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年前,政府為解決歸國學人子女教育問題作了一項新嘗試——在有「台灣矽谷」之稱的新竹科學園區成立實驗學校;而今該校已在許多海外學人心中建立了口碑,成為新竹地區除米粉、貢丸外,另一個令人嚮往的「名產」。
這是一所特殊的學校。
在新竹,在有「臺灣矽谷」之稱的科學園區,兩年前才設立,是全省年紀最輕的一所學校。它的規模很大、也很小。
大的是它的組織。學校採二部制,此二部不同於一般人熟知的日、夜間部,而是實驗與雙語二部。
實驗部的主體是實驗高中,學校即以此為名,下設國中部、國小部及幼稚部,其學制、課程、教材與國內同級學校相同,目前共有廿五班,學生六百九十四名。
雙語部是國內第一所,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所雙語言學校,以英語教學為主、中文為輔。學制上參照美國六、三、三制,設一至十二年級,課程與教材均模仿美國,不過每週多了六堂中文課程。目前按實際需求只開到第十級,學生人數僅卅七人。
「我們全校師生總共不過七百多人,然而體系龐雜,像個大雜燴」,實驗高中校長張玉成開玩笑地形容。他因此也常被朋友稱為「身兼五校之長。」
「五校合一」,每逢下課時間,校園堨i熱鬧了,有穿著圍兜兜、走起路來步履蹣跚的小娃娃;有十七、八歲,穿著制服、戴著大盤帽的高中生;有金髮碧眼的外國小孩、嚼著口香糖、操流利英語的華裔青年……。

圖2.:實中強調啟發式教育,十分重視自然科學實驗。(張良綱/鐘永和)
科學園區為什麼「獨獲青睞」?
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學校?
「所以才叫『實驗』學校呀!」張校長指出,實驗中學是國內唯一不以學區、而以家長在職單位登記入學的學校,凡在園區內工作者的子女,都有入學資格。
所謂的「園區內」,除了位於新竹市郊、關東橋附近,佔地七百公頃的園區本部外,還包括鄰近園區的研究單位,如清大、交大、工業技術研究院、食品科學研究所,及國科會精密儀器中心。
為什麼這些單位的員工子弟能「獨得青睞」,享有入學資格?
「這是有緣由的」,曾參與建校計畫的清大訓導長楊覺民指出,臺灣正處於經濟成長的轉捩點,必須突破產業現狀;邁向高科技是方式之一,而科學園區,就是政府佈下的一步關鍵棋。
高科技工業被稱為「與時間競賽的行業」,需要密集的技術與龐大的資金,方能發展。最能有效解決這兩個問題的辦法,是借重外力——延攬海外人才與吸收外資。
在延攬人才上,我國握有一個有利的籌碼——許多滯留海外的學人走高科技路線,他們對自己的祖國總有一份感情,爭取他們回來工作自然比其他外籍人士容易。但實際成果卻不令人滿意。
據行政院青輔會去年八月對海外學人所作的調查顯示,百分之四十五的海外學人對返國後子女教育的銜接問題,表示「極度關切」。這也是許多人雖有回國意願卻仍躊躇遲疑的主因之一。

圖1.:為使雙語部學生多接觸中國文化,實中也開設中國樂器、中國功夫等課程,圖為他們上器樂課,邊聆聽豎笛國樂,邊動「口」練習。(張良綱/鐘永和)
放「長線」釣「大魚」?
尤其我們最迫切需要的對象——年紀在卅五到四十五歲間,學業已成、又有幾年實際工作經驗的學人,子女多在念小學或中學。把子女單獨留在國外不能放心;帶回國來,又因語言問題,不能立刻銜接上國內教育,加上他們多已習慣美式教育,對國內較保守的教育方式,恐怕也無法一下子適應,就這樣拖住了學人回國的腳步。
中國父母素來重視子女教育,以往海外學人或華僑返國停留時,多半將孩子送到美國學校、華僑學校,或私人立案的外語學校,如道明中學、文藻外語學校等,但因這類學校數量有限,分佈也不普遍,因此不太能滿足海外學人的需求。
新竹地區沒有類似的學校,需才孔急的科學園區於是設法解決海外學人的這個「心結」。
民國七十年,科學園區初創時,園區管理局、國科會便邀集教育部等相關單位,擬議籌辦一所學校,來解決海外學人子女的教育問題。
經過周密的磋商,三個單位決定突破現狀,以相當於籌辦一所國立大學的預算——新臺幣一億五千萬元來創辦這所教育史上「史無前例」的實驗學校,並決定設立雙語部,本意是幫助學人子女作語言適應,同時也能解決園區內外籍人士子女的就學問題。

圖2.:張玉成校長說明實中創校的二個目的:解決回國的海外學人及來台外籍人士子女的教育問題,及做為國內教育改革的「試金石」。(張良綱/鐘永和)
實驗學校「實驗」些什麼?
久居海外中國人,不少人雖身在國外,卻心念祖國,他們也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與自己一樣,接受中國文化的刺激;一些回國定居的學人,也希望子女能接受正常體制下的教育,雙語部無法滿足他們的需要,於是又有「實驗部」的設立。
張校長指出,成立『實驗部』,一方面也是希望在充裕的經費下,運用比國內同級學校更有彈性的人事制度,例如,獨立招考教師(必須具有教師資格者)、毋須由教育部分發;各國中平均每班設老師一點三人,在實中卻能有二至三人等,來做教學實驗,供作教育改革的參考。
苦心籌畫下的實驗中學,經過二年的準備,於七十二年八月正式開學。由於「開張」僅二年,目前最高年級的為高二及雙語部十年級,尚未有畢業生。
從無到有的過程中,學校設備經過周密的「整體規劃」。例如:教學大樓採多角形、密閉式的卷廊建築(走廊如花卷般環繞建築物),有如一個堡壘,能抵擋新竹多風的氣候;醫務室與福利社設在全校的中心位置,從校內任何一處走過去,都是最近的距離等……。

圖3.:實驗高中造型新穎的教學大樓。(張良綱/鐘永和)
四分之三的碩士老師
軟體建設更是大費周章。為讓學生養成自動自發看書、自己動手找資料的習慣,圖書館被列為學校的建設重點之一。
學校預計在三層樓的圖書館大樓內,十年內購滿十萬冊藏書——相當一所大學的藏書量,如今已收錄六千冊。
圖書館採開放式閱覽間、鋪地毯(目前因學校尚在建設中,部分暫時移作教師休息室),午休時,總有許多學生,或坐或躺地在內看書或查資料,神態悠閒而有自信。
上課鈴響,捨不得放下書本的孩子,挾著書衝出圖書室辦理借書手續,有些年紀極小的低年級學生,也歪歪扭扭地自己填借書單。據統計,圖書館藏書,每天流出流入的數量,平均約有一百本。
與圖書館藏書一樣值得誇耀的是師資。「實驗中學第一次徵聘老師時,應徵者達兩千五百四十九位,只錄取十六位,其中十二位是碩士」,教務主任王嘉麗得意地說,至今實中挑選老師仍十分嚴格,「須通過教授諮詢團、校長口試,及筆試三關,能進來的,都是各方的佼佼者。」

圖1.:雙語部一年級學生正興高采烈地上美勞課。(張良綱/鐘永和)
拓荒者.工蜂.生命線
實驗中學老師除了要擁有部定的教師資格外,還得有良好的英文能力,才能與甫從海外歸來、剛要學中文的學生溝通。但他們的待遇卻與國內同級學校老師相同。
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願意來?
「我們以拓荒者自許,希望在這兒能接觸到最新的教材、教法,在學校『開發』的過程中,也能得到個人的成長」,去年才從新竹一所國中轉任於此的傅麗玉老師很肯定地表示。
「老師們的平均年齡才卅五歲。他們幹勁十足,鎮日像工蜂一樣地埋頭。準備教材、製作教具、以及充實自己,準備將自己的巧思,化作課堂上的點點滴滴」,張校長說。因此,影印的講義、試卷數量非常多,影印機於是被老師們戲稱為「生命線」。
老師的熱誠,加上實中教學強調的「三動原則」——鼓勵學生動腦、動手及動口,從做中學的啟發式教育,使得學習氣氛活潑、充滿笑聲。往往放學以後,師生還在學校流連不歸。

圖2.:實中幼稚部的小朋友正在玩鋸空心板的遊戲。此遊戲可訓練小孩手指協調。(張良綱/鐘永和)
「酸鹼滴定」相伴的周末午後
即使在星期六下午,新竹科學園區實驗高中的圖書館大樓,仍然十分熱鬧。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學校的「大本營」——鋪著綠絨地毯的圖書館大樓一樓,有的趴在地下畫壁報;有的坐在沙發椅上翻閱書報;更多的人席地坐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地看銀幕上正播出的「美國鄉村歌曲民謠」,這是英文課的教學錄影帶之一,老師在上課時來不及放映,就利用周末邀集學生到此觀看。
在相隔不到一百公尺的另一棟大樓裡,氣氛也一樣熱絡。實驗室裡,大老遠的就傳來一陣陣笑聲,那是國二學生在做化學實驗。
正在進行的是「酸鹼滴定」反應觀察。這是個步驟麻煩、時間長,又有些兒危險的實驗。
同學們必須細心地測定酸鹼藥粉的分量、分別加以稀釋,再用滴定管觀察二者中和反應。
「化學媕Y,『酸哥哥』碰到『鹼妹妹』,會產生『放熱』反應,就好像男生遇到女生會臉紅一樣」,化學老師向同學解釋,「這一放熱,往往產生熱膨脹,然後引發爆炸,同學們實驗時要特別小心。」
老師的幽默,惹得同學們爆笑開來。大夥再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進行每一步驟。約過了卅分鐘,二種無色的試液,已倒入一個滴定管內,管中顏色迅速變化,而各組同學因酸鹼分量比例不同,也看到不同結果,只聽這邊驚呼「哇!它變紅了!」那邊大叫「藍的」……
同學瞪大眼睛,嘖嘖稱奇。親眼見到這些奇妙的變化後,再聽老師在課堂上的講解,大家就更有興趣,也更容易瞭解了。

圖:兩名小學生剛從圖書館出來,捨不得放下看得正起勁的雜誌,還津津有味地邊走路邊討論。(張良綱/鐘永和)
他們能應付大專聯考嗎?
除了教學外,學校還規定每位老師每個學期至少要發表一篇教學研究方面的報告。因此,在教師休息的大辦公室裡,少聞聊天與玩笑聲,老師們在下課或空堂時,也多半低頭忙碌,「既然選擇到這堭筐挑戰,當然必須全力以赴,才對得起自己」,一位老師說。
老師接受的第一個挑戰,是實驗部高中學生先試用教育部頒定的新課程標準。
該校高中生物老師鍾年亮指出,國內各校於七十二年九月統一實施部定新標準,實驗高中則「打先鋒」,提前一年試教。
鍾老師指出,新標準在教材及科目上都有突破性的變革。例如,生物教本由原來供一學年念的上下二冊,變為三學年六冊;增列語文、社會、數學、自然科學、藝能、體育等選修項目,讓同學有更多機會瞭解、確定自己的興趣,及加強這方面的能力;取消文理分組……,都是前所未有的嘗試。
「這是個全新的經驗,一方面在教學方面沒有前例可援,必須自己嘗試;再則將來當屆學生參加聯考時,會面對以舊教材命題的試卷,必須設法因應」,鍾老師說出他的苦惱。
但老師們卻沒有坐困愁城,他們組成各科教學研討會,相互討論教學心得與困難;再有困惑則就近請教清大、交大的教授;為了應付聯考,老師們甚至主動留校為學生作額外的輔導。
考生對大專聯考的分數素來是錙銖必較,因為往往一分之差就「落」了好幾個志願,實中學生做為實驗教育的「試金石」,雖然老師採取了積極輔導的做法,家長仍不免擔心,也聯合起來施給學校不少壓力。
「要有更多的環境配合,我們才能放手去『實驗』」,現任高二班導師林登坦說出了所有老師的心聲。
虎父虎子,老師難為
令他們欣喜的是,最重要的配合因素——大專聯招,去年的命題方向已有改變,著重測驗學生對學科內容整體的瞭解及思考活用的能力,這對受『啟發式』訓練的實中學生,不利影響將大為降低。
也有一名小孩就讀實中高中部的交大教務長陳龍英說:「這給家長們帶來信心,也給實驗教育帶來鼓勵。」
老師們面臨的第二挑戰是,「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固是一樂也;但也是項很大的壓力」,來自馬祖的林登坦老師說。
實中學生背景特殊,父母幾乎都是高知識分子,據統計,每三個家長中,就有一個是博士或碩士。
所謂「虎父無犬子」,實中學生智商在一百三十以上的佔了百分之十一、一百二十以上的有百分之廿三,幾乎是全省「資優生的大本營」。
大學程度的數理課本,小學程度的中文教材
實中對這些「優異的下一代」,採個別輔導,所以校內常可看到老師與一、二個學生一起上課的場面。對特殊資優的,還請交大、清大教授來校指導,雙語部的林敬之就是一例。
林敬之今年十五歲,去年才自美歸國,曾獲霍普金斯大學資優班的鑑定,成績排名所有資優生的前百分之五。
返國後,他就讀雙語班第八級。經過一年,學校讓他做美國高中畢業會考——SAT 測驗的試卷,他考了七百九十分,差十分就滿分了(在美國, SAT 測驗達六百五十分者,就可申請進大學)。
學校於是準他跳級,但因雙語部目前僅設到第十級,林敬之只好掛讀實驗部高一,他的數理能力很強,目前物理、化學、數學三科,均由清大教授、及實驗中學的戴勝明老師個別指導。
除了數理外,他的中文課也是老師個別輔導;不同的是,前者係因程度太高,後者則是太差。「念的是大學程度的數理課本,小學程度的中文教材」,他自己說。
這樣的上課方式,雖然可以得到老師的因「材」施教,但因缺少程度相近同學的切磋、競爭,也會影響部分學習成績。這個問題在雙語部因學生少,尤其嚴重。
應否加強中文課?
雙語部平均每級只有三位學生。目前採復式合班(每二級學生並成一班),老師難免照顧了這個、忽略了那個,同學間也比較缺乏觀摩的機會——這是實中的一項隱憂。
沒有前例可循的教學模式,也給學校帶來莫大的困擾,例如教材的擬定,就有兩派主張。
學校曾作過調查,百分之七十六的雙語部學生家長,只打算在國內停留一、二年,因此他們希望學校除灌輸其子女中華文化外,也能花多點時間在英文教學上,以便返回海外時,課程能銜接得上。
百分之十六的家長,則作長期居留的打算,因此視雙語部為「轉換站」,希望加強學生的中文能力,使他們順利「過渡」到實驗部。
不同的主張,衍生對教材,教學方式不同的意見。例如:對目前每週只有六節以中文上課,前者就嫌太多,後者則認為不足。
解決兩難的方式,教育界人士建議,可以採取「一部雙軌制」,一軌以美式教學法,滿足希望銜接國外教育的外籍人士或學人需要,一軌則加強中文教育,減短學生的「過渡期」。
實驗結果即將揭曉?
用「創業維艱」來形容實驗中學,實不為過。
粗具規模的實驗中學雖然有許多值得改進之處,但學校在教學上的用心,已在很多海外學人及外籍友人心中建立良好的形象;也為國內「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教育體制,走出了「實驗性」的第一步。
展望未來,實驗中學的「實驗」,能否在這個教育園地裏花團錦簇,今後一、二年,將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