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你有機會與一個十六、七歲,個性外向,交遊亦廣的大男生談天,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看在那馬子亂正點的,今天起了透早,撇輪子去掃苗。後來碰到個僑凱擺台子,以為賺到了,沒想到那雜碎插臘燭,搞得我們牛毛撚,真篤爛!」
他究竟去了那裏去?做了什麼?碰到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帥哥」、兩個「馬子」,亂正點的!(張良綱)
古人「懸梁」,今人「上吊」
「文字沒有雅俗,卻有死活可道,
古人叫做欲,今人叫做要,
古人叫做至,今人叫做到,
古人叫做溺,今人叫做尿,
…………………
至於古人叫字,今人叫號,
古人懸梁,今人上吊,
古名雖未必不佳,
今名又何嘗不妙?…………」
這是民國初年倡議「活文學」、「新文學」的胡適之見。只不知胡博士面對今天青少年活生生的「新語言」,又作何想法?

練功」練多了,「東邪」也出現在裝修板上,鐵是少年郎幹的好事。(張良綱)
是反正統、反規範的青年用語
年輕人發展出一套屬於自己的語言,其實是舉世皆然的文化現象。新語言活潑、俏皮、傳神、捉狹,指事範圍不出課堂、異性與休閒生活。前面的那段話,經過「翻譯」,並非天書,大意不過是:「看在那女孩子很漂亮的份上,今天一大早就爬起來趕計程車去理髮。後來遇見一個蠻有錢的僑生,說要請客吃飯,還以為佔了便宜呢!沒想到那傢伙居然吃了一半就溜了,害我們弄得一文不名才回來,真氣人。」
台大外文系教授黃宣範表示,相對於主流的非正統語言,大致可分二個來源,一個是因地域、行業,自然產生的方言俚語和行話;另一個則是帶有反正統、反規範意味的黑話。青年用語,則屬於後者。
他表示,年輕人的流行用語和口頭禪,在語言學上屬於「後設語言」,這種語言不純粹是為了表達事物,而是運用語言本身來表達語言,或作轉換語言的語言遊戲。
「根據研究,人類在十歲以後才有後設思考的能力,而十來歲的青少年正值反抗期,所以青年用語的發生,是很自然的事」,黃教授說。
有趣、傳神,想像力豐富
把頭髮說成「苗子」、眼睛說是「照子」、鼻子叫做「煙窗」、臉蛋叫做「盤兒」;耳是「順風」、鼻是「瓶子」;胸部喚「福壽」,屁股稱「玻璃」;手成了「叉子」,腳寫作「金鋼」……。
你不得不佩服年輕人的想像力。這些暗語不但有趣,而且傳神。
也有些密碼,令人丈二金鋼摸不著頭腦。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偏要說成柳、越、王、哲、中、申(沈)、辛(信)、章(張)、愛、車(局);講話是「申剛」,完蛋了叫「葛兒屁」,叫他們解析解析含義,誰也說不上來。一位方濟中學三年級的男同學說:「沒人去追究什麼意思,大家聽慣了跟著說,自然有一股『圈內人』的認同感。」
蹺課、練功、看馬子
圈內人有圈內人的溝通方式。
一「票」人圍坐「打屁」(談天),茶水喝多了要向眾人告罪。這時候,說「內急」,不免文縐縐,惹人討厭;說「小便」當然忒過粗俗;去「上廁所」,又太顯白、沒趣。於是,咱去「歌廳」「撇條」,既解窘、又上道,何樂不為?
同理,「蹺」課比逃課少點罪惡感;「練功」比看武俠小說道行更高;好「糗」比丟臉好下台些;帶「馬子」去「把天皇」、「洗眼睛」,比帶女朋友看電影刺激得多。
看完電影,要描述鏡頭堥漕ョu接吻」鏡頭,多不好意思,「二硫碘化鉀」就好多了;就算打「ㄅㄛ」也俏皮得多。如果被問及:「喜不喜歡他啊?」多麼難答,「來不來電?」輕鬆些了。至於氣極了真想罵句粗話「他×的」,但平白涉及別人無辜的母親實在沒道理,哼句「tomato」也算消了氣。
何況一樣米養百樣人,少年心情春日雲,身邊這麼多「菜鳥」鮮事、「蓋仙」「ㄙㄨˋ呆」,國文課本上的字那能夠用?
於是乎那馬子好「正」(漂亮),可惜她身邊已經有個「老鳥」,真「背」(運氣差),看那天你爺爺也「ㄉㄧㄠˇ」(得意)起來,「旋」(騙)它一打「凱馬」……,哇,想起來都「爽」(高興),真是「一把罩」(有辦法)。
什麼,連這是什麼意思都「撚了細」(不知道),真「驢」,不「蓋」你,「鐵」是個「二百塊」的徒弟。
哈草、克飯、死K書
這樣鮮活的形容詞,誰曰不妙?而吸煙叫「哈」草、吃飯叫「克」飯、看是「瞄」,比是「軋」ㄍ丫ˋ;順手牽羊稱「ㄎ一尢」、死命讀書叫「K」;打是「揙」、溜是「蹺」;老師「當」人,學生「剁」龜(打瞌睡)……。這些嶄新的動詞,的確生龍活虎、語調鏗鏘。
年輕人的新語彙既然妙趣橫生,它們可能隨著使用者的成長,而納入主流,成為正統語言的一部分嗎?專家認為這樣的機會微乎其微。
「因為這些語彙流傳並不廣,有很明顯的年齡層,所以既不算俗語,也不成其為俚諺」,黃宣範教授解釋說:「何況它既有年齡限制、又因為指涉範圍限於校園生活,有先天的侷限性。」
黃教授同時指出,青年用語雖然沒有傳承性,不可能老幼咸宜、全民共享,但它永遠會推陳出新,成為青年文化中明顯的標記。
流行暗語,男女有別
根據本刊針對高中、高職學生,所作的一項非正式調查中顯示,學生們對青年用語的態度,有明顯的性別差異。
一般說來,男生無論來自面臨聯考的明星學校,或沒有升學壓力的職校、專校,幾乎都使用這些「流行用語」。他們的理由包括:「有趣」、「比較上道」、「容易打入朋友圈」,而大多數人的理由,竟只是「習慣了」。至於說暗語的場合,包括學校、補習班、休閒場所,甚至家裡。而家長的態度,也以「無所謂」居多。當然,也有人強調,「在只有男生的場合,說得比較自在。」
女學生對使用暗語的態度保守得多。大部分女孩子比較少說的原因是「不喜歡」、「個性較內向」,也有人認為說起來「不雅」或「不敬重」。
至於喜歡說「流行用語」的女生,常說的口頭禪像「傷腦筋」「好毒哦!」「太離譜了!」「太誇張了吧!」「來不及啦!」……,顯然來自電視綜藝節目「黃金拍檔」和「連環泡」。張小燕的「YA——」、胡瓜的「ㄉㄧㄡ——」(「老實樹」倒了),也成暗語。又如廣告詞中的「我回去洗個頭」表示去跳舞,流行歌曲中的「kissing」意謂開心,也都不出電視範圍。
女生用語,大異其趣
此外,故意拆字、誤念、錯置單位、另加但書,也是女學生愛玩的語言遊戲。比方把錢說成「金戈戈(哥哥)」,「魅力」說成「鬼力」,莫名其「妙」,是莫名其「沙」;一「根」一筷子是一「條」筷子;或者稱讚人的「閨」房好整齊,又加個烏龜的「龜」;說人英俊,但是細菌的「菌」。而英俊男士「帥哥」可以是蟋蟀的「蟀」——太瘦了;漂亮女生「正點」偏偏是地震的「震」——該減肥啦!也算諧而不謔。
而不論男女,把台語、日語譯成國語的口頭禪,像「黃酸」(窩囊)、「鐵齒」(固執)、「啊打」(白癡)、「秀斗」(呆笨),也愈行普遍。
關於性別的問題,黃宣範教授表示,雖然一般人多認為女性對語言的敏感度較高,學習力較強,但在社會化的過程中,女性顯然比男性對「正統」更敏感、更認同。在西方語言學家的研究中,語言歧異最大的兩個社群是「中產階級婦女」與「勞工階級男子」,前者保守觀念深,後者反抗意識強。而在年輕人「流行用語」的使用程度上,女生較保守、男生較反抗,亦可作如是觀。
克藥、煉丹、說黑話
至於校園生活之外,地下舞廳、咖啡屋、遊樂場,甚至少年輔育院中的另一組青少年用語,又是另一片天地。
他們把刑警稱作「條子」、女警是「馬條」、憲兵是「憲條」、少年隊是「少條館」;當鋪乃「富貴窟」,監獄則是「苦窖」。
此外,克藥(吃迷幻藥)、煉丹(吸強力膠)、卯杖(打架)、拖戳(打群架)、克爛飯(多打一)、釘孤枝(一對一)、雜八、撈月(偷竊)、架貨(帶武器)、一尺八(武士刀)……,這裡隱隱浮現的,竟是一個月黑風高、刀光劍影的暗處了。
「他們用的暗語,已經跟黑道上的黑話沒什麼差別」,經常出入輔育院的台大心理系研究助理賴傳文表示,許多黑話,也經由這些青少年傳入了校園,成為男生半帶諧謔的口頭禪。
年輕人語,何嘗不妙?
如此看來——
語言沒有雅俗,
卻有年齡可分,
前人泡蜜斯,今人把馬子,
前人桌上游泳,今人城下搬磚,
……………………
至於前人此去擦地板,
今人改搭地下鐵,
前人吹牛,今人臭蓋,
前人倒楣,今人篤爛,
老人出言,雖未必不佳,
年輕人語,又何嘗不妙?
哇塞!真帶種,不是蓋的,kiss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