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的緋紅樹──澳洲華裔繪本作家陳志勇

陳志勇認為，繪本可以來回翻閱，每一張圖畫都有自己獨特的藝術生命。這本《觀像鏡》，說得是一個垃圾場中的奇怪盒子的故事，令人著迷。

32歲的陳志勇，是近年崛起於澳洲頗受矚目的年輕繪本作家，由於有一個很「本土」的中文名字，讓不少喜愛繪本的讀者誤以為他是台灣作家。不會說一句中文的他，母親是澳洲人，父親是馬來西亞的華裔移民。

今年4月，在澳大利亞商工辦事處的安排下，陳志勇以他的中譯繪本《失物招領》、《兔子》和《觀像鏡》3本書，第一次來到台灣和讀者見面，他那帶有黑色魔幻力量的原創畫風，在國內的成人繪本市場，掀起了一陣漣漪。

「從海上航行而來，他們不像我們住在樹上，他們蓋房子住，我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從南到北，都有兔子的蹤跡。高山、沙漠和河川也阻擋不了他們。他們吃我們的草，砍光我們的樹、嚇跑我們的朋友，……肥沃濕潤的深褐色泥土呢？雨水從油加利樹滴落的氣味呢？」

這本名為《兔子》的繪本，全書只有兩百多字，澳洲作家約翰•馬斯坦如詩一般的短文，以兔子大量湧進新大陸、破壞原有純樸自然的生活，描述澳洲殖民史。經過陳志勇冷冽詭譎的畫風詮釋後，整本書帶有強烈的寓言風格，在澳洲書市引發極大討論。

陳志勇花了9個月時間為《兔子》繪圖，描述澳洲殖民歷史的內容，在澳洲引起很大討論。

以科幻為師

翻開《兔子》，畫面上穿戴紅黑色戰服與軍帽的兔子，揮舞著旗幟、軍刀，駕著黃色巨型船艦自海上而來，在陸地上蓋起冒黑煙的工廠和住宅大樓，筆直的馬路、電線桿和機器設備一路揚長往內陸邁進，最後出現一片人跡罕見的漆黑畫面，兔子與象徵住民的野鼠面對晨星，嘎然而止。

身形瘦小、戴著眼鏡、神情靦腆如孩子般的陳志勇，在來台記者會上表示，當他從出版社接到此書的短文後，就開始獨自創作，沒有和作者見過面、說過一句話；9個月後完成了這本形式簡單、概念複雜、政治意味濃厚的作品，而全書充滿政治隱喻、令人不太愉悅的畫面與內容，經過媒體報導後，在澳洲兒童文學界引起很大爭議。很多人問：「這本繪本對兒童來說，會不會太沉重？」但也因為看來似乎是「負面」的宣傳效應，反而吸引了不少青少年與成年讀者的目光。

從小喜歡塗鴨的陳志勇，深受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的《動物農莊》、格利佛的《小人國遊記》，以及美國科幻電影《星際大戰》、電視影集《陰陽魔界》等作品影響，畫圖時腦中常出現小說裡的種種意象，經常一筆一筆模仿著《星際大戰》中遙遠天際外的太空船、機器人、怪獸影像，以致日後畫風帶有強烈的超現實風格。

同樣喜歡文學創作的他，青少年時就完成過一部長篇小說並自己配上插圖，寄給出版社，結果出版社只登出他的插畫，讓他體會到也許自己「只能專注於一種藝術創作」；20歲時，他開始定期為科幻雜誌與恐怖小說畫插畫。

除了高中上過短時間的雕塑、陶藝、繪畫等美術課程外，陳志勇的繪畫技巧幾乎全靠自己摸索。

高中理化成績很好的他，原本以為自己會當一名科學家，結果22歲出版第一本繪本作品後，發現自己對藝術創作的興趣不減；大學改念藝術系，至今從事專業繪本創作已有10年時間，完成5本圖文書。

澳洲華裔繪本作家陳志勇自學生時期就開始創作，陸續得到許多獎項肯定後，走向專業繪本作家之路。看似靦腆、內向的他，常用陰暗隱諱筆觸，探究成人世界的憂鬱與衝突。

淡淡愁緒

喜歡繪本的台灣讀者對陳志勇應不陌生，3年前和英出版社即引介出版他的作品《緋紅樹》，中文譯者是翻譯名家余光中。

《緋紅樹》的故事很簡單：紅髮小女孩一早起來就心情不佳、看什麼都不對勁，房間裡飄著枯黑的落葉，幾乎淹沒了房間。直到晚上，她回到房內，看到一株紅色小樹苗在地板上，小樹苗竟然隨著小女孩的夢想，長成了一棵緋紅樹，她的心情才從谷底攀升，展露笑容。

畫中小女孩垂頭喪氣，苦著一張臉，呈現濃濃的陰鬱氣氛，正是一般人心情不好時所看到的世界與想法，其中的玄機有待讀者自己去理解；全書以中英文呈現，有陳志勇深沉的繪畫意境，有余光中蘊含優雅韻味的譯筆與原創英文。

陳志勇說，曾有一名澳洲精神科醫師買了30本《緋紅樹》轉贈給他的憂鬱症病人，這是他知悉成年讀者對他作品最直接的反應。憂鬱症患者飽經世故滄桑的心靈，反而可以從他的作品中汲取生命甘泉，讓灰黯的荒漠重現綠洲，連陳志勇自己也深感不可思議。

此次來台，繆思出版社一口氣出版了陳志勇其他3本作品──《失物招領》、《觀像鏡》和《兔子》。其中《失物招領》的文圖都由陳志勇一手包辦，故事敘述小男孩在海邊發現一個迷失方向的可憐怪東西，小男孩不嫌棄它骯髒，不顧家人反對帶它回家，並張貼佈告、四處尋覓它的失主，最後終於在一個不知名的黑暗小巷找到了願意接納它的歸宿。這本陳志勇創作時也「不知隱喻為何、問題沒有答案，留給讀者詮釋」的作品，成為陳志勇最受歡迎的暢銷著作，在人口只有2100萬的澳洲，創造出三萬多本的佳績，讓陳志勇拾回對文字創作的信心。

對於看慣了光明、可愛、甜美圖文書的小讀者來說，陳志勇有別於一般繪本唯美的畫風，確實獨樹一格；他的作品觸及殖民帝國主義、工業化、社會疏離、孤寂等議題，幾乎是以陰暗隱諱的筆觸講述成人世界面臨的憂鬱與衝突，因而引發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繪本是否等同於兒童文學」的本質問題。

澳洲華裔繪本作家陳志勇自學生時期就開始創作，陸續得到許多獎項肯定後，走向專業繪本作家之路。看似靦腆、內向的他，常用陰暗隱諱筆觸，探究成人世界的憂鬱與衝突。

繪本的藝術生命

陳志勇表示，成名後常被問及，「你為誰而寫？為誰而畫？」，而外界之所以如此詢問，原因似乎很明顯，就繪本書的藝術形式而言，通常是大開本、色彩明亮艷麗、文字不長容易閱讀，加上故事如童話般的簡單架構，好像就是為特定讀者──學齡前兒童所創作的。

因此一旦繪本書的內容超出上述範圍，社會即感到隱隱不安：兒童能接受嗎？他們看得懂嗎？

以《兔子》為例，陳志勇表示，如果故事脈絡寫成移民初來乍到新大陸，最後大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不但無聊單調，也不符真實情境。雖然他常觸及悲傷、死亡、存在意義等主題，比較適合年紀較大的讀者，「但難道孩子就該被保護著？不該讓他們接觸真實複雜的世界？」或者，也許青少年和成人也對充滿想像空間的繪本書具有濃厚興趣，那麼，圖文書為何不能訴諸年長讀者？畢竟，其他的視覺媒介如電影、電視、繪畫、雕塑等，並沒有只限於特定讀者的先入為主問題，為何繪本就該有呢！

「繪本不像電影是線性敘述，繪本可以來回翻閱，每一張圖畫之間也可以沒有任何關連，擁有自己獨立的藝術生命，」陳志勇說。

澳洲華裔繪本作家陳志勇自學生時期就開始創作，陸續得到許多獎項肯定後，走向專業繪本作家之路。看似靦腆、內向的他，常用陰暗隱諱筆觸，探究成人世界的憂鬱與衝突。

成人繪本蔚然成風

借用陳志勇的這番體悟，來觀察國內繪本書市近幾年的發展，事實上「成人繪本」在台灣早已蔚然成風。

早年台灣，插畫只是報紙副刊或文學雜誌的附屬，爾後，由於主流報紙紛紛開闢插畫專欄，吸引了一些忠實粉絲；直到1998年，知名繪本作家幾米出版《月亮不見了》後，開拓「成人繪本」的風潮，引發熱賣，圖文書的出版逐步擺脫原有的兒童書範疇，有了百花齊放的姿態。繪本不再是兒童專屬的讀物，早有為數不少的大人，除了陪伴孩子共讀外，也堂而皇之成為繪本的愛好者。

當讀者年齡增長後，不少繪本作家也不再「討好」兒童、不再刻意簡化內容，反而以更嚴肅的態度，透過繪本「以圖像做連貫敘述」的形式，暢所欲言。

陳志勇在台期間，曾與幾米有一場創意交鋒的座談，他表示，有評論者認為，他的作品「黑暗力量很強」，應是年齡所致，年紀稍長後就會比較圓融。現在他漸漸可以體會這種說法，風格也可能有所改變。

陳志勇準備在新作《抵達（Arrival）》中進行一場新實驗，有別於一般圖文書只有短短32頁，沒有任何文字的新作將長達128頁，以黑白畫面描繪人在異鄉流離的感覺，同樣由移民組成的澳洲與台灣社會，應該會對這個主題產生共鳴。

平均以9個月到一年時間完成一部新作的陳志勇說，繪本作家創作時間長，不可能致富，但對繪本一往情深的他，將在這條漫長的創作路堅持下去。好在由於繪本受到歡迎，澳洲劇場將《緋紅樹》改編成兒童劇，迪士尼皮克斯動畫公司與倫敦動畫公司也合作改編他的《失物招領》，讓他的工作觸角多元又豐富，也讓他更珍惜與全世界讀者相惜相知的交流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