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月間,向來熱鬧的國內棒壇又有盛事。
這回,中華成棒代表隊將開拔到古巴,參加兩年一度的洲際盃棒球錦標賽。
在這個全世界矚目的大賽,剛以破竹之勢得到亞洲盃冠軍的中華代表隊,勢必又是各界看好奪標的隊伍,而他們也將卯足勁作最好的表現。
國人熱切期待的,是中華健兒再度揚威海外、為國爭光;但在場場漂亮成績的背後,你可否知道,中華隊員們每個人都是「心有千千結」?
心結打從那來?
等待了卅四年,中華成棒隊總算捧回了亮閃閃的亞洲棒球錦標賽冠軍杯。
握緊這座獎盃,棒界人士感觸良多。因為我國從一九五四年參加亞洲盃以來,就被看好將成為亞洲盃盟主,多少次的努力,多少次的功敗垂成——每次總在最後幾戰以些微的差數,不是輸給日本,就是敗給韓國,而功虧一簣。
四年前的第十二屆亞洲盃,我國曾以積分相同而與日、韓並列冠軍,但棒界人士總認為:「沒打贏日、韓,就不算真冠軍」,並且以此為憾。而今年,中華隊不僅打贏日、韓,而且比數都相當懸殊,總算償了宿願。
除此之外,一九八八年奧運就在明年,照三年前洛杉磯奧運的經驗,棒球仍將是最受歡迎的球類項目之一,為了爭取參賽權,各國紛紛使出渾身解數。中華隊這次贏得冠軍杯,也同時取得奧運的參賽權。

這是涂忠男,中華成棒隊當家捕手,球齡已逾廿年。(邱勝旺)
亞洲棒壇霸權已轉移
此回,中華隊的表現,也的確令人刮目相看;這可從日本棒界人士態度的轉變,看出端倪。
賽前,日本棒界人士認為,中華隊雖是「有史以來最強的一隊」,但與日、韓相對抗,勝負還是五五波,甚至還猜測可能如往年一樣——中華隊會贏韓隊、韓隊贏日隊、日隊又會勝中華隊。
這個猜想在第一場比賽——中韓之役就瓦解了。此賽中華隊以六比二的懸殊比數大勝韓國,日隊總監督鈴木義信在看完比賽以後表示:「中華隊比想像中強很多。」對中日之戰的預估也不敢如賽前認為的五五波,而說:「日本隊要得到六分以上,才有可能贏。」
等到中日之役、中華隊以九比三大敗日本,日本新聞界的態度更整個地由懷疑變為尊崇。「亞洲業餘棒壇的霸權已轉移給中華隊了!」每日新聞如此評論;而最喜歡台灣球員的日本球探,更給中華隊員來了一次估價:假如中華隊員全部投入日本職業棒壇,總價碼是七億日圓。
在亞洲棒壇,這是中華隊有史以來獲致的最高成就,但在大會閉幕典禮上,領過冠軍杯的中華隊員,卻沒有什麼開心的表情,每個人都是默默不語,總教練林家祥更是蹙緊了眉頭。
為什麼呢?因為就在閉幕之前,中華隊剛結束最後一場比賽:中澳之戰,比數為三比二,中華隊輸了。

到日本打職棒,是棒球員最嚮往的出路之一。(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中華隊就像睡獅
在此次亞洲盃的參賽隊伍中,澳洲隊原被預估為實力僅次於中、日、韓的強隊之一。中華隊原也以其為假想敵,準備全力一搏,但在開賽之初,澳洲隊卻輸給了實力不強的關島隊,身價大跌。
「面對這樣的隊伍,就實力來講,中華隊是不該輸的。為什麼輸呢?值得提出來檢討」,師大體育研究所所長簡曜暉指出。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一位棒壇人士指出,從民國七十一年我開始在各項國際大賽中嶄露頭角後,中華隊的表現就像「睡獅」,醒時,是山中之王;睡時,又好像誰都可以欺負。
這位棒壇人士的比喻,不算誇張。因為從一九八二年以來,我國參加過包括洲際杯、世界賽、奧運等六次重要國際大賽,得到的名次始終是第二或第三(一九八五年在加拿大舉行的洲際杯獲第四名,是唯一沒有進入前三名的一次),好幾次打敗過冠軍隊,卻從沒有得過冠軍杯。
對於中華隊這種「差這麼一點點」的情況,全國棒球協會裁判長高泉榮的解釋是:「這就是棒球的奧妙!」他指出,運動場上的世界變化莫測,非到最後關頭不能知道勝利誰屬,「要不然怎麼說『球是圓的』呢?」
「棒球場上常說『高飛球就住在全壘打的隔壁』、『二人出局後比賽才開始』,指的就是這種不確定性」,他說。
他以經常被討論的中華、古巴之役為例。「依照實力,中華對古巴應該是四六波,也就是說在十場比賽中,我國的勝算是四,古巴為六;但因中、古不常碰面,偶而比賽一下,中華隊就贏了。說起來並不是我國實力優於古巴,是有點運氣的成分」,高泉榮表示。

在左營國家訓練中心,中華成棒隊員們又開始集訓了,十月份他們要開拔到古巴打洲際杯。(邱勝旺)
只能打順手球?
依照他的說法,中、古曾碰面五次,其中中華隊贏了三次。
簡曜暉以技術層面來看這個問題。他指出,從幾次國際大賽的結果來看,中華隊的棒球觀念還是有點粗枝大葉。「真正的棒球比賽,是一壘一壘地打、一球一球地進攻,全壘打是可遇不可求的,光想全壘打,就是兵家之忌了」,簡曜暉說。
他認為,一個優秀的棒球員是能打、能跑、能守,而多年來,我國棒球環境比較鼓勵長打、全壘打,如此也造成我國球隊經常只能打順手球,遇到要靠戰略一壘壘進攻時,就比較力不從心了。
「一場比賽下來,中華隊的殘壘經常比別隊多,可見球技細膩方面,還有待加強」,簡曜暉說。
但是對澳洲之役,高泉榮與簡曜暉都認為,棒球具有的不確定性、技術之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因素:精神鬆懈了。
中華隊在賽後開會時,特別對精神教育提出檢討。「會輸球,完全在於心情太過輕鬆」,總教練林家祥坦白承認。
「球員們吊兒郎當,打從心裡輕敵」,教練團之一的林信彰也指出。
值得注意的是,中華隊開拔到日本時,教練團最要求的就是球員的精神層面。未開賽前,林家祥一再告誡大家:「要武裝精神,絕不可有『可惜』的情況出現。」沒想到遺憾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球棒揮出,希望能擁有現在,也希望打出未來。(邱勝旺)
獎勵靠紅包?
到底怎麼回事?先來看一段漏網新聞。
在去年中華民國棒球協會未改組前,中華成棒隊員每逢出征、每遇重要比賽,只要打贏,就有美金廿到五十元的紅包獎勵;對少數表現特別好的球員,如打出全壘打或在重要關頭擊出有力打點等,還有特別的獎勵。
紅包來自各界捐贈。現在各界捐贈依舊,紅包卻在今年棒協改組後取消了。
現任棒協理事長、也是中國廣播公司總經理唐盼盼指出:「在比賽過程中以獎金來刺激球員創造成績,是個階段性的做法,現在該提昇了。」
唐理事長指的「階段」是說,在我國剛在國際比賽嶄露頭角時,亟須有優異成績做後盾,把已開創的氣勢連貫起來,「為使球員表現得更好,適當的刺激是必要的」,他說。但是,在比賽的過程中給獎,等於是直接鼓勵個人表現,就團隊比賽來說是很不利的。而「長遠來看,用金錢來堆積士氣,好像也不是很正當。」
目前棒協的做法是:將各界的捐款集中,由教練團及領隊在賽後全權決定要不要發?該怎麼發?
這樣一個不算很大的改革,卻引起了一些後遺症,與球員相熟的一位棒界人士就認為,中華隊對澳之役所以會精神鬆懈,與獎勵辦法的改變,有莫大關係。
「擊敗日隊、篤定獲得冠軍,是中華隊士氣最高的時刻,大家都希望棒協依往例,給予實質的鼓勵。但棒協一再強調精神鼓勵,中華隊好不容易凝聚的精神力,就開始動搖了」,這名人士說。
成棒隊員有心結
有錢能使鬼推磨?中華隊球員果真如此功利?
「為幾十塊錢的紅包打球,不會啦!」中華隊一名球員說。他表示,給不給紅包跟對澳之戰的成敗,「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有些人對棒協做法不大習慣。」
高泉榮指出,中華隊會輸給澳洲隊,是不是有「眼睛看不到的心理因素」?很值得玩味。
簡曜暉也認為,在每次大比賽的過程中,中華隊多多少少都會出現情緒上的問題。「這種情緒也不是比賽才發生,通常是在集訓報到就開始了」,他說。
這種心理狀況會影響到多少成績?「很難說,就看球員的認知——打這場球對他的幫助有多大?」與球員甚為相熟的全國棒協輔導組組長林敏政坦白地說。
是這個現實世界功利了?還是球員心態改變了?
「都不是」,台灣大學心理學教授莊仲仁分析,中華成棒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個「成熟期」;一方面希望更上層樓,在成績上有所突破;另一方面,又感覺與其他體育單項比起來,棒球表現實在很不錯,希望大眾給予關懷,這種情況若再遇到人為或制度上的不順,心理的不平衡就更大了。
棒運銜接斷了線
簡曜暉認為,我國棒運發展有個最大的隱憂——三級棒球之後空掉了。「打完少棒,球員知道可以打青少棒;打完青少棒,有青棒;打完青棒,在學業告一段落以後,應該怎麼辦?這層連接沒有了」,他說。
目前在青棒之後的成棒,隨意玩玩的不算,真正稱得上隊,在例行大比賽經常露面的,有十一支甲組球隊。學校及軍隊支持的球隊外,由公私立企業支持的有七隊。「若每隊以卅人計,約可吸收二百人,人數少不說,新陳代謝也慢,像涂忠男在合庫隊捕手位置上蹲個五年,其他的捕手想進去也難」,林敏政說。
即使有幸被球隊網羅到各公司上班,球員與公司的關聯也不大。高泉榮指出,我們的甲組球隊有別於專門經營球隊、考慮球賽盈虧的職業隊,比較類似日本由工商團體贊助的業餘隊,但又不盡相同。
現在日本打業餘隊的吳復連曾經表示,日本業餘球隊隊員,雖是以球員身分進入公司,但他在公司的職銜是什麼?該做什麼事?十分明確。企業單位也給予充分的訓練,因此球員們早上上班、下午練球,做的事情未必比一般職員少,遇到球季須密集練習時,也有很明確的代理人,使工作不致荒廢。
我們的球員在公司,有掛名的、名義上的頭銜,但主要工作還是打球,有時接受國家隊徵召,一年裡甚至有半年不在公司。因此在大部分公司,球隊與公司「好像是兩個孤立的單位」,一名球員形容。在一些公營企業裡,球員更被視為被酬庸的一群。
是「英雄」,就給尊重
這樣一來,球員的心理滿足感當然不大。另一方面,公司不願意也沒有理由將球員在球場上的表現,列入平常的考核。因此在一些民營球隊中,球員升遷不僅無法比照其他人,甚至還更不利。
以合作金庫隊來說,一般新進球員的待遇約是一萬二千元,加上個營養金,約二萬元;但等到年老體衰,不當球員時,營養金就要被取消,又回到一萬二千元的基數了。
因此我們球員打到成棒,心理多少有點恐慌,「幾乎都覺得只能抓住今天,看不到明天、後天」,高泉榮指出,這種心態表現出來的就是相當的實際——甚至於短視,幾乎是能抓到什麼就抓。近幾年來,我國棒球員一再以赴日為第一出路;希望能因為球場上的表現,立即有更多實質的獎勵……,都是這種心態的表現。
高泉榮認為,要解開球員心結:「說來說去,還是一個很基本的問題:給予球員保障」,但他認為,「保障」兩字要重新界定。
他指出,對於長年為國征戰,有明顯、突出成績的球員——也就是唐盼盼理事長經常說的「英雄」,應該給予合理的尊重。「長遠地來說,他們既然為國效力,球場上的成績就應納入職業考績,給予計算。」「這比目前教育部中正、國光獎章,一次五萬、十萬的發,都要讓人期待」,兄弟隊的主力球員李居明也表示。
未成「英雄」,也有未來
對於一些未成為「英雄」的球員,社會環境也要廣開道路,讓他們能看到自己的未來。像鼓勵工商團體多多組隊,與日、韓一樣成立職業隊,或是按國民體育法規定的,切實執行企業員工每超過五百人,就得設立運動指導員的規定……等都可行。
「路有很多條,就看看今天有沒有要開步走」,高泉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