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黃」族
Japan Inc.的商品熱力在全球都能感受,連歐美國家也對HELLO KITTY風靡不已。不過,若是論起從服裝、戲劇、音樂到流行商品的全面流行與接受,還是以亞洲為主。在韓國和台灣,日本漫畫的佔有率一樣高達八成,雖然韓國對日文電影和歌曲設限,但是年輕人仍然透過黑市、網路取得日本訊息。在香港和新加坡,kitty和日本偶像劇也抓住無數哈日族的心。
「這與大家都是東方人有關,」南方朔說,像是在美國的流行歌曲天后珍娜•傑克森,在台灣其實不是那麼紅,但是經過轉化的安室奈美惠卻在台灣掀起旋風。
「歐美的流行文化和我們有一段距離,」近兩年和日本藝能界互動頻繁,引進許多包括日本音樂排行榜等最新流行訊息的電視節目主持人黃子佼說,他實在看不習慣歐美的東西。他舉例說,東西方的幽默感不太一樣,歐美的脫口秀在台灣就不如日本的志村健受歡迎。
常到西門町「原宿」商業區瀏灠新商品的中國時報藝文記者陳文芬則問:「到哪裡還有像日本那樣像是為我們量身定做的衣服飾品?」所以與其說是哈日族,黃子佼認為,「自己其實是哈『黃』族。」
尤其日本是亞洲最進步的國家,「喜歡哪一個民族的文化,向哪一個國家看齊,其實也取決於民族對民族的觀點,」艾迴唱片東洋部總監梁秩誠說,我們就不會大舉去「哈」亞洲其他國家。這一點和一國的國力不無關聯,不過或許曾受過日本殖民統治,也埋下一些遠因。
「前世是隻日本豬?」
在學生時代曾在歷史課本前夾一張中山美穗、後夾一張工籐靜香照片的吳娟寧,就業後升格成資訊供應者,在三立電視台節目部擔任企劃。她認為,自己習於接受日本文化,大概和從小聽日本歌長大不無關係。
日本為台灣的現代化奠下基礎,因此「許多老一輩的本省人對日本還存有崇拜的心理,而年輕一輩則有一種親切熟悉的感覺,」台大歷史系副教授吳展良指出。但是日本殖民時代結束之後日本文化受到強力打壓,梁秩誠認為,仇日和崇日的愛國情結和殖民地情結同時在這一代台灣人身上浮現。因此,不同省籍和年齡的台灣人,對日本文化存著不同的觀感。
非常熱愛日本文化、現年不到三十歲的旅遊作家哈日杏子(筆名),由於太迷戀松田聖子和日本文化,十幾歲開始就常被叫「小日本鬼子」,不過她卻不生氣,反而覺得無比榮幸。「我的前世一定是一個日本人,如果不是日本人,那一定是一隻日本豬,」哈日杏子說。
崇日的人瘋狂仇日的人氣憤,不同的情結在台灣人心中拉鋸,這樣的情結反映到社會上,「我國長期對日本文化採取限制,反而造成開放後的混亂和熱潮,」梁秩誠認為。
哈日族誕生
「哈日症」在媒體限制開放後,像流行病似的爆發,舉凡喜歡日本商品、追星、喜歡勁爆裝扮的,都被冠上「哈日族」頭銜。「哈日族被塑造成一種次文化的盲目崇拜,」梁秩誠說,「哈」(台語發音,意指非常熱中垂涎)給人一種不用大腦、衝動、膚淺的刻板印象。但同時,媒體不斷放大報導哈日訊息,也吸引更多人投入這個流行族群。
魔岩唱片企宣林裕能認為,目前在台灣受到歡迎的日本明星,的確還是以偶像路線為主,懂得日文歌詞的歌迷也不多。事實上,專門引介日本文化、經濟、社會生活等資訊的《日本文摘》,在這一波哈日流行風越吹越熱前,便已悄悄於前年底停刊。哈日族陳文芬就說,日本文摘停刊後,台灣已經沒有一個深入討論日本文化的媒體。
《日本文摘》發行人黃志楠則指出,除了商品和日本傳統的茶道、花道之外,日本社會裡的其他層面也很值得關注。像是最近在台灣廣受歡迎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就成為一些台灣作家仿效的對象,包括蔡康永等作家還合出了一本《百分之百的村上春樹》。不過和流行文化的力量比較起來,這些「文化」哈日族聲勢卻沒那麼浩大。
在日本流行文化或說是流行消費文化搶進台灣的同時,黃志楠不禁提出警訊:「吸收他人的文化養分,自己也要培養分辨的能力。」
台灣優先、台灣第一
自稱是「永遠的哈日族」的台灣史研究者郭譽孚,也向這一輩和他一樣雖沒有「皇民化」背景、卻自動自發的哈日族提出一些諍言。
郭譽孚說,他在深入探索日本文學和日本對台灣史的研究之後發現,在日本的台灣先民史料中,似乎刻意遺漏了日本在台灣的鴉片政策和日警在東京殘殺台灣人等史實。郭譽孚強調,儘管他是個哈日分子,很喜歡日本文學,也很倚重日本史料,但卻是台灣優先、台灣第一的「哈日族」。
他指出,由於大眾傳播工具足以左右思潮與生活,所以日本政府規定外國節目都必須重新配上日語發音。他反問,我們是否應對日本文化商品適度規範?
話說回來,蔡嘉駿認為,說現在年輕一點的小孩哈日,那年紀大一點的開口閉口就是英文,不也是哈歐美?在地球村的趨勢下,各國國界愈來愈不明顯,尤其在交通和電訊發達的今天,我國在開放有線電視的同時,也開放了對日語節目的限制。各國如何保有自己的傳統文化,同時又不將自己摒除在地球村外,與世界潮流並進,已是許多國家必須面對的難題。
叛逆的十七歲
學者建議,當我們把眼光向外看時,不妨先回頭重新看看自己。
「隨著統治政權更迭,台灣人習於接受外來文化,自己的文化反而長期被忽略了,」梁秩誠認為,台灣青少年著迷於日本流行文化,主要原因或許是台灣沒有建立自己的文化。
黃志楠也深深覺得,台灣的文化工作做得不夠,青少年對台灣文化也缺乏認同感。
陳文芬則認為,以哈日為流行風尚的青少年次文化其實也有著自己的生命,並且是對社會的一種很直接的反映。她說:「你看我們電視有些什麼?報紙寫些什麼?每天死人、搶劫、政治人物放話,我們在哪裡能找到立即的美好?」
再深一層來看,她說,哈日族追星和所追逐的日本流行,也是日本青少年次文化的一種宣洩與反彈,代表日本青少年對社會一成不變制度、老政治人物的反叛,像是《聖堂教父》裡的男主角北條,長得像美國影星理察基爾,反派人物則是肥頭大耳、兩條八字濃眉,代表上一代威嚴、莊重的造型,基本上是對制度的反叛。
拿出自信與創意
青少年有青少年的哈日族,成年哈日族也不少,但追根究柢,其中有對本身社會的煩膩,也有對異國文化的嚮往。
在雜誌社工作、也常赴日「充電」的林奇伯便說:「我們哈日,日本也有很多人哈台,像我不少日本朋友每年都要來台一次,他們覺得台灣社會親切、熱情、缺少章法,正是規格化的日本社會缺乏的特質。」
除了哈台,日本的崇洋情結也常被人提起:十九世紀中葉,西洋以船堅砲利打破日本的鎖國政策,日本人看到高鼻綠眼的西洋人,聯想到神明「天狗」,之後,展開明治維新全盤向西方看齊。直到今天,吳娟寧認為,視覺系藝人其實走的是法國巴洛可的華麗風格。梁秩誠也說,日本人吃要吃法國料理,用要用德國器皿,其實非常崇洋。
不過南方朔倒認為,華麗精緻的風格早自日本平安時代(西元七九二至一一九二年)即流傳下來,雖然奢華,卻給人精緻清爽的感受,這樣的特質全球無人能出其右。「日本文化的特質明顯,就算在吸收外來文化時,也會將其轉化為自己的東西,」南方朔說。
或許正本清源,就是要建立轉化和原創的能力。「哈日」、「哈歐」、「哈美」沒什麼不好,但通通「哈」完還能產生也令人喜愛驚艷的生活文化,讓別人也來「哈」一下,地球村肯定會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