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卅八年,國立台灣大學的一名學生為了轉系的事,去見當時的校長傅斯年。傅校長問他:
「知不知道讀人類學冷門,將來只有教書或做研究?」
問題的答案不但決定了這名學生往後所走的路,也使他在三十五年後,得到我國賦予學者的最高榮譽——成為中央研究院院士。
在學術界,「李亦園」三個字幾乎就是「人類學」的同義辭。這位新任院士的「知名度」早已響亮,但在大眾媒體上,李院士的「曝光度」卻並非如此。
原因很簡單:正如卅多年前傅校長所料,教書、作研究,再加上行政事務,幾乎佔滿了他所有的時間。
然而,這位文化人類學者無論在一般研討會,或是報章專文中,以文化觀點,對現代社會所作的種種剖析,總能給人留下極深刻的印象。

圖1.:宗教方面的研究,是李院士重要的成就之一。也經常與各類教派人士會晤談天。(郭娟秋)
「乩童」有社會醫療的意義
談到文化建設,他推許目前有關單位推動的許多工作,包括各種文化資產維護法規的訂定、著作權法的立法、自然生態保護……等等,但他呼籲古蹟的鑑定,應將重要的史前文化遺址列入。
對於現代人既好奇,又排斥的「乩童」,李亦園有一套發人深省的說法。他表示,乩童作法的血腥場面和以香灰符咒治病的愚行,雖有許多迷信或不合理的成份,但也並非全是負面意義。
他指出,哈佛大學克乃曼醫師,曾在臺北為十九個被乩童治過病的人作醫學檢驗,結果顯示有十七位病人真正病癒了,只有二位沒有效果。他發現,那十七位有效的病人,罹患的多是慣性精神疾病或生理、心理疾病;而無效的二位,則是嚴重的器官疾病。換句話說,乩童治病很接近精神治療術,甚至可以解決一些醫師亦覺棘手的精神疾病。
他解釋說,我國傳統醫療過程有一句名言:「上醫醫人,下醫醫病」,一般醫生只針對「疾病」作治療,而好的醫生則會關注病人周遭環境的和諧關係。乩童治病就接近後者,他們對病人致病的原因,常以傳統人際關係及責任義務是否完成作解釋,比如,祖先牌位無人奉祀、墳墓風水不好、田地繼承錯誤引起的鬼魂作祟……等等,這正是鄉民最掛心而引起心理緊張的因素,所以乩童為人治病時,表面上是要病人服香灰符咒,更重要的則在指示病人改善上述種種關係。病人照作之後,心理自然得到解脫,人際關係的緊張也跟著鬆懈,病情就逐漸轉好。
因此,由人類學的角度來看,乩童的法術本身並無可取之處,但他們以「上醫醫人」的態度,解決鄉民因家庭關係、或社會文化需求衝突,所產生心理疾病的醫療哲學,以及親和、熟識、被依賴的傳統醫生角色,不但是當前精神醫學家與人類學家相當熱門的研究範圍,也是現代醫療制度能夠有所借鑑的對象。

圖2.:人類學者的「驛馬星」特別發達,每每數月不歸;夫人持家、功不可沒,這是李亦園夫婦的合照。(郭娟秋)
「不守時」是中國民族性使然?
許多人認為傳統包袱阻礙了現代化的腳步,像「不守時」的習慣,就是中國人的「民族性」。李亦園則指出,「很多人一定聽說過,大甲媽祖『回娘家』,到北港進香時,接香灰的時刻是分秒都不能差錯的。其實,傳統中國人一向講究時間的配合,無論新娘入房、蓋屋上樑、造船安龍骨、下葬入土、出門遠行……,都要算定時辰,然後絕對準時地完成,如果有半點差池,就被認為將引起不幸的災禍。」
「從這種儀式行為的時間觀來看,我們似乎不能贊同不守時是民族性的說法,這要看是在什麼情況下守時」。李院士表示,所以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把儀式性的守時,延伸成一般生活上的守時,假如我們真能做到這樣的轉移,這就是發揚傳統文化以適應現代生活的最好例證。
他也談「風水」。他說,風水觀念的流行,不但見之於鄉村知識水準較低的民眾,其實都市中許多受高等教育的人,甚至政府官員也非常相信,所以我們常聽說某個新官上任,不是將大門改個方向,就是把辦公桌換個位置;甚至學校校長也常有變換校門的作法。
李亦園認為這是一種相當不正常的現象,因為「在傳統的風水觀中,不但包括人與物、人與環境的關係,同時也包括了很濃的人際關係在內,而現在盛行的風水,卻幾乎捨棄了後者,反而走向巫術性的表現。」
那麼,風水究竟是不是「迷信」呢?他認為傳統風水觀的確含有相當程度的巫術在內,但從現代科學眼光看來,風水的基本哲學則有與現代生態學相當類似的觀念。
他表示,因為風水的本質不僅講究人與自然的和諧均衡,同時也配合人群關係、時序節奏,實在是中國人的一套宇宙觀,而這種與自然及社會環境調適均衡的哲學,正是當前生態學家、環境學家、能源專家,以至於關心人類在地球上生活發展的人士,所共同鼓吹的觀念。著名的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在他的「中國科技文明史」一書中,就對風水的基本哲學給予正面的評價。
可惜的是,我們未能把風水合乎現代生活的一面發揚光大,反而誇張它的巫術性、神秘性。李亦園指出:從這個例子來看,在發揚傳統文化以配合現代生活的過程中,我們千萬要慎作選擇,勇於割愛。

(郭娟秋)
有「理性」的教育,才有「理信」的宗教
李亦園談教育與迷信的關係,也同樣能言人所未見。他說,最令人憂心的是,教育本身是否合理?我們的教科書告訴孩子大禹治水,往往不著重分析他的「疏導」方法,卻在強調治水之後可「當皇帝」的事功。
他引述心理學家楊國樞的說法,「教育不是教給我們呆板的知識,應該教給我們分析的方法,這才是破除迷信的重點,我們的教育如果只求記憶,不重分析,太重權威形式的教學與管理……,都會造成學生對事不加分析而盲目信仰,對知識不加消化而盲目死記……」,李亦園認為,假如這樣的教育方法不盡早改進,社會的迷信心態不但不能藉教育的力量逐步破除,反會有變本加厲的可能。因此,要宗教信仰走向「理信」之道,只有期待整個社會走上「理性」的大道之後了。
這些剖析文字的主題雖然不同,但其中所透露出一位人類學者觀察種種社會現象的程度之深,與關愛之切則一。廿多年前,傅校長曾經好心勸告李亦園說:「知不知道這行冷門?」而當年這名意志堅決的轉系生果真在這行冷門學問中鑽研了卅餘年,還幾乎「炒熱」了它。

李亦園經常親自帶學生下田野作研究,這是他與學生在山地部落的合影。(郭娟秋)
「冷門學問」出狀元
除了積極出版一般人也能懂的人類學通俗書籍,讓社會普遍瞭解人類學對現代社會的影響;多年來,在學術的領域中,李亦園也不斷拓展研究範圍,積極吸收其他社會科學更精確的研究方法,共發表了專書十六種,論文九十七篇;並致力促使國內人類學研究,與社會學、心理學並列現代行為科學三大主流,以在社會現代化過程中,發揮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他主持中研院民族學研究所多年,一手建立如今的規模、制度,其後又擔任中國民族學會理事長、中研院評議員,以及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院長;此外,正像當年受恩於我國早期人類學大師李濟、凌純聲門下,李亦園也始終執教於臺大考古人類學系,得其親炙、提攜,而成新一代年輕人類學者,如國外的俄亥俄大學人類學系主任陳中民、夏威夷東西文化中心研究員吳燕和,以及國內的莊英章、胡臺麗、陳其南、許木柱……等都已卓然有成。他甚至還吸引了不少外系學生,慕名而來,從不缺席地旁聽這門「冷門學問」。
去年年底,在中央研究院十五屆院士選舉中,李亦園成為二位當選的國內學者之一。榮膺這項學術界最高令譽,「曝光」在所難免,而李院士與新聞界的談話,卻十分精簡:其一是感謝在學術領域中給他影響最大的五位恩師——李濟、凌純聲、芮逸夫、高去尋和石璋如;其二則是期望在新創的清大人文社會學院中,繼續努力開拓,恢復清大在北平時的人文傳統。
「感言」雖短,李院士在國內人類學研究上「承先啟後」的地位,卻不言而喻。
是承先啟後的重要角色
人類學原本確是門「冷門」學問,一般人對之不是全無瞭解,就是以為此乃專與「原始人」或「野蠻人」為伍,研究奇風異俗的學問。事實上,這門興起於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以研究人的本身,及其所創文化的科學,在西方已發展成分支精細(包括體質人類學、考古學、語言學、文化人類學。見附圖。),理論、方法具備的學問體系。
現代人類學的觀念被帶進中國學術研究的範圍,則要到民國十七年左右。當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先生,首先倡議增設考古組,五年後,社會科學研究所的民族學組亦併入史語所。
然而,無論考古學、民族學,在當時所扮演的角色,都只能算是史學的附庸:他們提供第一手史料以供史家研究、解釋歷史現象,人類學者本身卻沒有建立學問體系。這種情形一直到民國卅九年,中研院遷臺,臺灣大學創立考古人類學系後,才漸漸改變。而李亦園正是臺大考古人類學系第一屆的二個畢業生之一。
六位世界級的教授,二個年輕輕的學生
「我在民國卅七年由福建晉江來臺投考臺大歷史系」,李亦園回憶說,當時由於時局動亂,學校屢換校長,直到傅斯年先生接掌校務,學校才漸漸安定。他還帶來大批極負盛名的學者,包括李濟之、董作賓、凌純聲、芮逸夫等著名學者,都先後在歷史系開課,「當時我就被這些有名的人類學家所開新課深深吸引,二年後考古人類學系由歷史系分出獨立,我決定降轉重讀。當時傅先生並且破例保留降轉生原本必須放棄的獎學金,使我順利完成人類學系的學業。」這段知遇之恩,李亦園至今感念不已。
考古人類學系最早唯一的一個學生半途而輟,後來也只有李亦園和唐美君成為第一屆「唯二」的畢業生。「我們何其幸運!二個學生卻有六個世界級的人類學家親自授業。」李亦園回憶說:「當時家鄉淪陷,我一人在臺,聯絡不上家人,這些老師待我們如同己出!」
問學捷徑無他,「笨功夫」而已
除了課業與生活,大師們一絲不苟的治學精神自然對之影響至深。
李亦園還記得有回凌純聲老師正進行東南亞銅鼓研究,急需一篇期刊資料,便交待他找,但忘了說明期數。他到圖書館一查,發現這本刊物從一九○○年就開始發行了,「我心中暗暗叫苦,但也不敢偷懶,只有老老實實由創刊號找起,一直查到一九五○年,才找到老師要的資料,和另一篇相關文章。」李亦園表示,當時雖然花了不少笨功夫,但此後對這本人類學重要期刊暸如指掌,也受益無窮。
他的另一位恩師李濟之先生也主張用這種「笨功夫」做學問。在李亦園大學畢業前,李先生給他的臨別贈言是:「假如一個球掉到深草叢裡,完全不知去向,你要怎麼找?」這位人類學家的「捷徑」是:「只有從草地的一邊開始,按部就班來回搜索,才是最有把握而不會走冤枉路的辦法。」
此後李亦園在學術研究上,便是這樣一絲不苟,按部就班地累積「笨功夫」為基石,而後不斷有開創性的拓展。
大學畢業後,他在系上留任助教二年,接著進入凌純聲先生主持的中研院民族學研究所擔任助理員。這段期間,他先以歷史記載與實物資料為基礎,從事已漢化的「平埔族」研究,然後再以長期觀察參與的方法,進行尚得保留原有文化的「高山族」研究,包括日月潭邵族、來義鄉排灣族、南勢阿美族……等等,對土著民族的社會、文化作深入的探討,並一一完成民族誌。
人類學只是研究奇風異俗?
「很多人以為搞人類學就是長期與『原始人』為伍,專門研究奇風異俗。這種看法雖然略有偏見,也並非全無道理」,李院士解釋他早期由「原始民族」入手的原因說,人類學的形成,本來就與早期西方殖民政府想要瞭解殖民地人民的風俗民情有關,後來才慢慢形成有系統的學問。
此外,初民文化比較簡單,以之作為研究藍本,較能瞭解文化的結構;而經由異文化的研究經驗,再和自己的文化比較,也更能掌握文化差異。因此,一般人類學研究,幾乎都由原始民族開始。
作高山族研究時,所謂「長期參與觀察」的方法,簡單說就是深入部落,參與到小村莊每一個家庭生活中,觀察他們生活的各個層面。如此每一上山,就是好幾個月,李亦園記得那時候很少能在家過年,「過年的時候正是我們觀察禮俗的最好時機,怎麼能錯過!」
經常有人開玩笑說搞人類學的「驛馬星」特別發達,一年倒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不在家。李亦園笑說:「的確經常不在家,當時年紀也輕,能多跑跑。」
但也正是這種「多跑跑」的功夫,使他幾乎掌握了九大族群以及平埔族在社會、人格、文化三方面的所有現象,也成為他此後學術生涯中堅實的「本錢」。
在中研院民族所升任助理研究員後,李亦園獲得美國哈佛大學獎學金,赴美深造二年,師事人類學大師克羅孔(Prof. ClydeKluckhohn)。
師事人類學大師克羅孔門下
哈佛大學向是美國人類學研究的重鎮,尤其當時主持社會關係學系的人類學大師克羅孔教授,更是五○年代科際整合運動的先驅。他在哈佛大學混合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於一系,是美國大學制度上的創舉。
在這位人類學大師的理想中,這三種學問,雖然各從自己的立場研究人類行為,但三者之間不斷交換情報,共同建立一套互通有無的概念和基本定律,必能使人類行為的研究走上更健康的道路。
「克羅孔先生也經常用最通俗的語言,向一般人說明人類學與現代生活的關係,他的名著『人類的鏡子』在五○年代轟動了包括科學家和一般大學的全美社會。」李亦園形容他的業師說:「真正的專家並不一定是關在象牙塔裡,他們仍然能用一般的話告訴大家,科學家終日埋首所做的究竟是什麼?與日常生活有什麼關係?」
民國四十九年,李亦園整裝返國,行囊裏不只擁有了哈佛人類學碩士學位,也帶回了所有心儀的新觀念和大師們的風範。
主持中研院民族所,致力科際整合
克羅孔教授所倡議的科際整合觀念,在李亦園其後主持中研院民族所的時期,被積極推廣。他不但同時聘用社會學、心理學方面的專家,也推動許多科際綜合研究討論會,像「中國人的性格——科際綜合研究」、「中國的現代化」、「社會變遷中的青少年問題」,以及「社會及行為科學研究之中國化」……等。在這些研討會中,參與的學者除了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方面的專家,甚至還包括了史學、哲學、精神醫學等其他社會科學的學者。
這段期間,李亦園個人的學術研究,也不斷有新的突破:在研究方法上,他自是兼採人類學的深度參與觀察,和其他行為科學的廣度問卷及正式測驗;在研究領域上,他更打破國內當時以「原始土著」為重心的傳統,率先從事「複雜社會」——「華僑社會」和「漢人社會」的研究。
李亦園曾經先後二次前往砂勞越及馬來亞作田野調查,以「一個移植的市鎮——馬來亞華人市鎮生活」等一系列研究,開創「華僑社會」實證研究的範式;又以「臺灣農村的民族學調查」以下一系列論文,將研究層面指向「臺灣漢人社會」。
從早期高山族「異文化」的研究,到掌握「華僑社會」、「臺灣漢人社會」這二個中國文化的現代「實驗室」,李亦園在文化人類學研究的廣度上攻城掠地;此後,他的注意力游刃有餘地由區域研究,轉向主題研究,直接展開人類學對現實社會的分析探討。
在「宗教與儀式行為」的系列研究裡,除了傳統宗教儀式的分析,他的研究對象還包括了民俗儀式、民俗醫療,甚至新興宗教,像經常上報的「一貫道」、「愛的家庭」、「新約教會」等,也在他的關注之列。
特異教派不是「宗教」?
李亦園表示,人類學的實用性很廣泛,但在正統的應用人類學中,宗教人類學的地位並不重要。
而李院士之所以鑽研於這個主題中,自有他的觀察、見解。「在西洋社會裡,宗教人類學雖然並不重要,但在我們當前的社會中,人類學的宗教研究應有特別的『實用』意義。」他指出,近年來,社會上出現許多特異教派,經過報章積極報導,引起社會上許多疑慮、不安。
比方幾年前流行的「統一教」,據說令許多學生休學而獻身教會,使得家長向治安當局請願;「愛的家庭」教派,竟傳說鼓勵雜交;還有比較傳統的「一貫道」,也被謠傳它做禮拜是完全裸體的;另外像「新約教會」以高雄縣甲仙鄉為「聖山」,且狂熱地在「聖山」周圍搭營,引起治安當局懷疑;「耶和華見證會」要求教徒不可以向國旗行禮,不可以服兵役,更是與國家法律衝突,為人詬病。
「一般人在看問題的時候,往往先作價值判斷,總認為對社會有益的才是宗教,對社會有害的就不是宗教,務必除之而後快,因此很容易引起過度的疑慮和對立的情況。」李亦園表示,「在人類學者的觀念裡,不管有害、有益的,都是宗教,必須深入瞭解之後,到了應用時再作價值判斷,設法解決問題。」
客觀「研究」,才是可行之道
他研究這些特異教派的領導人物、教徒,也研究他們的儀式過程,「從這些研究當中,我們發現他們未必全如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樣詭異。當然,其中有些是真有問題,但也有不少是謠傳或偏見。像一貫道的禮拜,並不如外傳所說是裸體的,實際上這是派系之爭的中傷」。總之,李院士認為用學術的辦法,來瞭解這些宗教的真正內容和社會背景,解決社會不安、澄清謠傳,就是宗教人類學最「實用」的地方了。
至於「中國民族、社會與文化」這個研究專題,則屬於理論性的綜合研究。李院士從中國人的立場闡釋「文化」概念,且以人類學觀點,探討中國社會文化的本質與發展。
從高山族到華僑社會、漢人社會、宗教行為,一直到中國文化的綜合探討,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位人類學者治學的脈絡,而李院士在學術成就上的特色,一般認為不只是廣泛、深入,最重要的是「持久」。
以高山族研究為例,除了早期區域性的探討,李亦園始終持續關切高山族在社會變遷迅速之下,所引起的種種適應問題。像高山族青少年問題、都市高山族的適應……等等。二年前,他更應省政府民政廳的委託,主持「山地行政政策評估研究」,對遷臺以來卅餘年的山地行政政策,以及少數民族現代化適應的問題,進行深入的評估。有關單位且因此決定在內政部成立「山地行政會報」,直接提高了山地行政的層次。
不久前,李亦園卸下了在臺大考古人類學系的教職,應邀擔任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在這個新的職位上,他除了希望恢復清大在北平時代重視人文的傳統、加強理工科系學生的人文素養外,更重要的是推動清華的人文學術研究,致力科際整合的理想。
讓大家都能懂得人類學
科際整合,是李院士多年來倡議的學術理想;以人類學的研究直接為社會現代化助一臂之力,則是他的職志。以往,人類學所扮演的「冷僻」角色,李院士認為身為人類學者,要負很大的責任,「如果我們只埋首研究,不讓大眾明白人類學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學門,怎麼會熱絡起來?」他說。
事實上,李亦園從民國五十五年開始,就陸續出版人類學方面的通俗書籍,並且主編人類學巨擘叢書,介紹世界著名的人類學家。他也積極呼籲加強大學的人文教育。
李院士認為,大學人文教育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體認人類的一體性,促進人類社會的互諒、互愛。他喜歡從人類學的觀點為學生解釋這個想法。
「有人認為今天的西方文明,是世界最高超的文化,西方人也是最優秀的民族」,李亦園舉了個簡單的例子來澄清這個模糊的觀念,他說:「人類文化發展過程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是如何栽種植物,此後人類的生存,才真正不受製於自然。但我們發現世界上七個栽種植物的發源地,包括西亞、東亞、東北非、南美洲……等,卻沒有一個出現在今天號稱世界最高文化的歐美。所以說,人類文化是全世界許許多多不同民族都貢獻出一點,才累積、匯合成今天人類全體的文化。」這就是人類學上所謂的「文化全體性」。
體會容忍異己的真義
人類創造了文化,並且用來控制自然,得到更多生活所需,使人生更安定、有保障,「但是,文化也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人類創造了它,又反過來被它約束。不同文化對於行為都有不同的約束力,因此每個民族所表現出來的行為也各異,這是文化對於行為塑模的力量。」
例如男女兩性的差別,固然有其中物性的基礎,但是我們一般認定的男女角色,以為男性應該是外向、主動、粗獷;女性應該是被動、溫柔、細膩等性格,卻不是每一個民族都是如此的,人類學家Mead所描寫的新畿內亞人的男女性格就恰恰相反,而阿美族人的女性,就是比較主動而外向。
這就是不同文化塑模之下的明顯差異。李院士說,每個民族都有它特別的生活方式、文化表現,這無疑提醒了我們注意文化的「相對性」,「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沒有理由以自己文化的標準,來判斷別的文化風俗『不近情理』,或鄙之為『奇風異俗』,我想,人類學家對於世界文化、人類前途最重要的貢獻,就在這個觀點上了!」
對於今天世界上永不止息的紛紛擾擾,李院士認為多半源自種族和文化的偏見。「假如大家都設身處地的瞭解別人、包容別人、接納別人,這個世界才有光明的前途!」
這是李院士最常說的一段話,也是他多年踽踽於文化人類學這個「冷門」學問中,最熱切地想要推廣的一個觀念——瞭解、包容、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