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台灣,鍾廷森的知名度似乎沒有妻子金馬獎影后陳秋霞來得響亮。
但在東南亞地區,幾乎無人不知馬來西亞的「鋼鐵大王」——William H. J. Cheng。
一位報社記者形容這位四十五歲的企業家:「凡是他涉足的行業,沒有不賺錢的。」
在馬來西亞吉隆坡近郊的一家海鮮樓裡,鍾廷森席開數桌,宴請賓客。杯觥交錯間,笑聲不斷。
座上客來自商界、政界、傳播藝文界,還有公司股東、幹部等,各路人馬分坐在不同房間。只見鍾廷森捧著酒杯,馬不停蹄地四處敬酒。「沒辦法,這年頭老闆不好當,只好趕場羅!」他自我打趣。

開小冊,由各式各樣的商標,可看出鍾廷森企業的多樣性。(王煒昶)
應酬不是花天酒地
這天不是什麼特別的喜慶節日,而是鍾氏的「酬賓日」。由於工作需要,鍾廷森得經常與各界保持聯繫,如果個別應酬,太花時間,於是他「集中處理」——在同時段宴請各方英雄好漢,省時、場面熱絡,又能聯絡情誼、交換情報。
談笑風生之中,鍾廷森從政界朋友的口裡,了解最近政局的變化;南洋商報的主筆為他分析經濟走勢;他也從台灣來的廠商得知目前外來投資的狀況和困難;從日本貿易商探得管理訣竅;而他公司的幹部也藉機認識老闆在商場上的諸多「貴人」,日後可登門請教……。
鍾廷森善於處理時間的能力,可見一斑。難怪他身為擁有九千三百多名員工、一百多家公司的金獅集團的領導者,仍顯得從容不迫,應付裕如。
擅於溝通、掌握資訊,正是鍾廷森之所以獨霸商場的秘訣。除了每天固定上班,和分給妻女的「家庭時間」之外,他喜歡找朋友吃吃便飯、喝喝小酒,主要目的不是酒色財氣,而是交換意見。
「白天上門找人談事,對方多半忙,不太能好好地談;吃飯時氣氛比較輕鬆,可以很深入地談事情」,鍾廷森表示,很多棘手的問題,在和有經驗的朋友談過後,很快就迎刃而解了。

鍾廷森全家福。(王煒昶)
離家出走,白手起家
應酬對他而言,其實是「上課」的最佳時機。
看來殷實忠厚的鍾廷森,腦筋可是靈活敏銳;在馬國的名氣雖大,卻很少曝光,他寧願讓自己的企業——金獅集團出風頭。
走訪馬來西亞,隨處可見怒吼的金獅——金獅集團的標幟,在大街華廈上閃閃發光。除了製鋼廠,金獅業務還包括機車裝配及銷售、工程與建築業、金融服務業、種植業、水產養殖業和綜合農產,一九八七年更進軍百貨和零售業。
它擁有馬國規模最大的製鋼廠,最大的家具業,最大的百貨公司和超市的連鎖店……等。在馬來西亞經濟持續下降的年度中,金獅的盈利卻日有增長。日本、美國等地都設有它的辦事處。
鍾廷森雖然是企業家的第二代,但他的江山卻不完全是靠祖蔭得來的。
三、四十年前,鍾氏鋼製家具公司在新加坡起家,而後這個中型的家族企業遷至馬來西亞。鍾氏是個大家族,人多不免口雜,爭執頻傳,原本立志卅歲出外打天下的鍾廷森,逼不得已提前在廿九歲自行創業。為了不和家族打對台,他決心「離家出走」。
一九七二年,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他,在印尼開設鋼廠,沒拿家裏一分錢。萬事起頭難,鍾廷森初期雖也面臨股東臨時退股、印尼金融政策突然改變……等窘境,但此人心中不為所動,咬牙撐下去。從設廠、融資、建立行銷網,到開拓市場,什麼都自己來。「我不認為我會失敗!」他的理由是,當時印尼雖是東南亞地區最落後的國家,但以他的技術和生產成本去比較,卻是獲得利潤最高之處。
眼光看準、勇往直前
比較而言,馬國的基本建設、對外資的處理和勞工的生產力,都比印尼好。但印尼人工便宜,卻是馬國比不上的。鍾廷森認為只要管理得當,在印尼也可獲利。他果然使公司業務很快地走上軌道,到第二年就開始賺錢,如今已擴展至五家公司。
「當初退股的股東都後悔死了!」金獅集團的一位股東描述。
鍾廷森對「白手起家」有他的看法:「最好在這個行業有十年以上的經驗再自立門戶,這樣可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錯誤」,他認為創業戒之在「急」,如搞不清狀況就莽撞投入,風險一定大。「要蒐集第一個一百萬元,至少要花五到十年的時間;有了這筆錢,把這個行業做成功,再進入第二個行業就容易多了。」他表示,等到那時,公司人手和研究人才一多,要發展就更快,如果只靠一人單打獨鬥,就會很辛苦。
到了一九七八年,由於印尼工廠在穩定中發展,鍾廷森決心回馬來西亞接掌家族企業,並創設鋼廠。
然而馬國當時已有頗具規模的製鋼廠。可是俗話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鍾廷森胸有成竹:「我不是隨便加入的。」他表示,無論是進入那一行,事先都要有清楚的認識和周密的籌畫,知道競爭者是誰?自己的定位、優勢和市場競爭能力何在?如果認為可以降低成本或有表現,再進入。
找最好的!
他在打算分鋼鐵市場的一杯羹時,就卯足力設下「天羅地網」。先到歐美日許多個大鋼廠參觀,比較其優劣,然後選用最合適的機器,並聘請專業技術人才。「選對機器很重要,可以改進產量、降低成本」,鍾廷森預估成本可降低百分之廿之後,毅然設廠。
他還和日本、法國幾家著名的鋼廠及台灣的中鋼技術合作,以期提升品質、控制成本。對於花錢在專人的技術合作上,鍾廷森可說是大手筆,毫不心疼。「因為我們產量太少,要從事R&D(研究與發展)很辛苦,所以須儘量學習頂尖者的長處,當然也付出應付的費用」,鍾廷森認為以小錢換大錢十分值得,而通常「小錢」在一、兩年內就可以回收了。
金獅集團和世界著名企業生產合作,如美國「Knoll」家具、日本「Suzuki」機車和「Hitachi」電器、瑞士「Hugo」公司、法國「Fichet」公司……等。有人好奇:不知金獅是否有「高攀」之嫌?
「當然,必須先取得對方的信任」,鍾廷森間接回答:金獅在馬國是大股東,外國公司所佔股份較小,如果整天要佔人家便宜,以後就沒人願意理睬了。
公平、公開、公正
而如何讓外國公司覺得合作愉快呢?
「要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不能把私利放在首位」,鍾廷森覺得,凡事秉公處理,就能獲得合夥人的信心,也才能得到在技術、市場上的各種幫助。
「無論是建立商譽或個人的名譽,都需要長久的時間」,他強調,信用最重要。
身為管理者,必定有獨特心法,才能闖出「鋼鐵大王」的名號。很多人奇怪,這麼大的企業集團,鍾廷森如何分身有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應是他的原則。一百多家公司、工廠各有總經理主其事,直接對總部負責。而掌管內部帳目、稅務、財務、法律工程發展等事的總部,通常只在加入新工業或設廠之初才參與建立制度,公司一旦正式運作就「放牛吃草」,此後只進行按月考核。鍾廷森目前就是在總部上班,最主要的工作是「增加員工的向心力」。
一位高級主管指出,他處事明快、待人謙和,沒有老闆的架子,也很能接納他人的意見。
舉例而言,總部採玻璃隔間,員工連大老闆辦公室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職員想見他,只要經秘書通知一聲,有時沒經秘書就直接跑進去。有什麼問題通常馬上可進行討論。
誠以待人
「我們公司文件很精簡,處理也很快」,一位職員很驕傲地說,事情多半當天就解決,最慢到第二天。不過,在上公文時,資料必須齊備,所提方案也要具體可行才可以。
「我沒什麼管理絕招,只是待人以誠」,鍾廷森在過去跟隨父親做事時,收穫最大就是老人家的「勤」和「誠信」,把這套處世原則應用在自己身上,果然獲得好口碑。
他不隨便給員工承諾,一旦答應,就必然做到。他也比較過日本與美國企業的管理方式,然後找出適合自己的一套錦囊妙計。
美國式管理的特色是,表現佳者可馬上升至最高位,一旦表現退步則走路;雖然效率高,但員工難免只追求短期利益,對公司也無歸屬感。
日本式管理把長遠利益放在第一,職員升遷較慢,但每個人都有機會接觸、學習公司的營運狀況和操作,一旦爬上高位,做錯誤決定的機會就會減少。
鍾廷森個人較偏向日本式管理,但並不全盤接收。「新行業成立之初,一定要找最專業優秀的人才,這可能就無法由自己公司內部人員升遷」,他補充,原則上,還是希望員工在企業發展,一直到退休。因此,讓員工覺得公司是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便是他最大的挑戰。
人力資源最重要
雖然大家認為金獅集團已是大企業,鍾廷森卻覺得離成功的路還很遠。
向世界其他大企業看齊的同時,金獅希望及早塑造自己的企業文化。「儘量提供理想的環境,讓員工有機會發揮所能,表現自己」,鍾廷森十分注重人才的培訓,除公司固定的在職訓練外,還經常派員在國內外受專業訓練;在做一般決策時,基層員工也有參與討論的機會。「他們以後就知道做重要決策時,要顧慮那些因素!」
若遇到重大決策,鍾廷森會召集幾個負責人詳細討論,很少一個人獨斷獨行。難怪員工形容他是「不像老闆的老闆」。
而今,金獅集團的目標是,出口半數以上的產品。「希望也能帶動馬來西亞的出口業」,鍾廷森指出,馬國人口比中華民國還少,國內市場很小,很多工業如全靠內銷工廠規模不能擴大;另方面也買不到最好的機器(很多機器有最低產量限制,否則使用不符合經濟效益)。如要走出口路線,產品品質要好,才具競爭力。「對我們的員工而言,這也是一種警惕。」
「要有競爭,才會進步!」鍾廷森可以說是自由競爭的擁護者。他表示,從長遠看來,與其由國家來策畫經濟,不如讓民間做更來得有效率。政府出面,每個銀行放款可以不必考慮可行性,反正有國家作擔保;民間企業的資本靠自己籌措,就會努力想辦法賺錢,也會設法取得銀行的信任——這是第一關。銀行在貸款時更會考慮企業所提計畫是不是符合市場需求和經濟性——這是第二關。經過雙重考慮,失敗率就會小一點。「政府只要在背後支持就好了!」
和氣能生財
對於馬國種族間的風風雨雨,很多人都不陌生。鍾廷森身為華人,不知有何體會?
「馬來西亞是多種族國家,政、軍政權操在馬來人手中;而憲法立法之初,馬來人享有特殊優待,這已是事實」,他感慨良深地說,今天大家再繼續吵吵鬧鬧,並無益處,不如冷冷靜靜坐下來解決問題。
「其實馬來人本性善良」,他指出,如和他們交朋友,得到他們的信任,雙方可成為很好的合作者。「國家需要工業化和出口,只有大家合作,才能增加財富。」
他相信「和氣生財」。
鍾廷森覺得現任的馬國總理馬哈地頗注重各界反應,「但我們與其在報紙上公開攻擊,不如私下溝通」,喜歡用溫和方式解決問題的他說,由於目前在吉隆坡中華工商總會負責會務,因此經常蒐集民間的反應和意見,提出建議,如碼頭的應用、稅務制度的改良等,甚至把一九九○年後國家經濟政策的新走向做成報告書,供政府參考。
「政府知道我們沒有政治目的,純粹是站在國家立場考量事情,就會願意接受我們的意見。」他表示,只要懂方法,事實上華人一樣可參與決策。
「我希望我的國家越來越好」,鍾廷森豪氣地說。看來,他並不只是一個成功的商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