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全世界一片保護犀牛的呼聲中,政府雖早在四年前就立法禁止輸入犀牛角,我國卻仍是進口犀牛角最多的國家。國人到底看上犀牛角那一點?
小說裡,小男孩臉上長疔瘡,老祖母毫不猶豫地拿出蟾蜍肝,敷在瘡口上。這樣的例子,在生活中也時有可見:蟾蜍、壁虎、草魚牙,甚至蟑螂都可能被老人家搬作救兵。
有人於是說中國人無所不可入藥。只有中國人以動物為藥材嗎?曾被用來治病的動物究竟有多少種?這些讓現代人半信半疑的動物藥材,真的有療效嗎?
許多台北的訪客,喜歡到迪化街開開眼界。除了買些南北貨、欣賞老建築,也不會錯過擺滿各種動物標本的中藥店。店面玻璃裡最顯眼處,總會放著一、兩個造型像座模型小山的犀角。
根據我國中藥書的記載,犀角是極具療效的解熱涼血劑,中醫藥界也肯定它的退燒療效,至今仍有少數堅持使用中藥的人以它代替西藥退燒。
把目光由犀角移開,可能會看到黑黑一大塊像煙燻火腿的東西,它的味道也許沒有火腿可口,價錢卻絕對昂貴,因為它是另一種稀有動物藥材——「熊膽」;一根根小腿骨似的「鹿鞭」已不算稀罕,被零亂疊成一堆;桃形、毛刺刺的「麝香囊」則因「異香」撲鼻,被安置在玻璃罐中。

不少犀牛因「懷璧其罪」被濫殺。(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動物入藥,東西皆然
藥行師傅拉開抽屜,藥盒中裝著像金龜子、蠶以及不知名的小昆蟲,偶爾也能見到熟悉的東西——蟬蛻。碰巧有人上門抓藥,八開大的藥紙上,剛烤熱的海馬和乾扁、呈大字型的蛤蚧趴在當歸、枸杞等植物藥上等待打包……,看得人嘖嘖稱奇。
以動物治病並非中國人的專利。遠溯人類老祖先最初在地球上出現,環境中沒有任何現代科技產物,很自然的只能由動植物身上找醫療材料。
中國醫藥學院藥學系教授葉豐次表示,任何民族的藥物學都起源於民間的藥草和藥用動物。我國如此,古希臘、羅馬也都有載述藥材和處方的書流傅至今;同屬東方古國的埃及人,也保存了上千年歷史、記滿植物藥材的「紙草本」。
由於植物藥比之動物藥易於取得,所有國家流傳下來的藥材都以植物較多;我國在「食療同源」、「食補」……等觀念下,營養成分較高的動物藥,中選為藥材的機會自然極高,因此動物藥材的豐富不下植物。

在物質豐裕,各種營養易取得的今天,這樣的鏡頭是否真的不能避免?(王煒昶 文.張靜茹)
是珍饈,還是奇藥?
中醫認為,當人患病,不單是患處出了問題,而是整個身體的系統藉此亮起紅燈,發出警告。因此只要營養豐富、身強體壯,出問題的那一部分,自然比較容易痊癒。
幽默大師林語堂曾描述過卅年前上海河南路的中藥舖:「你竟難以斷言裡邊究竟是藥物多於食物,還是食物多於藥物?你在那裡可看見桂皮和火腿,虎筋、海狗腎及海參,鹿茸、麻菇和蜜棗被並排陳列……。」
火腿、海參早成日常佳餚,是為口慾或治病已難分野;若再把喜宴上常見的魚翅、燕窩,開刀者常被要求食用的鱸魚,和養顏美容的聖品珍珠粉、蜂王乳等等都算在內,再加上從陸上哺乳動物、海中水族、天上飛禽,到兩棲動物等真正藥材,被中國人用過的動物藥恐怕無法估計。

非得擺個令人心驚的動物頭骨,才能代表「中藥店」?(王煒昶 文.張靜茹)
吃形補形,以毒攻毒
就在中國人鑽研使用天然藥材時,西方醫學、藥學與化學的研究正如大海奔流。十九世紀歐洲人首先由天然藥材鴉片中提煉出嗎啡、在金雞納皮中抽取出奎寧。到了本世紀初,部分藥材開始以人工合成製造,不再直接食用天然生藥。今天我們服用的西藥,大都已是經過藥性分析、藥理實驗的合成藥,天然藥材的比例大為降低。
中藥雖然也有一些人人耳熟能詳的藥理,如「吃形補形」——蛇是最靈敏的動物,故能補神經、治皮膚過敏,烏龜常年爬行水邊,不懼濕冷,因此腹殼可治風寒、補血;或「以毒攻毒」——全蠍可治瘰癧瘡毒,蟾蜍可醫疔瘡、癰毒。但到了一切講究科學、證據和分析的現代,這些原理原則實難為現代人接受。
加上許多人為的穿鑿附會、自行引申,所謂「江湖術士」自創前所未有的動物藥,連帶的,傳統中藥也因此被懷疑。和進口犀角同樣聞名國際的「五花大綁殺老虎」,殺虎者往往將虎爺全身上下都誇成補品。被稱可壯陽的虎鞭,實際上從未在正統中藥書上出現。

天然藥材是人類歷經千百年親身實驗的結果,藥書上皆詳載其療效。(王煒昶 文.張靜茹)
風水輪流轉、中藥正當令
國內外醫藥界不斷有人對中藥經典「本草綱目」中的藥材進行研究,但因它的機轉太複雜,很難確切分析出有效成分。
「一味人蔘,中外研究報告成千上百篇,療效的成分至今仍爭議不休」,衛生署中醫藥研究委員會主委張齊賢表示,動物藥成分比植物複雜得多,研究自然更加困難。
但目前無法解析出有效成分,卻並不表示動物用藥的療效就被全盤否定,或再無發展性。
西藥在發現之初,確實對某種疾病有藥到病除之效,卻往往在使用的幾年後被發現有副作用。許多人身受其害的抗生素即是一例。今日特效藥,明日致命傷,常常使得管理藥物者不得不加以限量、禁用,最後甚至淘汰。

琳琅滿目的動物藥,您認得幾許?下排由左至右為麝香囊;乾燥加工過的蟲(簸箕蟲)與蠍子;蟬蛻;紫河車。(王煒昶 文.張靜茹)
廣尋天然藥材
近三百年來的醫療領域雖由西藥領其風騷,「但它的副作用,也使西方人回頭廣尋天然藥材」,必安中藥研究所生藥系主任張憲昌表示,至今許多天然藥材仍是人工藥物無法代替的;許多合成藥的基本原料,也多由天然藥材中淬取。
近代西方發明的荷爾蒙藥劑中,不少就由雞或羊卵子和牛鞭、鹿鞭中提取賀爾蒙。可惜國人青睞這些動物已千百年,卻沒有去研究分析其中的有效成分。
中國醫藥學院藥學系教授許喬木曾舉我國唐朝的藥書「千金方」為例,書中記載許多利用動物肝臟製成的藥劑;吃豬血能「清血」,更是所有中國人的普通常識;但由豬肝、豬血中提煉成分來治療內臟疾病的卻是西方。
上一屆國建會實驗動物小組中,一位由美國來的專家就曾指出,在利用動物治療疾病上,老祖先留給我們許多「線索」,有待我們進一步探究。

麝香囊;。(王煒昶 文.張靜茹)
我不殺犀牛,犀牛因我而死
不管科技多麼進步,我們的生存不能不依靠動物,西方因此有動物「基因庫」的建立。美國一直不斷研究目前已知唯一不會得癌症的鯊魚,希望能由牠身上找到治癌良方。即使不在動物身上找藥,今天各種藥物的發明,更需實驗動物的幫助不可。
由此看來,既然人類非得借助動物來「安身立命」,那麼中國人以犀牛角做藥材,原本無可厚非。
問題是許多中藥商因為野生動物進出口限制愈來愈嚴格,且犀牛既然愈來愈「稀有」,就抱著「還能買到就儘量買來存放」和「即使沒人買去治病,也可留做擺飾炫耀」的心態搶購犀角。
犀角價格因此被哄抬得很高,也間接助長了生產國家違法捕殺犀牛,割取犀角。我不殺犀牛,犀牛因我而死,道義責任不能不負,政府因此立法禁止進口。
迪化街一家中藥店老闆表示,事實上犀角藥效強,每回所需的劑量極微,一個犀角可抓成上千帖藥,「消費量」很有限。
除進口犀角被指責,最近大陸廣西省也傳出獵人大量捕麝,取走雄麝香囊,再剝皮剔骨,將肉當補品販賣,在國際上引起抗議。

乾燥加工過的蟲(簸箕蟲)與蠍子。(王煒昶 文.張靜茹)
取之原有道,殺之何太急
「何必這麼費力?」張齊賢表示,過去西藥未傳入我國,民間對動物藥材的需求量比現在多很多,因此有「藥農」專門繁殖、豢養各種藥用動物,根本不需捕殺野生品種。
直到今天,河南、山東省的蠍子,廣東省的白花蛇、遼寧的蛤蟆……,仍為當地的重要產業;全身幾乎無一不可利用的鹿幾已成為「家畜」。幾年前,四川馬爾康獐鹿飼養場人工繁殖麝成功,直接由活蹦亂跳的雄麝香囊中取麝香,還被視為一項創舉。「每年定期取鹿角、羚羊角,也不必殺死牠們」,張齊賢表示。
話說回來,犀牛卻不同。因為犀牛無法人工飼養、繁殖,加上牠會攻擊人,盜取者往往只為一個犀角,就把犀牛殺死。
「其實在現代,退燒藥有許多代用品,犀牛目前已瀕臨絕種,我們的確不該再進口犀角」,張齊賢強調,否則加速牠的滅亡,也將使犀角這味中藥永成歷史陳蹟。

蟬蛻。(王煒昶 文.張靜茹)
誰來研究動物藥?
近年來,有關單位不斷推動中醫科學化,也希望中藥材的研究能有突破,甚或在未來的藥劑上扮演更重要角色。國內研究植物藥的人日漸增加,研究動物中藥的人卻寥寥可數。
理由之一,就是在生態保育倍受重視的今天,我國卻仍給外人濫殺動物的形象,許多學者根本不願去「碰」動物藥,免得被視為「不文明」。台北醫學院藥學系教授楊玲玲就因此對動物藥材的前景不表樂觀。
想要中藥科學化?恐怕得由停止濫殺動物和嚴禁進口犀角開始。

紫河車。(王煒昶 文.張靜茹)
中國也產犀牛?
根據動物專家考據,我國在戰國時代之前,還有犀牛存在,因此漢代「山海經」書中,就有中藥犀角的記載。犀牛何以在我國消失?不無因為過度濫捕的可能,後代子孫於是只好靠「進口貨」了。
甲骨文在中藥店被發現?
清末,「老殘遊記」作者,也是著名金石學家劉鶚,在北京一家中藥店買「龍骨」治病,竟然發現龍骨上刻有文字,歷史上的殷商王朝才因甲骨文的出土得以「現形」。您知道老殘患的是什麼病嗎?——瘧疾。
人也是動物藥材?
「本草綱目」中的動物藥,包括了「人」部。咱們人類的指甲、頭髮、家裡十二歲以下小男生的尿(童子尿)、嬰兒出生時脫掉的胎盤(又稱紫河車),都可製成藥材。根據記載,紫河車是唐朝時由琉球國傳入,據有催乳作用,目前西德已將之製成藥劑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