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璧東西,有容乃大
曾幾何時,外銷藝術也好,新華色悅也罷,俱成往昔風尚;但它們留下的痕跡與形制,卻在東西方的生活中理所當然地成為文化傳統的一部分。西方餐桌上柳葉盤(Willow Pattern)裡的亭台樓閣雖有中國影子,卻沒有人會懷疑它純正的英國藍白瓷血統;故宮的畫琺瑯開光瓷瓶,也不至有人說它不是中國工藝。在柯博士看來,珠江三角洲中西合璧的外銷工藝文化,對中國藝術所造成的影響力,並不下於明代宮廷裡的少數西方傳教士。
「當年廣東並沒有專供外銷的工廠,因為歐洲人每年大約只在十二月到三月之間乘風而來,其餘時間都在海上」,他指出,這時候工廠也製造內銷貨,其間必然造成某種文化交錯。像早期嶺南畫派的花鳥,與常見的外銷花鳥壁紙之間,當有一定的關聯。又如定點透視的畫法,以平面設計圖製造立體物的習慣,也有相當影響。
這又引出了另一個有趣的問題:一個西方商人到中國來辦貨時,是給中國工匠看一張圖,說我就要這樣的東西;或是帶一件實物請他仿製;或是帶個小模型?當年實際交易細節究竟如何,至今仍是學者們汲汲探索的迷思。
眼看他起高樓……
試想:兩百年前,亞伯丁港的草圖由蘇格蘭轉到倫敦,再飄洋過海,繞過地球,來到廣東;廣東商人帶著它乘船北上景德鎮燒製,成品順江而下,回到廣東,再送上洋船遠航倫敦;最後幾經易主,來到博物院……,誰說這不是個神奇的故事?
「遺憾的是」,柯博士嘆道,為什麼這一切忽然都停頓了?中國工匠的巧手曾經做出精緻又實惠的藝術品,而今某些歐洲博物館試到中國大陸訂製紀念品,卻不能與兩百年前相比。
為什麼?面對維多利亞博物院「中國外銷藝術與設計館」裡結婚蛋糕般的洋瓷寶塔、徐徐可行的牙雕畫舫,以及許許多多中西合璧的精工藝品,我們竟有數不清的為什麼想問。
世人多忙
為什麼一切忽然都停頓了?為什麼中國的人文主義、布衣晉身、文官制度……,曾教歐洲知識分子馳慕引用,而現在的中國形象卻滿是陳查理、傅滿洲、李小龍,如今又多了血染天安門的殘暴?為什麼短短兩百年工業文明養出的高張氣燄,竟足以教人記憶短淺,以今賤古?為什麼民族自信總在妄尊自大與「西化色悅」間,找不到合理的平衡定點?
又為了什麼拿著洋槍大砲來賣鴉片的龐大帝國,在威震全球之後,竟為東方人賣點精緻實惠的日用品而惶惶不安?為什麼英國人引以為傲的積架名車如今轉入美利堅福特名下,路寶又改隸東洋新主?……
人說博物館是知識的聖殿,歷史凝斂其中、文物聚集其間。只是舉世滔滔,而世人多忙;誰又有暇來細看這些少小離家,卻總也不肯老去他鄉的諄諄容顏?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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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利亞博物院擁有歐洲第一個以「中國外銷藝術與工藝館」為主題的展覽館,主持人柯律格博士正巧來自蘇格蘭亞伯丁,負起照顧包括那隻亞伯丁杯在內的中國外銷工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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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釉下藍法瑯彩描金瓷杯,高十三點五公分,杯面上除了亞伯丁港口風光,還有「亞伯丁商業銀行字樣」,有可能拷貝自銀行券。(V&A博物院題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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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絲繡披局製於十九世紀中葉,其上才子佳人、寶塔涼亭、舟柵往來,好不熱鬧,這是瑪麗皇后送給博物館的收藏。(V&A博物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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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兩百八十公分高的寶塔如何在百餘年前渡海來英?原來它層層相疊,可拆可組,這裡頭的遊客也可移動。(V&A博物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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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王公貴族之家,很少有找不著中國風味的室內裝飾,圖為德國慕尼黑葛王宮裡的壁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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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德國德勒斯登的「印度屋」,說是印度,其實滿是中國風味的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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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穿金戴銀」的中國花瓶的來頭可不小,這是法國凡爾賽宮裡來自康熙皇帝的禮物——汝窯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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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烏漆填彩漆櫃在十八世紀初來到英國後,又在一世紀後由本地工匠加製了中國風味的底座。(V&A博物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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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宗「柳葉盤」的典型圖案是——柳樹、亭閣、小橋、魚舟,和不可或缺的一對「愛情鳥」,有人戲稱它為「社會主義盤」,因為小橋上的人物一律往「左」走。如果你在古董店買到小人向右走的柳葉盤,就上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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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十八世紀初的西方商人小像,高廿九點五公分,也出自中國工匠之手。(V&A博物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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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德爾福特瓷器早年以低溫軟陶與琺瑯彩,仿造中國青花瓷在歐洲享有盛名,直到今天,手繪「德爾福特青花」仍是與木箕、鬱金香齊名的荷蘭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