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古琴繼絕學
乍見孫毓芹,一襲長袍、髯髯美須,謙謙君子的文人風範,真難想像他是中國大學政經系的畢業生,並有廿多年時光與兵馬為伍。在那戰火頻傳的年代,孫毓芹隨軍隊四處奔波,往台灣撤退時,一把好琴、一份古譜都沒帶出來。因此一到台灣生活稍安定,他便四處尋琴、找琴友,民國四十五年時,得知湖北籍古琴耆宿章志蓀家在台,便登門拜師。而章老也喜於有此佳徒,便傾力授以指法、首律、製器、琴史及易理等,孫毓芹於是視野更增,成為章老在台唯一的弟子;章老並於病逝前將其所藏名琴「龍門松風」贈予這位得意門生。
章老病逝後,孫毓芹頗感於中國傳統古琴將可能失傳,而有心人求師、求琴又不得其門,便開始傳授彈琴、斲琴。弟子有比他年紀大的,也有不到廿歲的,多年來弟子近一百五十人。在六十九年因門生再三要求,原不喜公開演奏的孫毓芹,在國父紀念館舉辦了台灣首次的古琴演奏會,令許多初次領略這太古遺音的人,也開始注意古琴之美。
孫毓芹欣慰地表示:「大陸兩億人口,會彈古琴的不過二、三百人,台灣兩千萬人口,會彈古琴的也近二、三百人。數量雖小,比率卻不低。」對古琴的前途,孫毓芹相當樂觀,因為現代人智力、音樂素質皆高於以往,而現在繁忙的生活腳步下,藉著低沈音色、簡單旋律,悠遠意境,正可解人浮躁,不啻是一劑清心退火良藥。
深林人不知
古琴該怎麼欣賞呢?
聆琴者須如老僧入定,方能進入古琴聲中;而彈琴者,也須注意天時、地利及人和,較易有體會及發揮。
孫毓芹多年體驗下,他認為在天時上,氣溫要適宜:過高除易急躁,手上出汗也會漬濕琴弦;天太涼則十指僵硬,操弄自不活絡。而狂風暴雨容易擾亂琴音,濕氣使琴弦滯澀,因此天朗氣清、萬籟歸寂之際,最宜彈琴。
而地理環境上,以幽雅為勝,古畫中常見的仙風道骨高士,盤膝於松林下,面對飛瀑彈琴。孫毓芹笑著說:「把琴放在腿上已夠不方便了,再加上飛瀑如雷,實在不適彈琴,比起『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林深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的境界,雅趣較遜。」
而現代人家居四面皆高樓大廈,因此選擇琴室應避開工廠、大街旁,才能提高興致。
天時、地利有了,人若不和也不行,彈琴者最好在心情舒暢平和時彈,若有七情六慾困擾,縱然勉強一彈,成績也不會太理想,所以古代孔子每次弔喪回來,一天不弦歌,是有道理的。
不忍彈悲音
現年七十五歲的孫毓芹,近三年多來,身體狀況大不如前,氣喘病加上心臟病,使得他氧氣筒隨身,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學生則都是個別至家中上課。
已經是老太爺(曾祖父)的孫毓芹,在台灣孑然一身,陪在身旁的只是兩隻畫眉、一筒氧氣。而最能相知解寂寞的便是那一把把的古琴了。
而思鄉、思親的愁緒,令他甚至不敢彈起「秋塞吟」、「漁歌」等描寫思鄉等觸人傷情的曲子。只好取琴拂上一曲「高山流水」或「平沙落雁」,在大自然的風光中,得到平和。因此在開放探親以來,孫毓芹除了與家人通信,仍不敢踏上歸途,怕相會的激動、旅途勞累,都不是自己所能負荷的。
當選民族藝師以來,孫毓芹仍是守著一把古琴,不改其趣,一來是名利於他本如浮雲,二來是薪傳工作本也一朝未棄。「只是古琴的傳授並非技巧而已,師徒間若無互相景仰、欣賞,縱使勉強教學,只怕很難在技巧外,有更深的進步。」這是孫毓芹唯一希望教育部在甄選藝生時,不同於其它藝術薪傳者之處。與其硬性的規定,不如自求一方隱室,讓有心學習的三兩學生,承繼這大雅清音,弦聲綿綿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