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九四九年以後,中國大陸即被關進中共政權營建的鐵幕之中,與自由世界斷絕了關係。三十多年來,在中共極權統治下,這道鐵幕始終沉沉地籠罩在大陸千萬百姓的心中,成了一道最嚴苛、也是最神秘的符咒。中共一方面對外大肆宣揚所謂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果,一方面卻禁止不了逃亡的人潮。外人很不容易明白裡面的究竟,鐵幕一直像迷霧般地掩蓋著世人的眼睛。七○年代以後,在中共當局有限度地開放政策下,鐵幕內的情形,便一點一滴地、輾轉不絕地流傳出來了。等到西方的傳播工作者進到大陸,透過記者的筆,攝影家的鏡頭,原原本本地傳達到世人的眼前時,中共施展多年的障眼法,自我吹噓的謊言,便一層一層地被剝開了。

大陸人民一向沒有通商貿易自由,鄧小平上台之後,有限度地開放自由市場。由這張南京自由市場的圖片中,可以看出:大陸人民的交易還停留在農業社會擺地攤的階段,出售物品,也不外乎是經濟價值低的農產品。
鐵幕的缺口
一九七四年,法國名導演安東尼奧尼拍攝的「中國」,首先在自由世界引起了巨大的震撼。一九七六年,夏之炎的「北京最寒冷的冬天」,揭露了林彪事件以迄「文化大革命」這一場奪權的動亂。大約在這同時,陳若曦的「尹縣長」等諸篇小說公諸於世,中國大陸建設的落後,官僚的腐敗,百姓生活的貧困等現像,已無所遁跡了。
以後,陸續又有美國電視記者拍攝的「上海陰影」出現,文字記者撰寫的各種報導更是層出不窮。而這段時間內,大陸的政權迭經四人幫的興亡,轉移到目前鄧小平掌權的時代。在四個現代化的呼聲下,這道曾是密不透風的鐵幕,固已破綻百出,中共大陸落後貧窮的事實。也是昭彰著顯、世人皆知了。

南京街頭滿街都是腳踏車,汽車相當少,能擁有一部腳踏車,一般大陸人民已經高興萬分了。
張之安與水禾田
比起文字與電視,攝影是另一具有紀錄功能的傳播媒體,它的普遍性與說服力甚至在兩者之上。歷年來,不乏許多攝影家,在中國大陸拍下了極為珍貴的、歷史性的鏡頭。
一九七九年以後,攝影家以觀光的名義進入大陸,拍攝了更多這類的題材。較為我們所熟知的,且曾在今年在台灣開過展覽的,先後有香港的攝影家水禾田,和法國青年張之安。近鄉情怯,透過他們兩位的鏡頭,我們得以窺見夢牽魂掛的故國山河。「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目睹著那劫後的殘山剩水,我們內心自然別有一份悒愁了。
但是水禾田和張之安畢竟是有區別的,在水禾田的作品中,到處都可看到中國人濃烈的懷鄉的感情,它的成就可能較偏向藝術上的。而張之安的中國印象,則幾乎來自一個客觀的事體的呈現,儘管在他鏡頭底下,不乏一些感情的流露,可是站在一個外國人的立場,來看中國大陸,他的報導性顯然強過藝術表現的層面。誠如他所說:「我拍攝這些照片,並不帶任何色彩,只是單純地拍取我所看到的東西。」因此他的攝影作品,便能更有餘裕地為我們描繪出一個中國大陸當前的面貌來。
事實上,張之安是誰並不重要,他只是一個廿一歲的法國青年的中文名字,正如許許多多對中國充滿了興趣與熱情的外國青年一樣:他到過台灣,也到過大陸,看到了兩種不同體制下的社會生活的差異。他的三個禮拜的中國大陸之旅,和數百張中國大陸的照片,正足以做為這種「社會差異」的見證。

南京城內民屋破舊,行人衣衫式樣、顏色單調沉暗,神色呆滯倉惶,景象蕭條而沉悶。
灰暗的第一大城——上海
民國六十九年二月,張之安首度來到台灣,他原是巴黎大學社會系的學生,因對中國發生了興趣,於是休學一年,專程來台北研習中文。在台灣前後待了一年的時間,結交了不少中國朋友,也能講一口流利的國語。
今年三月,他透過一位法國朋友的奔走,有機會到大陸去遊覽了一趟。行程雖是中國旅行社香港辦事處安排的,可是他們因有特殊關係,得以擺脫團體的束縛,以個人旅行的名義進入大陸,所以他們比一般觀光客,更深入地看到了中國大陸的真相。
三月中旬,他和朋友與朋友的父親三人,從香港搭機直飛大陸,第一站便是第一大城市——上海。
上海,這個號稱十里洋場的大商埠,三十多年前工商業就已繁榮鼎盛,富甲全國。可是三十年後,呈現在這些法國人眼前的,竟是一付冷清清的市容。藍、灰、綠的色調,一如「上海的陰影」中的陰影,籠罩著這個死氣沉沉的都市,當年最繁華的「外灘」,最雅緻的「禹園」,如今也落得一片蕭瑟、荒涼,無從想像當年的盛況。
說來好笑,他們對上海印象最深的卻是腳踏車,幾乎滿街都是腳踏車奔馳的影子。公共汽車非常少,足見大陸交通落後的情形。老建築物看起來相當地蒼老,與三十多年前沒有兩樣。連小姐女士的衣服也少有變化,清一色的藍灰色調,一點也看不出青春活潑的氣息。一些比較時髦的,雖穿了花衣服,可是外面往往還是穿著藍色的外套。反觀這幾個法國朋友,一身花俏、五顏六色雜陳,走在人群中,自然引人注目了。
此外,上海的房荒也很嚴重,由於房子蓋得比人口增加慢,大部份的人都沒有房子住。年輕人結婚後,往往還得和家人住在一起,連私生活的自由也難求。因此上海的公園特別熱鬧,每逢假日或休憩時間,幾乎每一叢花前樹下,都有年輕男女在隱秘處談心,甚至不乏摟摟抱抱的親熱場面出現。這並非男女之間的關係已大為開放,完全是被房屋荒給逼出來的應景節目啊!對張之安他們來說,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一般而言,大陸的民風還相當閉塞,老百姓看到生人,普遍地表現出靦腆的羞態。尤其碰到有人拍照時,往往一轉身就跑掉了。文革前,中共當局還禁止外人拍照呢!現在情形雖有改善,這種羞態還是廣泛地存在著,令張之安在拍照時感到十分困擾。

南京古運河旁建築破舊雜亂,運河水色汙濁,河中行駛的舟船也極落伍。
沒落的國都——南京
兩天後,在上海搭京滬鐵路的火車,張之安一行到了旅途的第二站——南京。這個六朝金粉的都城,也不再有笙歌之樂了。街道上,一樣擠滿了腳踏車。街道兩旁,破敗的木樓林立,還不時有驢子拉的水肥車施施而過。古蹟明孝陵旁,石馬與拖木材的真馬相互輝映。老舊的四合院中晾曬著雜亂的衣物。大運河的煙水蒼籠,罩著古老簡陋的碼頭。這一切,都構成了張之安鏡頭底下的南京:這個沒落、衰頹達三十年之久的都城。
除了這些市容、名勝,張之安最大的興趣,似乎在自由市場,他花了許多心力在這上面,也談到這是他個人覺得較為特殊的事物。在這兒,我們看到了賣蔬菜的婦人,一對賣芋頭的老夫婦,一個賣魚乾的老婦人以及一個咬著煙賣著烤蕃薯的男人。這些販伕走卒,便是活躍在這個市場的主要人物,他們一樣穿著藏青色的工人裝,只是體態更蒼老,手腳更粗糙,眼神更迷惘了。
以往,這些市場都是國營的,一九七九年以後,才改為自由市場,准人民在這兒自由販賣。可是這自由市場媢磞b簡陋、寒傖得可憐,擺攤子的固然都是殘弱老人,而販賣的也幾乎都是經濟價值不高的農產品,如米穀、魚乾、芋頭、蔬菜等。可見大陸人民的購買力有多弱,他們的消費水準又是如何低,從這兒我們也不難了解中下層人民的生活有多艱苦了。
南京雖然也有超級市場,但主要是供外賓購物用的,有時也對人民開放。外國人可以用外幣,人民卻要用糧票、現金,在這兒也買不到幾樣東西。
連餐廳也有外賓餐廳和人民餐廳之分。外賓使用的餐廳當然較高級豪華,東西也不貴。可是張之安他們還是喜歡到人民餐廳去吃飯,主要是為了接近大陸民眾。在那兒,他們看到許多被下放的青年,逃回都市,因沒有飯票,大多淪為「要飯的」,為了三餐,時常到人民餐廳去乞食。可是餐廳老闆寧可將剩菜拿去餵狗,也不願給他們。有幾次張之安不忍看到他們挨餓的慘狀,就叫了一些飯菜請他們,可是立即遭到餐廳老闆的制止。老闆堅持:請他們可以,但是必須離開飯店,張之安果然將飯菜搬到飯店外,那群青年就蹲在地上狼吞虎嚥起來。
在外國人的觀念中,中國人是有同情心、最講人情味的民族。可是在大陸,這一點人間的溫情也不復存在了。到處都是冷漠無情的嘴臉,連張之安他們看了都忍不住要搖頭嘆息。

萬里長城是中華民族偉大的歷史古蹟,今日人類登陸月球,從太空中返觀地球,萬里長城乃是唯一可見的人類建築。然而,這些年來,中共內部動盪、民生困窘、缺乏建材,竟然聽任民眾掘取城磚做為建材,外來遊客也紛紛挖走城磚做紀念品,使得長城遭受空前浩劫。中共這種自毀長城、破壞古蹟的不肖暴行,實在令人痛心與嘆息。
滿目淒涼的山河
兩天之後,他們到了杭州,那兒有全國最秀麗的中國山水。西湖的風景依舊,可是湖水已沒有從前清澈了,是否這塵世的動亂,也波及了這名園勝景呢?七九年以後,遊客漸多,可是總令人覺得淒清寥落,沒有往年遊客如織的熱鬧與和樂。
西湖的靈隱寺,有最精緻的佛像雕刻,中共一向禁止遊人在此攝影,連外賓也在禁止之列。據說主要是為了保護這些佛像攝影的版權,可是張之安卻在這兒偷拍了不少,是他個人十分滿意的額外收穫。
三天之後,他們按照行程的安排,到了北平。這個中共政權的所在地,比起其他城市也好不到那裡去。然而北方人豪邁的性格,與做為一國首都的特性,這兒畢竟比較開放,看起來也多一點活潑的氣息。尤其對外政策改變以後,人們學習外語的風氣很盛,常有路人拿著單字請教張之安一行,可是令他們驚訝的是,張之安他們竟能講那麼流利的中文!
為了便於行動,他們租來了腳踏車,每天騎著在北平街頭閒逛。最令他們難忘的,是在一次遊覽中,認識了一位「北大」的學生,他是一個熱情、開朗而且相當好客的年輕人,彼此談得非常投機。「北大」一向禁止觀光客進入,可是張之安在他的巧妙安排下,買了一套深藍色的服裝,騎了單車,混在一大群學生中,終於如願以償地進到他嚮往已久的「北大」。
「北大」的學生,對這位能說中國話的法國小伙子,似乎也很有好感,很快地大家都變得熟絡了。在交談中,他們幾乎都知道台灣這些年來進步的情形,也明白大陸在共產制度下,根本無法和實行三民主義的台灣相比。
對於外國學生,他們更是豔羨得很,外國學生有絕對的自由,可以隨意到各個國家學習、參觀這對他們而言則是個夢想。也有一兩個較急進的人,大概是為了維護「民族尊嚴」,硬是認為社會主義才是條大路,可是卻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總之,這趟「北大」之行,是張之安最感興奮、也最難以忘懷的一段經歷,他不但認識了許多最優秀的大陸青年知識份子,交換了許多不同社會制度的經驗,也和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留下了他們的住址,希望將來保持聯繫,可是他又擔心,這樣是否會對他們不利,因為他們已經說了許多他們不該說的話。
後來他們還去過萬里長城,登臨那座聳立中國三千多年的龍脊,眺望塞外雄偉的風光,他們因此領略到古中國的偉大與驕傲。三個禮拜的中國大陸之行,在這歷史的最高峰之處,便告結束了。

萬里長城是中華民族偉大的歷史古蹟,今日人類登陸月球,從太空中返觀地球,萬里長城乃是唯一可見的人類建築。然而,這些年來,中共內部動盪、民生困窘、缺乏建材,竟然聽任民眾掘取城磚做為建材,外來遊客也紛紛挖走城磚做紀念品,使得長城遭受空前浩劫。中共這種自毀長城、破壞古蹟的不肖暴行,實在令人痛心與嘆息。
永難忘情的中國
四月中旬,張之安偕朋友回到台灣,透過幾位熱心朋友的幫忙,將他在大陸拍攝的數百幀照片,做了一次公開的展覽,並接受中視「六十分鐘」的訪問。
張之安這次的展覽,至少有一個特色,它是不沾染任何政治色彩的。因為張之安本人即不帶任何政治上的偏見,完全是一位二十一歲的外國青年,以他自身的敏感,對中國大陸變局中的各種面貌,所做的觀察,從而留下來的見證。
既是一種觀察,一種見證,本不該做結論的。可是我們從張之安的口中,卻也瞭解了一樁事實,那就是中國大陸的人民也是一群正常的人。而只要是一個正常的人,便有權利要衣食無虞,活得尊嚴,並且有公平發展的機會。假若一個政權,蔑視了這種做人的基本權利,貶損了做為一個人的尊嚴,那麼,任何違反這些原則的政權和政策,都將引起人民的反抗,今天中國大陸真正的危機,似乎就在這裡。
五月初,張之安回到巴黎去了,他行前表示,回學校後準備加修政治學。這位主修社會學的青年,在他接觸了大陸的各個階層之後,似乎明白社會學也有它侷限的地方。那麼從政治學的觀點來分析,或許更能瞭解兩種不同的政體、不同的制度,為何會造成這麼懸殊的社會現象和生活層面罷!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孩子,常在名勝、古蹟或風景區出入,喜歡向觀光客討點零錢或食物。

南京自由市場中一位小販,利用為人廢棄、鐵鏽斑斑的汽油桶,烤蕃薯出售。圖右戴眼鏡的婦女雙手捧腹,兩眼盯著小販手中的蕃薯,一副饑腸轆轆、垂涎欲滴的模樣。

大陸人民生活窮困,開放自由市場後,大家都想盡辦法,做點小生意,以增加收入。擺張桌子,出售幾杯茶水,收入雖然有限,但也聊可補貼家用。

南京城內也鬧房荒,民屋年久失修、破舊不堪,早該拆除重建,卻還有人居住。

圖2:南京街頭的補鞋匠,穿的是布鞋,補的也是布鞋。一般大陸人民很少有人穿皮鞋。

圖3:南京自由市場中一位販賣穀物的農夫,因生意清淡,一面抽煙斗,一面陷入愁苦的沉思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