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房子健康嗎？

1991年落成的高雄市政府四維合署辦公大樓，是高雄市的行政中心，也是高雄市民洽公的必經之地。

然而，長久以來，不管是在此地工作的公務員或者短暫停留的民眾，每到下午，總會覺得頭暈、昏昏欲睡，甚至還有人出現喉嚨痛、皮膚發癢、鼻水流不停等症狀，其中又以位於一樓的工務局建管處最為嚴重。

這種情形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市府最後請來國內綠建築研究先驅、成大建築系教授江哲銘與室內裝修工會、建築師公會等專家共同會勘，結果發現平常緊閉門窗的一樓辦公空間，二氧化碳濃度常高達700~800ppm、會議室甚至超過1,000ppm。基本上二氧化碳濃度若超過600ppm，就會讓人覺得氣悶、想睡覺；超過1,000ppm，就會影響呼吸、循環系統和大腦機能，甚至出現嘔吐症狀。

更令人驚訝的是，當時已落成近20年的高雄市府，空氣中的甲醛濃度竟然超過安全標準的0.1ppm（甲醛經世界衛生組織確認為一級化學致癌物，常見於各種建築裝修素材），令人憂心不已。

擁有成大建築系博士學位的高雄市工務局建管處課長曾品杰指出，會勘後發現，通風不良是空氣品質惡化的主因。早年公家機關的空調設計，以「節能」為第一要務，完全不考慮引入「外氣」以免提高空調負荷；再加上空調裝定後，十餘年來從不曾清洗濾網。

久而久之，粉塵、黴菌及懸浮微粒，通通集聚在空調的濾網和管線中，不但降低空調效能，讓二氧化碳濃度隨之飆高，有害物質更隨著冷氣在室內不斷流散。

「甲醛的半衰期平均是22個月，市府落成這麼久照說不應該還超標，原因就是空氣沒有流通，才會一直處於飽和濃度，」曾品杰說。

為了徹底解決問題，高雄市府自2007年開始，展開了一系列的環境改造工程，從「音、光、溼、熱」4個層面改造一樓的辦公空間，更換老舊空調、重新規劃出風與回風口的位置，並架設多部可引進外氣的抽風設備及智慧型的室內空氣監測系統，當室內二氧化碳、甲醛等污染物的濃度飆高，即會強制抽風，適時引入「外氣」調和。

改造工程也包含機房的減振裝置、吸音板規劃與照明設備的更換等，這項全國首例的公家機關室內空氣品質改造計畫，獲得內政部大力補助，歷時3年，共計花費新台幣1,650萬元才大功告成。

市府大樓目前已是國內室內空品改造的示範據點，過去常有的健康抱怨也消逝無蹤。

有「房屋醫生」別稱的新光醫院腎臟科醫師江守山，常親自上陣為病患檢測屋內的空氣品質。

室內空氣品質不良的問題，當然不限於公家機關。

2005年消基會曾測試台北市25家醫院的空氣品質，結果發現有11家醫院的候診處或領藥處的二氧化碳濃度超過1,000ppm，遠高於環保署對醫院等敏感場所的600ppm建議；同年立法院中興大樓也被成大環醫所教授蘇慧貞檢測出甲醛濃度高達0.4ppm，換算成終身致癌風險機率為萬分之九，約為一般可接受風險值的912倍。

內政部建研所2008年調查全台16家托兒所的空氣品質，也發現60%的二氧化碳濃度超標、80%甲醛和揮發性有機化合物（TVOC）的濃度不合格，塵蟎過敏原的平均濃度更高達9.27μg/g，遠高於環保署建議2μg/g安全標準，顯見多數托兒所的室內通風不良且溼度偏高，難怪近年幼童鼻子過敏的問題日趨嚴重！

除了密閉公共空間，旅客流量大的大眾運輸系統也常出問題。2007年勞委會勞工安全衛生研究所就曾針對5大台北捷運站進行調查，其中台北車站和忠孝復興站的空氣最差，真菌濃度全日都超過環保署建議的每立方公尺1,000菌落數，上下班的尖峰時段甚至還飆高至每立方公尺10,512菌落數，極為驚人！

由於室內空氣通常與建築物本身和通風規劃密切相關，因此在學理上，室內空氣品質不佳的建築通稱為「病態建築」。

擁有「病態建築」二級診斷士認證的台安醫院環境與職業醫學科主治醫師謝怡君指出，建築影響人體健康的方式大致分成3種：第一種是由頭痛、咳嗽、噁心等眾多「非特定症狀」組合而成的「病態建築物症候群」。根據世界衛生組織1982年的定義，凡因建築物空氣品質不良而引發的一連串身體不適症狀，稱為「病態建築物症候群」，這類患者，通常一離開有問題的建築物症狀即會消失。

比較令人擔心的是第二類的建築相關疾病與第三類的「多發性化學敏感症候群」。前者是指建築物空氣中某種污染物可直接使人體致病或致命，如塵蟎和黴菌可誘發過敏、一氧化碳中毒會有生命危險，廚房油煙常見的PM2.5懸浮微粒（粒徑小於或等於2.5微米的懸浮微粒），則是肺腺癌的幕後元兇等。

最後一種則是患者長期暴露於某種低劑量的化學物質中，如習慣在室內使用香水、芳香劑或清潔劑，誘發了體內的免疫系統出現頭痛、疲倦、情緒暴躁、無法集中精神等不適反應。

「多發性化學敏感症候群與病態建築症候群的症狀很類似，差別在於前者可能『中毒較深』，即使離開問題建築，症狀也無法得到緩解，常常做了一堆檢查也找不到病因，」謝怡君解釋。

聚集大量人潮的百貨公司周年慶，常出現二氧化碳濃度飆高的缺氧危機。

成大建築系教授江哲銘指出，室內空氣品質的良窳，通常是由物理（如通風、採光、溫溼度控制）、生物（真菌、黴菌、塵蟎）和化學（甲醛、揮發性有機物、臭氧、懸浮微粒等）3種變因控制。

其中物理變因，通常與房子的通風設計相關。例如辦公空間常習慣把主管位置安排在最裡面的隔間，此處距離大門最遠，也常是空調管線的末端，往往通風條件最差，二氧化碳和其他污染物的濃度都容易飆高。

著有《別讓房子謀殺你的健康》一書的新光醫院腎臟科醫師江守山表示，目前非常流行的月子中心，空間規劃就大有問題。月子中心通常採「回」字型設計，產婦房間面窗、光線明亮，中間則是集中管理的嬰兒室。

「很多媽媽常抱怨寶寶在月子中心都乖乖地睡覺、很好帶，怎麼一回家就哭鬧不停？」江守山解釋，小嬰兒的新陳代謝非常快，會大量排放二氧化碳，但在月子中心卻被集中在密閉不通風的嬰兒室，當然會整天覺得昏昏沈沈。

「我曾經調查到二氧化碳濃度高達3,000ppm的嬰兒室，無知的父母還以為是月子中心帶得好，殊不知孩子已處於嚴重的缺氧危機！」江守山嚴肅地說。

生物變因則與台灣的天氣型態與使用者習慣相關。「病態建築診斷協會」理事阮漢城指出，潮溼多雨的台灣，相對溼度通常在70%以上，有利於微生物生長，若是屋主平常又不重視清潔，很容易就會讓房子成為塵蟎、黴菌、細菌孳生的溫床。

至於公認「最毒」的化學變因，則散見於裝修建材。例如別稱福馬林的甲醛，因防腐效果佳且售價低廉，在裝潢用的集合板材、接著劑及新家具都常出現。

另一項具有高度致癌風險的揮發性有機物「苯」，則是油漆及木器漆溶劑常見的物質。

阮漢城指出，新裝潢屋子的化學污染通常最嚴重。過去協會曾調查高市的40棟新建豪宅，結果發現甲醛濃度約為標準值的1.99~2.39倍、揮發性有機物濃度約為2.68~3.64倍，「等於這些屋主花大錢幫自己造了一個不建康的華麗鳥籠！」

選對室內植物可有效降低甲醛、臭氧、懸浮微粒等污染物的濃度，又兼具美觀效果，亦是理想的空品解方。圖為台北京站購物中心的植生牆。

不管物理、生物或化學變因造成的室內空氣污染，長期下來，都會對人體健康造成傷害。因此環保署自2008年起即著手訂定《室內空氣品質管理法草案》，並在去年11月三讀通過，預計今年11月起施行。

環保署空保處處長謝燕儒表示，《室內空氣品質法》的管制對象為「公眾聚集的場所」，如公眾出入的建築物及大眾運輸空間等，預計今年6月起分批公告管制對象，包括公家機關、醫院、學校、補習班、托兒所及大賣場，都可能被列入第一批的納管對象。

一旦列入管制的公共場所，必須設置維護空氣品質的專責人員，定期至環保單位受訓，其室內空間的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甲醛、揮發性有機物、細菌、真菌、臭氧、懸浮微粒等污染物的濃度，也必須符合環保署訂定的標準，否則就可能被處以新台幣5萬~25萬元的罰鍰。

謝燕儒建議，未來公共場所，不妨考慮設置如人流控管的「空氣品質顯示屏」，以作為民眾進出的參考準則。

「我國目前是繼韓國後，全世界第二個訂定室內空氣品質專法的國家，預估新法上路後，每年可望為國庫減少新台幣40億元的健保支出，」他樂觀地說。

現代化的玻璃帷幕辦公大樓，外表光鮮亮麗，卻因密閉不透風而暗藏健康隱憂。

不過，《室內空氣品質法》只管制公共場所，未觸及一般民宅及私人辦公室，讓許多專家批評為不夠周全。

有「房屋醫生」別稱的江守山就說，室內空氣影響人體健康的嚴重程度與暴露量及暴露時間有關，但一般人停留公共場所的時間通常不長，反倒是影響最深遠的居家和辦公室無法可管，「感覺缺一大塊，非常可惜！」

成大建築系教授江哲銘表示，歐美、日本等先進國家，雖然不像台灣有專法管制，但對於室內空品的管理散見於眾多法規。例如2003年SARS疫情大流行後，日本在同年夏天即修正建築法規，要求所有的新建民宅、辦公大樓，都必須設置24小時不斷電的抽風設備，以確保室內能隨時引入「外氣」對流，降低污染物及病毒積聚的風險。

「雖然新法只規範公共場所，但至少是一個開始，讓民眾有機會能認識室內空氣的重要性，未來就可逐步推廣到居家層次，」江哲銘說。

至於民眾該怎麼確保生活場域的空氣品質呢？江哲銘強調，室內空氣不佳，很多時候是觀念錯誤造成。例如許多民眾會基於「怕冷」或防盜理由緊閉門窗，但室內的污染物就不易逸散，正確做法是即使開冷氣，窗戶都應該留縫隙以確保空氣對流。

另外像燒開水時，很多人也認為「沒有油煙」就不需開抽油煙機，但其實瓦斯燃燒未完全就會產生一氧化碳，開水的水蒸氣也可能在牆壁形成「結露」現象。

「煮東西前，一定要先開抽油煙機，使空氣形成對流路徑後再開瓦斯，才能讓抽油煙機的效益發揮最大，」江哲銘建議。

慎選裝修建材更是確保「無毒空氣」的不二法門。

江守山說，很多民眾在裝修時只管是否氣派豪華而忽略健康，像他曾至「帝寶」及「信義雙星」等豪宅調查，有屋主花了4,500萬元裝潢，卻搞到每間房的甲醛和揮發性有機物統統超標，導致內分泌失調、夫妻不孕、一家人大小病不斷，花大錢找來風水師消災解厄也沒有效果，後來才發現真正出問題的，其實是屋內的「科學風水」！

病態建築診斷協會理事阮漢城則指出，市面上獲得內政部建研所「綠建材標章」的產品已有三千多種，價格上也僅比傳統建材高出一兩成，只是很多消費者和設計師仍不懂選用，殊為可惜，使用健康建材的觀念必須被大力推廣。

人的一生，有80~90%的時間待在廣義的室內環境，確保各個場所每一口吸入的空氣安全無虞，是所有人的期待，也是不得不為的健康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