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截至本刊截稿時,中共「人民日報」的評論已經三次提到馬列主義在中國大陸適用的問題。由於「人民日報」是中共當局的喉舌,十二月七日的這篇文章立刻引起國際間的密切注意。「人民日報」在此時此刻提出這種論點,究竟用意何在?而後來對刊出的文章在辭句上再三修訂、說明,又是什麼原因?
中國國民黨主席蔣經國先生,已於十二月十二日發表談話,呼籲自由界人士提高警覺,不要為中共的文字遊戲所欺。為了幫助讀者對這個問題有較為完整的瞭解,本刊特別由報章雜誌中精選專文,配以漫畫,集成專輯,以饗讀者。

「小心,別自己坐不穩,把我們也搞垮了!」。
中共批評馬列主義的再觀察
文.邵玉銘(中國時報)
十二月七日,中共「人民日報」發表一篇社論,指稱傳統的馬克思理論已經過時,無法解決當前中國大陸面臨的各項難題。次日,該報刊出更正的聲明,表示前述社論文字有誤;隨後,中共軍方的「解放軍報」也展開反擊,指控發動大規模經濟改革,可能嚴重危害中共內部團結。中共內部此一論爭,已引起西方觀察家的注意。筆者願就比較歷史的觀點,作一評述。
「人民日報」發表批判馬克思主義的社論,及其引起的論爭,並非突如其來的孤立事件;而是一個有系統、有計畫作業中的一環。關於此點,我們只要略略回顧中共自一九七九年以來的若干措施,便可瞭解。
一九七九年,鄧小平提到「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一九八二年,鄧小平又主張「建設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今年九月,中共與英國就香港問題簽訂聯合協定,推行所謂一國兩制,十月間進行城市改革方案……凡此種種,就是鄧小平路線,而「人民日報」宣佈馬列主義過時的社論,不過是鄧小平路線的總註腳罷了!
趙紫陽談話已顯露端倪
事實上,這個「總註腳」,早在趙紫陽於今年十月一日偽慶時的講話中便隱約可見,趙紫陽當時說道:「有利於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有利於國家的興亡發達,凡是符合這些要求的政治,我們就採取,否則就摒棄,不受任何模式、任何規定、任何原則的束縛。」隨後,文匯報特別解釋這段話的意義是「即使是老祖宗的清規、戒律,也要將它打破!」,什麼是老祖宗的清規、戒律呢?此無它,就是馬列主義!
不過,值得強調的是,前述人民日報社論的刊載,雖有脈絡可尋,但中共敢於公開宣佈馬列主義過時,仍是一大膽之舉。睽其動機,可能有下列三點:
第一、向「國內」宣示其執政以來的總路線,樹立起他在闡述共產主義上的「教主」地位,希望藉此宣示,將黨內路線紛紜的情形,一次弭平。
第二、對國際統戰;鄧小平年事已高,深懼「四個現代化」無法成功將導致亡黨亡「國」,而與蘇聯所進行的談判又苦無進展,中共仍迫切需要西方的援助,但西方國家雖然採取聯匪制俄的政策,對中共仍存疑懼,深恐蘇共和解,養廱遺患;另方面,西方國家又擔心以鄧小平為首的「務實派」,無法繼續掌政,一旦中共回復到「毛澤東路線」或「四人幫路線」,一切投資又將化為烏有。因此對於與中共的交往陷於猶豫不決的境地。中共此次宣示,就是在向西方國家保證中共不再搞馬列主義,希望西方國家放手與之交往。
任何統戰完全白費心機
第三、對在臺灣的中華民國進行統戰;自從葉劍英提出九點建議,鄧小平提出六點方案,再加上在香港問題上提出一國二制後,中共發現類似統戰措施,均未對臺產生作用,遂轉而宣佈實施城市經濟改革,並宣佈馬列主義過時,其目的在加強對外華人及對我統戰,使一些認識不清的人誤認為中共已背棄馬列主義,甚且逐漸走向三民主義。如是,則可使許多反共人士失去反共的基礎。
中共此舉,實是一刀割三面,是一個有計畫的作為,且有其特定的目的及對象。
其次,對於中共是否真正拋棄馬列主義,需以其他共產國家的經驗來作比較;畢竟,中共是共產國家,需以共產主義國家的經驗來衡量。就此而論,蘇聯的經驗頗堪提供比較之用。目前一個流行的研究途徑,是將中共的現狀與列寧的「新經濟政策」相較,根據蘇聯實行新經濟政策的演變情形,對中共未來的發展進行預測。
蘇聯在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八年期間推行「新經濟政策」,當時蘇聯確有若干改革,譬如將農民的稅額訂為其生產量的10%,人民可用剩餘的出產品換取工業品,並使自由市場合法化……,一九二五年蘇聯的農業生產力已達到一九一七年革命前的水準,工業亦有相當改革,80%的小型企業讓予私人經營,政府不必再津貼虧本的國營企業,一九二九年,工業也達到一九一七年前的水準。
這段期間內,史達林的政權逐漸穩固,並於一九二八年開始實施第一個「五年經濟計畫」。值得注意的是,經過這一連串改革後,蘇聯非但未因經濟措施的逐漸放鬆,而導致政治上的開放,反而成為一個真正的全面極權國家。
目前鄧小平的政權尚未完全穩固(否則它無須在聲明馬列主義過時的次日立即刊登更正啟事),假如蘇聯的經驗有任何啟示的話,那麼鄧小平目前的四化路線及作法是其奪權的過程,待其在此過程中鬥倒左、右各派後,一個以鄧趙胡為中心的極權共黨統治便會重新出現。
我們在觀察中共這一連串經濟改革措施的同時,也有必要對於經濟與政治之間的關係作一思考。許多西方學者常認為,經濟發展能帶動政治改革,透過「期望上升而產生的革命」(Revolution of Rising Expectation),一個民主政體將是可欲的。基於此種理念,許多西方人士認為中共目前在海外的四、五萬留學生,將來返回大陸會成為一批自由民主的火種,但這種想法未免有些天真,因為:
一、從權力觀點來看,沒有任何政權願意向自己革命,從一九一七年列寧革命以來,我們尚未見到任何共產國家自動轉化為自由國家。
二、即使中共在海外的四、五萬留學生,受到西方國家影響,有心在中國大陸推動政治改革,但是面對有著四千萬黨員,六十多年黨史的龐大共產官僚結構,欲求改革無異於緣木求魚,不旋踵就會被龐大的體制吸收進去。
留學生自保已遑顧不暇
三、再就蘇聯經驗來看,中共自海外返「國」的人員皆系科技專才,這群人勢必成為一種「新階級份子」(這是一九三○年史達林大權在握時,由黨工和官僚所形成的一個階級。當時他們人數佔全蘇14%,但所得卻佔35%,待遇遠較工、農階級優渥)。自海外返「國」的中共留學生,鑑於自身地位不錯,加入政府體制可逐步提高所得,獲得高位,又何必冒著身家危險去革命?這與人性不合。
共產國家的經濟發展縱或會帶來政治改革,但也僅限於共產主義的框架之內進行,而不會真正賠上最後的憑依,將共產主義體制也推翻掉。當前西方人士卻寄望透過各種文化、經濟的交流,能逐步改變共產政權,這不啻一九三○年代他們對蘇聯寄望的翻版。
然而,歷史告訴我們,由於當時西方對蘇聯進行科技轉移,加上二次大戰期間美國對蘇援助,奠定了蘇聯科技工業的基礎,使蘇聯成為戰後西方最大的敵人。
總之,從蘇聯經驗觀之,共產國家的經濟改革只會鞏固其極權政體,而不致將共產政權推翻。西方的說法實是基於它們自身的發展經驗,殊不知西方國家的經濟改革之所以會改變政治,乃因西方國家屬於多元性的文化,它們的社會民主、人權獲得尊重、憲法被視為至高無上,這些相關條件,中共全都付之闕如,怎能期待中共的政治能夠因此獲得改革?
我們必須指出,中共這一連串的改革,顯示其經過卅多年的試驗後「證明」了馬列主義是行不通的。中共目前一連串的措施並非向前躍進,而是意識型態的撤退。而無可諱言的,中共這一連串的經濟改革,確實有著很濃厚的「經濟學臺灣」的色彩。而這就是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先聲。基於上述,筆者願提出三點建議,供政府當局及大眾參酌。
第一、目前我們正在推行「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運動,也應大聲疾呼,要求中共「政治學臺灣」,這是把「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運動」提昇到更高境界的一個絕佳機會,也即要他們在放棄馬列主義後,向三民主義回歸。
實行三民主義才有前途
第二、中共一旦實施經濟改革,就像打開一個「潘朵娜盒子」(Pandora's box)一切災禍罪惡都會跑出盒外,散佈人間。事實上,中共將來面對的不是一國二制,而是一國五制,包括香港、深圳、經濟特區、城市、鄉村五套體制,這需要高度的經營技巧,中共將何以為之?如何使中共放棄此五制,心悅誠服地接受民主、自由、繁榮的三民主義之治,則是朝野當僇力以赴的。
第三、我們要正告西方世界,如果西方國家繼續支援中共,中共若因此成功,將來可能變成第二個蘇聯,屆時不論匪俄是否會結合,皆非西方世界所樂見。如果中共改革失敗,一個貧窮、失敗的中國更將成為世界的禍源。因此我們要正告西方世界,中國問題的解決,不在鄧小平政權,不在中國式的社會主義,而在於經過卅幾年發展成功的「臺灣經驗」,希望西方國家除將「臺灣經驗」用之於亞、非、拉丁美洲等開發中國家去,亦應用之於與我們同文同種、有共同語言、共同歷史經驗的中國大陸去。(本文作者為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博士,現任政大國關中心主任)
西方的誤解.北平的「補正」——鄧小平集團「變通論」非放棄馬克思主義
文.康富信(聯合報)
鄧小平集團的「變通論」,透過「人民日報」評論員文章「理論與實際」表達之後,西方的反應過份敏感,有些通訊社和香港報紙,甚至把這篇評論誤為「革馬克思主義之命」。
其實,鄧小平集團並未放棄馬克思主義,也非實行自由經濟。相反的,即使主張變通馬克思若干過時「理論」的觀點,以及有限度的經濟體制改革,也遭受到反對的壓力。
由於外界對「理論與實際」的誤解,「人民日報」不得不於十二月八日刊出一則「補正」,把其中的一句話——「不能要求馬克思、列寧當時的著作解決我們當前的問題」,改為:「不能要求馬克思、列寧當時的著作解決我們當前所有的問題」。
只是變通若干過時理論
原來的一句話,確實會使不太懂中文而斷章取義的西方記者,誤認為中共要完全放棄馬克思主義;但是,只要讀過全文便可發現,「人民日報」仍未偏離馬克思主義的所謂「普遍規律」的立場和方法,只是要求共幹「不要拘泥於個別字句和某些具體的論斷」。修改後的一句話,與全文的「變通論」更加適應,顯示鄧小平變通馬克思主義的一些「理論」,是相當有限度的。
「理論與實際」一文,談不上有什麼新意。早在一九七八年六月,鄧小平和華國鋒為理論與實踐的關係論戰時,前者便透過「解放軍報」提出「修正論」。「解放軍報」的評論文章說:「在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基礎上,按照實際情況,對那些已經過時的個別原理加以修正,是必要的、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理論只是權力的小丫鬟
六年前的「修正論」,和現在的「變通論」是相通的,而且都是基於應付反對的力量,以及對新政策的解釋。
在鄧小平的權力範圍內,「理論」只是權力和政策的丫鬟。六年前,鄧小平急於推翻華國鋒的「兩個凡是論」,掀起「文革」大翻案和推行「新經濟政策」,提出了「修正論」,並鼓吹「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旦華國鋒敗退,目的達到之後,鄧小平便不再提那一套了;相反的,為了鎮壓知識界的「自由化」風潮,改而提出「堅持四項原則」。現在,鄧小平又重提「實踐檢驗真理」,鼓吹「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原因是他面臨「政策認同」危機,有不少人對「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特區」的政策,持懷疑甚至反對的態度。
鄧小平現在的政策體系,是在謀求改革「文革」對經濟的壞影響,提高生產力,從而鞏固中共的專制統治;而不是化「無產階級專政」為自由和民主。因此,在理論上不會完全否定馬克思主義。
並非朝向自由經濟體系
就「新經濟政策」推行的結果去衡量,大陸經濟仍然是計畫經濟型,既非市場經濟,自然也未「朝向資本主義」。
北平「經濟研究」月刊不久前發表的統計,相信可以澄清「走向市場經濟」或「朝向資本主義」之說。
這項統計顯示,在一九八三年中共的工業總產值中,中共「國營」所有制企業佔77%;中共「集體」所有制企業佔22%;「個體」(私人)所有制,僅佔0.1%。在社會零售商品總額中,「國營」佔72.1%,「集體」佔16.6%,「個體」佔11.2%。與東歐的匈牙利、南斯拉夫比較,中國大陸的「個體」經濟薄弱得多,在工業方面更是微不足道。
除了上述三種經濟成份之外,大陸的「經濟特區」和個別城市,還有「資本主義」(外商獨資企業)和所謂「國家資本主義」(中共與外商合資企業)。據北平「經濟管理」月刊的消息,在深圳「經濟特區」一九八三年的工業總產值中,這種成份佔37%;而「經濟特區」只是深圳市的一小部分。至於其他城市的資本主義經濟成份,所佔的比例還遠低於「個體」經濟。
在深圳和沿海城市,資本主義經濟成份對大陸經濟和民心的影響,正在逐漸增強,但不能因此而斷定大陸已「朝向資本主義」。
中共內部歧見早已存在
儘管鄧小平的經濟體制改革和「對外開放」,有相當限度,市場因素在整個經濟生活中仍然是「輔助性」的,並從屬於計畫經濟的大框框。可是,鄧小平集團面對的政策推行阻力相當大。
中共「人民日報」對七日評論員文章的「補正」,或許是中共內部衝突的新癥兆。
早在「理論與實際」發表之前,中共內部關於「理論」和政策的爭論便相當多。過去以「極左」聞名的「理論家」、「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前所長」錢俊瑞,在三月號的「世界經濟」月刊發表文章,抨擊知識界有人否定馬克思主義,他說:「有人輕率地認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某些重要原理已經『過時』了,甚至公然宣佈,它們為『不科學』,應該『取消』。」
像錢俊瑞那樣死抱馬克思教條的人,在大陸上相當多,因此有人對「經濟特區」政策有懷疑或抵制。
「人民日報」最近透露,在處理對外經濟時,有人「有意無意不敢放開手腳」,怕背上「喪失立場」、「投降主義」、「喪權辱國」的罪名;這種普遍的心態,恰正顯示鄧小平的政策體系,承受的壓力不小。
今後,中共內部的爭論似會擴大,如果鄧小平無法化解「政策認同」危機,或有可能發生權力上的大鬥爭或政策的變更。(作者為聯合報駐香港特派員)
共黨經濟改革的政治涵意——從中共批評馬克思主義談起
文.趙春山(中國時報)
中共「人民日報」於十二月七日發表的一篇社論,指稱傳統的馬克思理論已經過時,無法解決當前中國大陸面臨的各項難題。由於共產黨人一向重視理論,而中共又以馬列嫡系自居,故中共透過其官方喉舌傳達的這一訊息,遂引起外界的各種揣測。較為普遍的看法是:中共基於其經濟改革的需要,企圖逐漸擺脫意識形態形成的包袱。站在一個蘇聯與東歐問題研究者的立場,本文試以比較共產主義體系的觀點,探討「人民日報」這篇社論代表的政治意義。
避免崩潰,被迫從事改革
哈佛大學教授白浦斯(Richard Pipes)最近在一篇討論蘇聯改革問題的文章中,曾明白指出:「只有面臨內外挫折,才會使共黨政權採行改革,也只有在共幹確信改革是獲取生存的必要代價時,才會出現改革。」
白浦斯並以毛澤東死後中共政權的演變為例,認為北平之所以小心建立它和西方進一步的政治、經濟和軍事關係,即因中共確認這些關係有助於它的現代化計畫。因此,中共和其過去敵人結成「準夥伴」關係,並非因為中共的成功,而是中共的失敗;也非中共從西方獲得幫助的承諾,而是中共極度需要幫助。
由此觀之,中共目前之急思改革,乃是為瞭解決中國大陸經過卅多年共黨極權統治後,產生的諸多難題。其中以經濟問題尤為嚴重。
長期觀察蘇聯事務的西方記者凱瑟(Robert G. Kaiser)曾指出,蘇聯共黨領袖為了使其統治帶有「合法性」色彩,必須致力維持和民眾之間的一種「歷史性討價還價」(The historic bargain)關係。換言之,久處共黨專政,人民在無奈之下,被迫讓出他們在政治上選擇領袖和影響政策之權,但必須獲得基本安全、秩序,以及日常生活所需等方面的補償。因此,任何共黨政權皆視解決此「下層結構」引發的民生問題為一當務之急。中共政權也不例外,中國大陸今天呈現的社會緊張、政治不安,乃至於「三信危機」,或多或少導因於經濟上的困境,為了避免崩潰,中共遂被迫從事改革。
守舊作風造成推行障礙
中共公開批評馬克思主義,暴露其經濟改革的挫敗。而中共把失敗的原因,歸咎於馬列教條的不合時宜。然而,如果「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歷史早已證明瞭共產主義邪說是禁不住考驗的。
早在一九○○年,那些一度受到馬克思觀念影響的歐洲社會主義黨派,就已放棄了所謂的積極革命目標,而贊同成為一個議會政黨,以選舉或其他合法形式,來取得執政之權。就連馬克思那種發動無產階級革命,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觀念,也受到廣泛地拒斥。以中共為例,毛澤東於一九六六年七月給他老婆江青的一封信中就如此哀鳴道:「全世界有一百多個黨,大多數的黨都不信馬列主義了,何況我們呢?」
在共黨世界,向資本主義學習從事經濟革,非自今日始。從一九五○年代迄今,我們看到蘇聯和東歐國家曾嘗試各種形式的改革努力,但鮮有成功的範例。一般認為,改革的障礙來自下列的反對勢力:從意識形態的角度,反對者認為依賴市場因素和社會主義的原則不符,強調誘因也會引進資產階級意識而造成精神汙染;從政治的觀點出發,反對者認為改革會喪失共黨的中央控制權力;即使以單純的經濟考慮而言,反對者也擔心在改革過渡期間,整個政權因承受不住衝擊,會在經濟效益上造成不利的後果。因此,共黨經濟改革的失敗,並非單純的意識形態因素,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共黨的專斷制度,黨和政府官僚擔心改革會危及既得權益。換言之,共黨計畫和管理部門的守舊作風因襲已久,不願輕易交出權力。於是任何改革措施難望獲得有力推行。
勢將轉為新的權力鬥爭
日本「讀賣新聞」認為,中共這篇社論似為北平內部新一回合權力鬥爭展開序幕的報導,可能不是空穴來風。在共黨國家,政策路線的改變,往往和權力鬥爭糾纏不清。
舉蘇聯為例,列寧為了挽救當時瀕臨崩潰的經濟情況,曾在一九二一年春天,提出一套「新經濟政策」(New Economic Policy),企圖以提供私人貿易和私有工業生產的合法化,以經濟和市場誘因代替強制命令,以吸引外國投資等手段,來達到恢復生產力、增加工人生產量、增加人民責任感和遏止不滿情緒等目標。但「新經濟政策」隨後卻成為俄共派系鬥爭的論題。
在中共,為了挽救大躍進運動造成的危機,在劉少奇、鄧小平、陳雲等主持下,於一九六一至六五年期間進行的經濟調整,也曾導致中共領導階層的鬥爭。劉、鄧一派和強調階級鬥爭為政經活動總綱的毛、林集團鬥爭的結果,引發了中共稱之為黑暗時期的「文化大革命」。
總之,從過去的經驗觀察,如果今天中共當權者是以權力政治的考慮來處理它和對手間的關係,則我們強調意識形態的論爭,並以之觀察「人民日報」的大作文章,將缺乏實際的意義。因為對這批中共高級幹部而言,他們的基本信仰是相同的。
政治自由化乃癡人說夢
如果我們就列寧「新經濟政策」和中共目前的經濟改革從事比較研究,其中某些精神是相通的。蘇聯「新經濟政策」代表一種妥協,一個邁向社會主義道路途中的暫時退卻。今天中共在理論上從事的自我批判,何嘗不是如此。研究共黨問題,我們不應低估共黨政權的彈性和適應能力,在許多時候,共產黨人是相當機會主義的。但值得注意的是,蘇聯在實施「新經濟政策」時,仍舊維持共黨控制全局的地位,其經濟上的緩和、妥協作法,並沒有擴大到政治的層面。因此,那些期望中共會因經濟改革而促成政治自由化的人,最後可能證明為癡人說夢。
當然中共今天的改革,可能也會像蘇聯「新經濟政策」那樣,產生諸如「富農」(Kulaki)和「新經濟政策人」(Nepmen)等受益者,但且莫高興太早!這批人在新經濟政策結束後遭到的迫害,足夠今天環繞中共當權者左右的借鏡。在「運動」頻繁的紅色政治舞臺,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鄧小平本人應最具切身之痛的經驗了。
根本之道放棄共產制度
總之,我們以一般社會的改革,來觀察共黨體系的改革,是不切實際的。作為共黨統治的「合法化」來源,我們對於中共會逐步放棄共產主義的說法,也表示相當程度的懷疑。何況,共產主義不僅代表一種理念而已,它還包括一種政治運動、一種分析方法、以及一套生活方式。除非中共放棄共黨制度,否則,單單批評馬克思主義的不合時宜,並不能夠解決中國大陸面臨的各種難題。而重要的是,當那些預測中共會採務實路線的西方人士,振振有詞地拿「人民日報」這篇社論作為論證時,也應記得羅安素(Richard Lowenthal)教授所提:「沒有意識型態的先入之見,即不可能有現實政治」(There can be no real politics with-out ideological preconceptions)的看法。(作者為政大政研所博士、美國喬治城大學博士候選人,專研蘇聯問題和共黨理論,現任政大東亞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