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前農村人口老化、農田受污染嚴重、國外農產品大量進口致使農民收益減少等問題交相影響下,余玉賢於去年七月接掌行政院農業委員會主任委員一職,眾皆認為「適才適所」,但卻難創佳績。
接下燙手山芋的余玉賢,憑藉其一向對農業的熱誠,信心十足地要為台灣農業開創新境界。
約半世紀前,在新竹縣關西鎮某農家,父親看到六歲的長子對農事很有興趣,就半開玩笑地對他說:「你和泥巴有緣,長大後留在家裡幫我種田好了!」
完全出乎那位農夫余錫珖的意料,他那位曾在泥巴裡打滾多年的長子,竟在去年被任命為行政院農業委員會主任委員。

余玉賢全家福。(余玉賢提供)(余玉賢提供)
盡心農事,銳意改革
由於家中務農,身為長子的余玉賢,自小就帶著兩個弟弟,分擔家中的農事:放牛、插秧、除草、割稻……,夏天汗血交融,冬天皮膚乾裂,泡在田堛煽味,使他對農民生活的辛酸,有深刻的體會。
高中時,余玉賢曾在田間休息吃點心時頗有感觸地表示:農民生活苦,真希望將來能設法改善農民生活。「當時他立下了這個宏願,就有了執著;回頭看這幾十年,幾乎都沒有改變過」,他的二弟,任職於新聞局的余玉照表示。
翻開余玉賢的學經歷,正足以說明他獻身農業的貫徹態度。台灣省立農學院農經系、中興大學農經研究所畢業,而後赴美取得普渡大學農經博士,歷任中興大學農經系講師、副教授、教授兼系主任、農復會技正、農發會企劃組長,以及嘉義農專校長。
民國七十年,余玉賢出任台灣省政府農林廳長,經歷李登輝、邱創煥兩位省主席,時間長達六年七個月。培養核心農家(八萬農建大軍)、發展精緻農業、衛星農場、農業專業區、開辦農保……等極具改革性的措施,都是他在農林廳期間推動起來的。

在泥巴中長大的余玉賢,對農民、農村的關切源自生活體驗。(張良綱)
適才適所,眾所支持
中國國民黨十三全會後內閣改組,部分內閣官員被安排的位置,讓一些「觀察家」「跌破眼鏡」,而余玉賢卻得到「適才適所」、「名實相符」的評語。他所以能有此「待遇」,除了因為他卅年來始終未與農業脫節、學養夠、行政經驗豐富之外,更因為他過去處理農業問題的魄力與膽識,普遍得到農民的信任與支持。
去年「五二○」事件過後,時任農林廳長的余玉賢曾親自下鄉到雲林、嘉義地區安撫農民不滿的情緒,並耐心地聽他們吐苦水,當時一些酪農曾激動的表示:「我們現在只相信你一個人了。」
六月,高雄縣的農民團體到中興新村請願,要求原訂七十八年實施的農保提前一年辦理。他們在當地鬧了一天,也傷了警察,並指名要余玉賢一個人進去農民聚集的中興會堂內和他們溝通。
當時情勢有些混亂,隨從人員為他的安危擔心;余玉賢卻不顧勸阻地表示:「我自己的人來了,有什麼好害怕的?」於是單槍匹馬進入中興會堂。經過短時間的溝通,不但平息了農民的怒氣,還在全體農民的鼓掌聲中走出會堂。他的秘書陳真滿表示,他所以能和農民溝通,是因為沒有「官架子」,平日不斷利用閒暇,甚至犧牲假日,下鄉聽農民的聲音,因而建立良好的溝通管道。
主導農業大政
但是在去年「五二○事件」過後,省議會審查預算期間,他也大膽地打破「官場倫理」,在議會中痛心地指出,中央的財經官員對農委會例行會議的參與不足,以及對農村、農民等基層的了解不夠,以致在決策上往往忽略了農業所存在的問題。
「教科書上說的很漂亮,要注重市場供需及價格機能,但是拿到田野來印證,並不那麼單純」,余玉賢說。
「有人說,我們生產成本這麼高,糧食可以進口啊!但是過去曾發生玉米船期慢了一個禮拜事件,結果飼料價格飛漲,造成畜牧業的恐慌;連豬、雞的飼料都這麼敏感,對於人的糧食,我們能冒這個險嗎?」他說。
在內有農地亟待改革,外有進口農產品的威脅下,余玉賢此時接掌農委會,多數人認為他接到一個「燙手山芋」;而他卻信心十足地表示要為台灣一流的農業「接生」。
以下是本刊訪問余主委的摘要:
農、工平衡發展
問:就理論言,農業也是經濟的一環;但是農業補貼政策及保護高成本的產品,似乎與經濟的原則相違背,您認為道理何在?
答:農業如果純粹是經濟問題,運用比較利益原則,自由經濟貿易的作法,也許可以提高效率。但事實上,農業有很多資源缺乏流動性,例如土地,不能說土地不好就換一塊,它有其固定性,無法像一般經濟理論所說的,資源要充分流動。
所以理論和實際可能還有一段距離,而政府對農業保護的考慮上,往往不只是經濟問題,同時是政治、社會問題,這也是我從事農政工作多年來的一個感受。
問:您曾經提過,農、工業要平衡發展,但是兩者在我國經濟所佔的比重,差距相當大,要如何才能維持平衡?
答:事實上,農業的範圍相當廣,例如輾米廠台灣就有五、六千家,若將米店、農藥廠、農產品加工廠也算進去的話,整個農業相關企業,顯然比我們所知狹義的農業要大得很多。
這也是因為美國農業人口雖然只佔百分之二,卻對農業這麼重視的原因,如果其相關企業不景氣,農藥、肥料賣不出去,食品加工廠也做不下去,受到影響的絕對不會只有農業。
所以我認為,農業要與工業結合,我們稱為農業結構縱深化,不單只有農業,而是和工業、肥料業、超級市場、果菜市場都結合在一起,才是所謂的農工平衡發展。
土地為農業之母
問:我國土地資源有限,而農地又限制買賣,農民的生產利潤無法提高,其他產業也無法利用這項資源,許多經濟學者主張農地開放買賣,您的看法如何?
答:的確有許多農民因農地無法變更為建地來蓋大樓、工廠,而有種被犧牲的感覺,這種為公共長遠利益而加諸於農地的限制,要由社會來負擔,給予適當的補償。
從長遠來看,農業不僅是一種產業,也是生態的平衡。假定農業只是一種產業,種鴉片也可以啊!如果只顧及經濟,種椰子、種檳榔利潤都很高,但是我們不鼓勵。至於土地變更用途或開放買賣,則需整體規劃、比較不適合單獨處理。
問:能否請您就這點講得更為詳細一些。另外,您曾提出「永久農業區」的做法,是否可進一步說明。
答:提出設置農業生產專業區的目的,是要維護農業生產環境不致被污染、破壞,因為要維護這樣的生態環境,就不要輕易變更成非農業用途;因此在觀念上,我們可以把它看成「永久農業區」。有些人不喜歡這樣的名詞,認為對農民在土地的利用來說,好像永遠吃虧。
但是我們不這樣認為,因為劃為農業專業區以後,政府應該妥善維護,若因此而使農民受限或造成損失,政府應該透過公共投資給予適當的補償;而農地也並非永久沒辦法改變,因為我們有土地法、都市計劃法、區域計劃法,要變更的話,可由國家來做整體規劃。
這樣就不會讓企業家看上一塊土地後,設法變更為工業用地,他個人得到到益,卻使社會成本增加。常見到農業區蓋工廠,一下雨就有災害,廢水排不出去,例如鎘污染,養養魚也不行、種什麼也不行,這些都是慘痛的教訓。
所以,如果要做區域變更,政府需透過公共投資來做地下水、廢水處理廠,經過環保署檢定、影響評估,這樣才不會有後遺症。
事實上,「永久」只是一個概念,不是絕對的百分之百,誰能預測廿年以後,要再建一條高速公路,而農地不會變更為道路?
找尋農業、外貿平衡點
問:未來的農業發展,您認為有那些重點需要加強。
答:過去我們比較偏重於技術,現在要多注重人文,也就是以農民為中心,以人為本位的政策。
農業不完全是一個追求利潤的產業。農業的特性,是生產與生活在一起,所以倫理很重要。務農者都知道,它是生物性的生產,有一定的生長程序,不能一步登天。
我們常說,「揠苗助長」的結果,不但達不到目的,往往連根都拔掉了,所以一定要按部就班,有耐心和愛心。從事農業生產,有一定的程序、季節,科學也許可以縮短它的時間,但是基本上每一階段的功能還是不能消除。
現在很多人炒股票,農村也受到功利主義的影響,所以我們想提出人文觀念,做為農村的精神基礎,如果沒有這樣的想法,從事農業的也該改行了。
問:近年來,關於貿易自由化的政策,我國農業部門遭到很大的打擊,身為農政單位的主管,您是用什麼觀點來看這個問題?
答:自由貿易是一個理想,如果全世界都遵守,對全人類的福祉會有所增進,但是有人講自由化,卻比我們保護得還要徹底,為什麼?因為要防止他的國民失業。美國喊著要自由貿易,結果電器業被日本打垮了,面對龐大的失業人口,美國政府還是得想辦法來保護。
在農業上,我們有良好的科技、一流的農民,當他們無法轉到工商業,還願意留在農村的時候,我們為什麼不給他們機會?我們應該透過談判來增進農民利益。這堶惜@定有一個平衡點,是我們要努力找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