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娜依谷溪復活記

山美位於阿里山南麓，全村一百十八戶人家幾乎全為鄒族人。鄒族原來居於海拔兩千公尺的高山上，日本據台時期，為了統治方便，強迫族人遷移下山，其中一部分就搬到現在的山美。

早期山美對外交通十分不便，離最近的公路要走八個小時。廿年前，為了村中電力設施，全村花上好幾個月豎立電線桿，才從十幾公里外將電線遷入。

與外界接觸雖然不便，卻也因此保住了原有的青山綠水。

靠著村民合力防範，已有效遏止歹徒入侵毒、電魚及破壞環境。（鄭元慶）

山高水清，魚蝦遨遊

山美主聚落位在海拔高約五百公尺的山坡上，曾文溪上游和其支流達娜依谷溪在附近匯流，四週林木茂密，綠意盎然；清澈甘甜的溪水，是村民的主要飲用及灌溉水源。

溪中出產的奕翩]苦花）和蝦，是山美的重要特產，味道鮮美，除日常食用外，每當有客人光臨，村民必以珍饈饗客。

前任阿里山鄉民代表會主席莊慶輝形容以前溪中魚蝦多的情況是「只要用手圍住石縫，伸手進去就可抓到奕翩F溪塈騢′O蝦群」，至於動物：「晚上在溪邊露宿，一生火就引來動物，飛鼠太多又吵，還得想法趕走它們」。

如此清澈的溪流和優美的山林，是山美村民引以為傲的環境，也是他們成長的地方。

為了改善交通不便的缺點，提高生活品質，便利山村農產品運輸，阿里山公路及連接山村和公路中間站瀨頭的產業道路相繼通車後，村民行的便利大增。

可是，交通便捷之後，破壞也隨之而來，山美雖屬甲種山地管制區，仍然難逃噩運。

山美村民保護整條達娜依谷溪的環境生態。（鄭元慶）

懷璧其罪

在工業發達，大環境漸受污染之際，想要在平地吃到美味的溪魚、溪蝦，已十分不易，於是，潔淨且孕育奕蔗M溪蝦的曾文溪上游和其支流達娜依谷溪，就成歹徒覬覦的目標了。他們時常潛入，電毒魚蝦，以致溪裡魚蝦杳然，水中殘留餘毒且危害居民飲水安全。

眼見情況持續惡化，溪裡生物瀕臨滅絕，包括鄉代會副主席溫英峰、村長方正義、基督教長老教會牧師高正勝和山美社區理事會理事長安勝吉等四人，乃起來登高一呼，立刻有熱心的人士附和護溪行動。

大家首先商討護溪的目標和具體方式，「我們立刻發覺，由於以往缺乏類似的保育經驗，簡直不知從何下手」，溫英峰回憶起步之難。後來他們多次前往玉山和陽明山國家公園，以及知本溫泉參觀請教，才有了初步構想。

在外就學的青年，利用假日返鄉機會參與整潔工作。烈日當空，走在中間的學生，索性帶頂淺色假髮遮陽。（鄭元慶）

奉獻土地，集體保護

他們想仿效國家公園的方式，劃出保護區域，嚴格管制。卻又遭遇到與傳統文化抵觸的壓力。

溫英峰解釋，原來鄒族以農漁為生，各家族有自己的漁獵場所，只能在自己的區內獵捕動物。若獵物從己區跑至鄰區並越界捕捉，則必須將獵物身上的某部分肉送給鄰區家族當禮物，表示並非故意入侵。

被日人逼遷到現居地後，各家族即在附近山頭、溪谷劃分漁獵場範圍，並延續至今。後來政府曾實施土地測量，但卻不管溪流；因此溪流應為全民所有的觀念，並不適用於當地。

由於族人十分看重所屬的地域，要使各家族放棄這項行之世代的傳統，自然得費上一番功夫。而在凡事仍由各家族長老做主的情況下，長老們即為首要的溝通目標。

剛開始，觀念較保守的長老們仍堅持自行管理溪流。但在目睹毒電魚蝦情況未見好轉，卻無力改變現狀；再經溫英峰等人苦心勸說下，各家族長老終於同意將漁獵場、溪流、山頭奉獻出來。

至於在規劃的保護區內，有幾十戶村民種竹筍，他們也都志願捐出使用權，參與保育行列，連地上物賠償費都免了。

為了紀念這些突破，村媮晲抾Е峇閬§豬宴客，做為精神上的補償。

溪邊步道長滿了色彩鮮麗的小花。（鄭元慶）

撐起保護傘

得到長老們的支持後，他們隨即召開村民大會，於民國七十八年九月成立山美村生態保育協會，通過組織章程，劃定保育範圍及法則和罰則。此外，為了從約束族人做起，特別訂定自治公約，全族人共同遵守，並選出高正勝牧師為主任委員，綜理各項業務。

組織章程開宗明義就說明排除財團介入；所有事情之決定或改變，必須經由全村協商同意，沒有任何人能單獨做決定；而且，以後的發展及獲益，應屬全村民所共有共享。

至於為何僅保護支流達娜依谷溪，而不含曾文溪上游呢？高正勝解釋，協會原擬將整條曾文溪上游水系全部納入，但後來發覺，每當溪堻蝸憐]上游毒氣殘留藥物之影響而死亡後，才往源頭搜尋罪犯，卻由於山路遙遠，無法逮住歹徒。最後只好將範圍縮小，暫時僅保護支流達娜依谷溪，等來日見到成效，再聯合更上游的里佳、新美、達邦、特富野等部落，形成更大的保護圈。

目前達娜依谷溪保護區範圍，由源頭到與曾文溪匯流處共長十五公里，寬度從溪流中間向兩岸延伸五公里。其中的樹木、花草及原始林不得砍伐或採取；山羊、獼猴、飛鼠、松鼠、山羌、昆蟲及鳥類不得捕捉；水中生物如魚、蝦、螃蟹等，亦不得用任何方式捉取、電毒。

除了禁止捕捉動物及砍伐植物外，就連原有的工作小徑都封閉起來，希望動植物能在無干擾保護下繁衍成長。

就地取材製作的竹片桌和木頭椅，已成為村民的休息據點。（鄭元慶）

守著夜光守著溪

依照全村認可的自治公約，達娜依谷溪應由村民共同維護，為達到保護的目的，他們建立了一套簡單卻有效的制度。

在白天，因山區人口簡單，彼此認識，只要有心懷鬼胎的陌生人，很容易被村民發覺；「夜晚才是防範不法之徒的重點」，高正勝說。

他們用排班方式派人在溪岸監視，凡是十八至五十歲的男性青壯年，皆需輪值，每晚一人。但多數村民總是結伴而守，一來可打發無聊時間，二來若真的遇到有人侵入，也可多個幫手通風報信，如今已演變成雙哨：其中一人部署在簡易棚內，監看進出要道，另一人則巡行溪畔。「這種組合，更增進村民間之感情」，溫英峰說。

每到夜幕低垂時分，就可見到三兩村民從村落前往達娜依谷溪，有時他們的家人或女友也會陪著守上半夜。

至於在外就學的青少年，則以鄰為單位，趁假日返鄉時，到村外道路及溪邊撿拾垃圾，清理環境。

協會並選出三位監察委員，負責巡察這些工作的進行。

溪中水潭是村中青少年的天然游泳池。（鄭元慶）

抓住不法之徒

日積月累的努力，在防止魚蝦被毒電的守衛行動有了成果，前後共三次抓到私自捕捉魚蝦者。

第一個案例竟是族裡的青年。他原在外工作，放假回家到溪邊釣不到魚，竟抱著以身試法的心理電魚，而被巡邏人員發覺，立即引用自製公約條款，罰新台幣十萬元並寫悔過書。高正勝事後回憶，經此事件，村人更能凝聚共識，合力護溪。罰款則存入專戶，做為村民急難救助之用。

去年十二月底，又有四個來自台中的電魚人開箱型車於夜晚潛入，守衛發覺後，一人留在原地監視，另一人趕回通風報信。村民趕到時，發現車上幾個鋪著半層碎冰的長方型大塑膠筒，已裝有七、八十公斤的魚蝦。每人則是電瓶、防水燈、防水長褲、防滑鞋等裝備齊全，一副有備而來的職業電魚人模樣。由於他們不適用自制公約的條款，於是被送警法辦。

第三個入侵者是住在嘉義縣中埔鄉的年輕人，他只偷捉一大碗溪蝦，卻仍被捕送警。

對於一般想進入保護區的垂釣者，除豎立告示牌之外，村民也費盡心力解釋為何禁釣禁入，幸好來客都多諒解，未曾發生衝突。

保護區中，彩蝶飛舞，已不怕成為人類的網中物。（鄭元慶）

拒絕外來誘惑

山美村的保育佳評傳出，這一片未受污染的清新環境，卻又引起不少財團的「覬覦」，想在當地投資開發休閒遊樂設施，以廣招觀光客。

鄉代會副主席溫英峰舉例，在阿里山公路旁蘢頭山莊的鄧先生曾提議將保護區開發成智慧谷；阿里山遊樂世界的老闆則希望能做空中纜車，從阿里山公路旁直達保護區。

合作開發的條件十分優厚，也很吸引人，但是山美村民想得比較遠。他們眼見台北烏來、南投東埔和廬山等山地部落開發的前例未盡理想，又擔心遊客過多會破壞環境，將使保育原意盡失。

溫英峰時常向村民灌輸「有地斯有財」的觀念，如果只圖眼前近利，賣掉土地，拿到的錢在平地做不了什麼事。當錢花光了回到山上，已無棲身之處；即使還有留點地，也非精華區。

他並且向村民分析，有人說合作可帶來工作機會；但充其量只是掃地、廚房幫手、跳舞等低階職位，對個人及村子未來發展毫無助益。

也有幾戶人家已拿了訂金，被協會知道後，由主委高正勝及溫英峰帶著長老前往勸說，最後他們還親自把錢送回去，化解被個個擊破的危機。

溫英峰口氣一轉：「我們也非完全否決與外人合作，但希望能達到可合作水準時再說。」他表示，協會有一些資金和各種人才，將來的合作須由協會主導，經過全村開會同意後，依協會創立宗旨進行才行。

重獲生機的成群魚目前只有七、八公分，預估一年後可長成廿公分的成魚。（鄭元慶）

現代桃花源

提及協會目前的工作重點，高正勝表示，著眼於保育與觀光並重的原則，發起義務勞動，目前已在外圍興建三公里長的步道。但除非做研究或其他特殊目的，並不允許外人進入。未來，將在全村同意後，選擇適當時機並限制人數，開放外圍讓遊客參觀並做森林浴。

這十五公里區域，落差頗大，目前已有兩群獼猴在森林深處活動，常常可聽到它們的叫聲。

溪中奕翩A因為天敵鰻魚已隨著電魚毒魚而消逝，這使奕膠b無害的環境下迅速繁衍。現在到溪邊觸目所及，已是魚蝦成群，條條奕蓮陘F撿食附在石上青苔，在水中翻轉側身，露出銀白色魚肚，閃閃發光，煞是好看；溪蝦也已密佈溪中。

高正勝預測，再過兩年後，魚蝦會回復往昔景象。為了維持生態平衡，待魚蝦多到某一數目，會讓遊客在外圍較接近步道區釣捕成魚成蝦，但幼魚幼蝦仍在禁止之列。

這些做法雖無法律依據，仍獲多數人認同，並已為山美建立穩固的環保秩序。

人口回流

在各山地鄉村頻傳開放聲中，山美是個異數，這種做法不但護衛住家園，並且使全村產生共識與共同努力的目標；同時，在山村人口外流嚴重的今天，山美村民卻逐漸回流。山美共約有四百名成年人，以往其中的五分之二赴外地工作，扣除服務公職者之外，約有一百人是在外打工。

從七十八年保育協會成立至今，經過高正勝等人多次灌輸「自己土地要自己照顧」的觀念，並畫出未來美麗藍圖之後，已有約四十人回山村照顧自己的土地。目前保留地多種植茶葉、竹筍、檳榔等高經濟價值作物。

由於預期三年有成，建設休憩設施與動、植物復育將有初步成果。屆時保育與觀光並重的目標即可實現，必然需要更多人力投入未來的工作。於是村民共同約定，三年之後，除了公務員之外，在外地工作的人全部都要回來，這或可視為他們努力之後所得的副產品。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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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溪行動，使奕蔓鄏b安全的環境中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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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村民合力防範，已有效遏止歹徒入侵毒、電魚及破壞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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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美村民保護整條達娜依谷溪的環境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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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就學的青年，利用假日返鄉機會參與整潔工作。烈日當空，走在中間的學生，索性帶頂淺色假髮遮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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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步道長滿了色彩鮮麗的小花。

P.101

就地取材製作的竹片桌和木頭椅，已成為村民的休息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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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中水潭是村中青少年的天然游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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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區中，彩蝶飛舞，已不怕成為人類的網中物。

P.103

重獲生機的成群奕膝堳e只有七、八公分，預估一年後可長成廿公分的成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