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屋

新屋鄉為桃園縣濱海三鄉之一，是個典型的農鄉，四萬五千左右的人口，總面積約八十五平方公里，耕地即佔七成。時見秧苗青青、水田漠漠，白鷺鷥在其間顧影低迴，常令過往車輛放慢車速，以便飽覽田園美景。

新屋是個單純、素樸的小鄉。童年在這裡度過的中國時報執行副總編輯胡鴻仁，最懷念新屋的池塘：「在好幾甲大的清水池塘游泳，還可以捉魚捕蝦，過癮極了！」

小時候的回憶充滿溫馨。他記得當年太空人阿姆斯壯登陸月球時，老老少少都跑到一家電器行看全鄉唯一的電視機。而車站對面、分駐所前的大榕樹下，也是小蘿蔔頭最喜歡的遊樂場。永安漁港則是中、小學生遠足、郊遊的第一選擇。

如今，家家戶戶都有電視了，而老榕的主幹已修剪過好幾回，日本時代的老建築鄉公所也拆掉了。永安漁港也從郊遊勝地一變而為海釣好去處了，附近也建了一所永安海洋森林樂園。

晨霧中的新屋鄉，農民在田裏忙著插秧育苗，辛勤幹活兒。（王煒昶）

土鵝肉，人垂涎

多年以來，新屋雖然也跟著時代的腳步有了改變，但比起其他鄉鎮卻是比較輕緩的。

新屋的市鎮很小，只有三條主要街道：中山路、中正路和中華路，交叉形成新屋鄉的行政、商業區。在中山路短短幾百公尺內，鄉公所、農會、警察局，以及新竹、桃園兩家客運的大站一字排開。中正路則多古老的商店住宅，店面狹窄深長，既無五光十色的霓虹市招，也無傳統特產，只是賣些日用雜貨及小吃。

說到小吃，新屋除了一般人熟知的「客家菜」，如薑絲大腸、梅干扣肉外，還有特產——鵝肉。

「我們的鵝肉是『土』鵝肉喔，就像土雞肉一樣『Q』」，一家餐館的老闆指出，新屋多池塘，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鵝，由於不餵飼料，加上鵝的「居住環境」好——運動空間大，因此鵝肉結實有彈性，跟大量生產的「飼料鵝」不同。

肉質甜美，配料也有學問。新屋居民多以豆豉醬加切碎的九層塔佐味，風味獨特。此外，韭菜炒鵝腸也是新屋一絕，由於火候掌握得好，香脆入口，嚼感很棒。

但外地人若是想吃這種料理只能在白天。對不起呀，新屋很少人賣宵夜。當地人個性勤儉，三餐之外不時興打牙祭；加上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人過夜生活，自然沒有宵夜供應。

這個總共只有一家咖啡館的鄉鎮，不太容易吸引遊人停駐腳步。

（王煒昶）

曲徑通幽訪古厝

這樣的「迷你」小鎮，在外人眼中，似乎缺乏鮮明的形象。但當你轉進曲曲折折的巷道、小路，才發現這裡原來別有洞天。

在中山路郵局對面的一條巷道裡，有五棟沿著碎石小道建造的古厝。別小看了它們！這是台灣少數僅存的客家「族厝」，歷史均近百年以上，其中的一座祠堂，民國六十五年被文建會列為國家第三級古蹟，吸引了不少喜愛民俗歷史的人前來探尋。

客家人本由大陸中原地區南遷，所以建築仍採用中原屋舍三合院或四合院的形式：正面為大廳，兩側有廂房，中間是天井、或曬穀用的「禾坪」；但由於所在地貧瘠，經濟條件較差，以土塊代磚築牆。

渡海來台後，大致形式不變，只有一些裝飾受到閩南式建築的影響。像范姜族厝以卵石為牆基，再用淺橘色的閩南大磚砌牆，擺脫客族傳統的實用主義，加上雕花及華麗的交趾燒壁飾。

這五棟范姜族厝大體形式一致，唯因各屋興建的時間和居住者不同，屋外的裝飾也同中有異。其中第三棟最華麗，正門扁額上的四個字：「陶渭傳芳」，是用黃色「交趾燒」嵌鑲而成，兩側廂房的屋簷下，各有一排交趾燒的民間故事，這在一般簡樸的客家民宅就很少見。此外，門兩邊的「盤長結」花紋磚刻、門楣上的八卦及雙麒麟、護龍上的花籃垂花裝飾，都是客族大戶人家才有的手筆。

從牆上建材的不同，可以看出年代、生活的改變，是研究建築的最佳見證。（王煒昶）

「陶」「渭」流芳

第五棟的祠堂則佔地最廣，共有二進，這棟古厝歷經擴建和整修，已非原來風貌。

原來客家人較節儉，不會一下子就蓋一間大房子，樣樣等到有錢以後再擴建整修，因此從最早的烏磚、日據時代的閩南紅磚，到最近才砌上的新磚都有，外行人可能會覺得頗不協調，但研究建築的人卻如獲至寶，因為從這堨i以見到各個年代使用的素材；更重要的是，它像一首史詩，吟唱著一個宗族渡海移民的奮鬥事蹟。

祠堂有專人管理，通常是由族中的老人擔任，他們是最佳的「講古師」。

手捧一杯熱茶，坐在廊間長木凳上，老人會指著「陶渭流芳」的匾額，從「范姜」這個復姓的由來講起。

「陶」是指陶朱公范蠡，「渭」則是在渭水濱垂釣的姜子牙，隱指「范」、「姜」二姓的老祖宗。但在中國「百家姓」中，並無復姓「范姜」，這姓氏直到清朝雍正年間，才源出於廣東省海豐縣的「范」姓。據范姜家譜記載：客家人范文質，因父親早逝，母親不得已改嫁姜家以撫育幼兒，范文質為感繼父養育之恩，臨終囑咐五個兒子將姓氏全部加上「姜」姓，從此世代復姓「范姜」。

說到范姜家族渡海來台的事蹟，總令范姜家人自豪，因為他們可說是新屋鄉的拓荒始祖。

埕前的祖孫圖，在都市已難看見。（楊文卿攝）（楊文卿攝）

荒原再現生機

乾隆年間，廣東省由於人口過剩，省民為生活所逼，移墾台灣的風氣很盛，范文質的二子范姜殿高，也趁此移民熱潮來到台灣。但當他在淡水上岸後，發現北部可供開墾的地方早被先來的人佔盡，只剩海邊的一片荒原，人煙尚稀。

這是大嵙崁溪沖積扇平原的一部分。據桃園縣志記載，早年大嵙崁溪出山後，從桃園入台灣海峽，沖積出一片廣大肥沃的平原，範圍包括桃園縣全部鄉鎮和新竹的湖口、紅毛二鄉。

可是後來大嵙崁溪在鶯歌附近被大漢溪劫奪，成為淡水河的上游，沖積扇因失去水源而逐漸乾溜，加上強烈的海風終年吹刮，遂成了石礫荒地。

這種劣地，在先民移墾台灣之初，自然難受青睞。清康熙卅六年（一六九七年），因奉旨來台灣開採硫礦，而寫了第一本台灣遊記的郁永河行經此地，在遊記「稗海記遊」中寫道：「……自竹塹（新竹）迄南嵌（桃園南崁）八、九十里，不見一人一屋，求一樹就陰不得。」

范姜殿高別無選擇，只好「不畏艱難」地待下來，還陸續接其他四個兄弟來台，胼手胝足共同墾荒。

客家人勤勞耐苦，善於耕作，在廣東內地時，已有耕種旱田的經驗。為了克服缺水，他們在坡地上用石頭圍砌水池，貯存雨水以灌溉農田。沖積扇平原原本肥沃，得到水源滋潤，漸漸恢復往日的生機。

古宅裏精緻的交趾燒，描述的盡是中國古代教忠教孝或神話傳奇的故事。（楊文卿攝）（楊文卿攝）

范姜祠堂傳古風

雖然下雨與否，仍得看老天爺的臉色，這些「看天田」也難免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的，但幾代勤耕下來，亦漸有所成。子孫便合力整建祠堂，供奉祖先。祠堂落成後，范姜族人以之為中心，在一旁蓋房舍定居，因為建築嶄新，往來人群以「新屋」相稱，久而久之，新屋就變成當地的地名了。

歲月迢遞，當年的「新屋」如今雖已成「古厝」，但新屋鄉是范姜族第一代在台灣的發源地，「來台祖」的牌位在這裡，因此每年春、秋兩次祭祖，分散各地的子孫都會想辦法回來祭拜，並盡力維護祖祠，它不像一般祠堂，遭受傾圯湮沒的命運。

新屋鄉雖因范姜氏的祖厝得名，開拓者卻不止范姜一族。道光十年（一八三○年），台北盆地閩粵二族因爭地盤，發生大械鬥，失敗的客家人被閩南人趕到桃園一帶，一部分人便落腳在此。今天新屋鄉幾乎全是客家人的天下。

一隻香爐，幾許馨香，無數敬意崇祖先。（王煒昶）

我們都是一家人

由於客家人較為保守，平時他們都同姓聚居，各有各的墾殖領域，不常往來。然而一旦遇到外侮，客家人卻異常團結，不分姓氏，一致對外。清末年間，台灣各地常有盜匪假借「反清復明」之名到處為亂，竹塹地區（桃、竹、苗）的客家人聯合起來對抗盜匪，因而犧牲了不少人，清廷在新竹枋寮蓋的「義民廟」，就是紀念這些陣亡的客家人。至今，每年七月廿日中元祭，新屋仍和桃竹苗的十四個鄉輪值祭祀。

鄉民信仰虔誠，不只每十五年大肆鋪張祭拜義民，小小的新屋鄉，寺廟有七、八座之多，若詳細探究，不難發現所供奉的神明亦與渡海來台的移民心理有關。如祈求風平浪靜的媽祖，驅除瘴癘瘟疫的王爺神、保生大帝和掌管五穀豐收的神農大帝等。

流風所及，平日節儉的客家人一遇到做「好事」，大家出錢出力，絕不落人後。位於九斗村的長祥宮，四年前改建時耗資千萬，經費即全靠鄉民樂捐而來。因此，當你在居舍簡樸的新屋鄉，驀然看見這座雕刻繁複、色彩鮮麗的宏偉建築時，不必太過驚訝。

新屋雖然沒有摩登店面，但商店卻保持客家人居家潔淨簡明的作風。中國時報駐地方記者瞿孟雄對新屋的理髮廳印象很好。「窗明几淨，完全是純理髮，由男士老闆坐鎮，很讓人放心。他們理起發來一絲不苟，很修邊幅。」他形容理髮師傅看來很自信、很有尊嚴。

只可惜這種「老古董」似的理髮廳已吸引不了年輕人了。「他們都跑到美容院啦！」神情無奈的老闆守著冷清的店，有點苦惱：一方面是生意差，二來是所學無傳人。

新屋特產——白斬鵝肉、鄉土小吃——糖漬蕃薯；新屋「特稀有」行業——老式理髮店，從顧客光著腳丫上門看來，他們可能有一段老交情。（上右、下楊文卿攝）（上右、下楊文卿攝）

祖業不傳？

聽說新屋的男性臉部輪廓深，長相俊美，只可惜登門造訪，所遇多為上了年紀的「阿伯」，街上少見年輕「帥哥」。也難怪，白天大家都上班去了。

由於海岸的永安漁港早已淤塞，多年來新屋「倚重」的產業只有農業，目前他們卻像許多其他的鄉鎮一樣，面臨祖業不傳的問題。老人抱怨年輕人不肯種田，卻跑到工廠幫人做工。

難道年輕一代的客家人已失去勤勞、節儉的傳統美德嗎？

年輕人卻不以為然，認為他們只是換了一個「戰場」而已。這主要因為台灣目前糧食過剩，稻米價錢太低，與其浪費精力自己耕種，不如把土地租給包商大規模地做；否則乾脆休耕，反正土地權在那堣ㄦ|跑掉，台灣地窄人稠，將來總會有用途。

其實比起其他鄉鎮，新屋的老人算是相當幸福的，這裡人口外流的程度不高，子女孫兒大都還在身邊。

或許這得歸功於新屋鄉的地理位置：周圍桃園、楊梅、新竹工業區，提供大量就業機會，距離近、交通又方便，只要早出晚歸不必離鄉背井。而僅隔卅分鐘車程的中壢市，是繁榮的商業鬧區，頗能滿足年輕人的休閒娛樂。也因為喜歡住現代洋房的年輕人沒有離開，走在新屋，常可看見舊厝、新房「排排站」。

這種新舊並蓋的情形，滿足了新屋鄉的老人，也滿足了年輕人，現在的新屋鄉，似乎並不急著改變。

新屋特產——白斬鵝肉、鄉土小吃——糖漬蕃薯；新屋「特稀有」行業——老式理髮店，從顧客光著腳丫上門看來，他們可能有一段老交情。（上右、下楊文卿攝）（上右、下楊文卿攝）

新屋特產——白斬鵝肉、鄉土小吃——糖漬蕃薯；新屋「特稀有」行業——老式理髮店，從顧客光著腳丫上門看來，他們可能有一段老交情。（上右、下楊文卿攝）（上右、下楊文卿攝）

陶釣家聲」懸祠堂，歷代祖先多庇祐，苗胤代代傳。（王煒昶）

喜宴擺將開，人客請入來，莫嫌酒菜遲，「呷飽卡實在」。（王煒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