發慌。

較董事長年高數歲的秘書室周主任，緊跟著川口社長一起站到臺上麥克風前。一左一右，周主任擔任現場翻譯。

廠埵h的是服務年資不滿三五年的員工。除少數服務較久的老員工外，多半只是風聞東京有川口社長這個人，卻從未見過。反正和他們不相干，只要工廠不停工有工做、有錢領，管他社長是誰？

此刻臺下頓時靜肅下來。大家等著聽川口社長說些什麼話？

「臺灣川崎全體同仁，我今天首先要向各位朋友致最大的謝意和敬意的！

「臺灣川崎能有今日的光榮和成就，全是各位共同努力的結果。

「在座的每一位同仁都是功臣，沒有你們就沒有今天的川崎。……

「請諸位繼續本著『愛廠如家』、『以廠為家』的精神，繼續為川崎遠大的前途而努力。」

周主任逐字逐句忠實地翻譯著。至此，算是圓滿達成翻譯任務。由朱課長帶動，臺下由近至遠鼓起如雷的掌聲。

俟掌聲淡下，川口社長重新就著麥克風再度說話：「最後……這段講完，我們就開始享用今天豐盛的午餐。最後我要宣佈一件十分婉惜、依依不捨的消息：我們敬愛的卓董事長，從下個月起就要離開我們了，我們感謝他多年來為本公司的努力！……」

琉璃的眼光迅疾從臺上移到臺下的董事長臉上。

「卓董事長是個腳踏實地的成功企業家，他將開始他的新目標和新理想……」。

卓董事長錯愕、頓時愣然的瞬間表情變化，使琉璃的胸口跟著抽搐起來。

「當卓董事長向我請辭時，我心中有說不出的婉惜，我們捨不得一向做事認真的董事長，就這樣離開川崎……」

謊言、謊言，臺上這個人說的全是一派假話，……琉璃心中大聲吶喊著，所有的血液全沖上臉來。琉璃看見董事長雙頰的肌肉抽動痙攣起來。

她不相信董事長請辭事先會不露一絲一毫跡象，她也不相信董事長會隱瞞她這個跟隨他做了五年事的老幹部！

川口這個老狐狸——大家都在背地這麼稱呼他，實在太過分了！定是他編出來的戲！

工廠各部門的年輕組長開始交頭接耳；一級主管圍坐著的前面兩桌，一個個面無表情呆若木雞，沒有人發話，沒有人交談！

琉璃不敢置信地一個個把他們瞧在眼裡。她無法同意這一群董事長親信的木然表情。如果沒有卓董事長把他們帶進廠裡，讓他們從對體育用品完全外行，進步到今天同業競相挖角，這兩圈人多半還尋不到事業方向呢！琉璃太瞭解了，五年足夠她後溯前瞻地去了然川崎的每一樁歷史。

周主任結巴著不知如何去翻譯這一段怎麼都顯得怪異結舌的話！

在座一定有出賣董事長的人，而且是重價出賣他的人！

每一次幹部會議，最後的結論就是大家聳恿董事長另外設廠接訂單單獨出貨，全體意見一致！所有的計畫也僅只在擬籌中。最近負責展開豐原、潭子間土地勘察任務的就是朱課長和陳課長，此外就只有琉璃知曉了！

「董事長，是不是要跟各位說幾句話？」川口社長此刻的表情神色，像極了日本電影裏的黑社會首腦人物。這種時候還要董事長上臺說話，這人未免太沒人性了。琉璃氣得雙手冰冷、發顫，心涼透背。只見董事長呼吸緊迫，鼻翼急促掀動，面對這一大群平日聽他訓詞說話的群眾，此刻他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她聽不清楚朱課長接下去如何打圓場把僵局帶過去。

「千秋」的節目繼續上場，豐盛的午筵正要展開。第一道「四色冷盤」已端了上來。

舞臺繼續掀起喧天價響的演出。

琉璃的直屬上司陳課長，首先看到董事長幾乎無力撐坐下去，他關切詢道：「董事長要不要進去休息一會？」

琉璃一個箭步趨前扶著瞬間老態畢露的董事長。

臺下員工邊吃邊看著臺上的熱舞表演！

琉璃扶著董事長穿過酒席間時，只有坐滿一級主管那兩桌的人暫時停箸停酒，稍微靜默了三五秒鐘，目送著琉璃和董事長的蹣跚身影離去。

「這個日本婆仔生的漂亮女孩，倒始終是護著『老董』！」

「川口老社長不是想把她配給最小的兒子嗎？」

話聲清楚傳到她耳裡，而她卻了無聲色！

全工廠還在熱鬧喧騰著，琉璃心中卻是一片寂然！

猛抬眼正瞧見大門口中央的廠旗滑下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