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千多年前,秦始皇派遣徐福渡海東瀛、求取仙丹,雖然沒有成功,但人類渴求「長生不老」的意念一直未曾稍減。時至今日,「長生」不再遙不可及,但如何維持「不老」,如何能「老而彌健」呢?
隨著台灣地區第二千萬名「幸運寶寶」的到來,人口問題突然成了社會上最熱門的話題,同時,人口「高齡化」也已取代「人口膨脹」,成為台灣即將面對的隱憂。
你知道嗎?根據行政院統計,截至民國七十六年底,台灣地區超過六十五歲的老年人口,共計有一百零八萬三千多人,佔總人口百分之五.四。而以目前每對夫婦平均生育一.七個寶寶、平均壽命又大幅提高(目前男性平均壽命約七一.○九歲,女性則達七六.三一歲),預估到了西元二千年,台灣的老年人口將達到百分之八.四,正式躋身「老年國家」之林。

「高齡化」是社會進步表徵
這個比例還不算驚人。以歐美先進國家來說,瑞典老年人口已直逼總人口的百分之十八,英國和西德早就超過百分之十五,平均壽命最長的日本也已達百分之十一。
老年人口所佔比例高,對國家整體形象而言,是頗值得驕傲的事。聯合國將「老年人口達總人口百分之八」做為「已開發國家」的重要指標之一,正因為唯有醫療、環保、經濟、乃至於人權都很發達的國家,才能擁有這麼多老年人口。

老人才是國家主人翁?
也因此,「有人稱老年人為未來世界的『主人翁』,的確一點也不誇張!」中華民國老年醫學會理事長、台大內科教授李悌愷如是說。
令人憂心的是,面對這一大群迅速膨脹,卻又急遽老化的「主人翁」,各國都顯得陣腳大亂:有的老人被摒棄於核心家庭外,造成社會問題;有人認為老人不事生產,是經濟上的包袱;更值得擔心的是,老年疾病不僅引起家庭摩擦,更拖垮了許多國家的醫療保險體系……。
「老人問題」儘管已被喻為廿一世紀最嚴重的問題之一,但既然「老化」是你我無法逃避的自然歷程,如何將問題轉而為可供社會利用的「資產」,就成了各國政府努力的目標。
近年來,「老年醫學」備受重視,歐美各國都投下大量財力、人力,希望延緩老化、長保健康。在這種潮流中,國內也於去年召開一項大型的「人口變遷與老人醫療保健」國際研討會議;今年國建會衛生組又以「老年醫療」做為主題。有人則形容這種努力是「人類與上帝的另一場戰爭」。
「這場戰爭的確值得每個國民盡自己的義務,好好地打」,衛生署保健處負責老人保健業務的科長李宏信指出。
要打贏這場戰爭,首先要瞭解什麼是「老化」?老化又會產生什麼後果?

老化不等於生病
有一個觀念應該要澄清:所謂六十五歲步入老年,只是社會學上的指標,但生物學、心理學上的老化年齡,則仍然掌握在自己手裡。而以一個年過八旬,仍然積極參與社會活動的老人,和一個年僅六十歲,卻已步履蹣跚的老人相較,前者就比後者多「爭取」到廿、卅年的珍貴人生。
「老化」的歷程,固然因人、因器官而有輕重快慢的差異,但整體說來,步入中年以後,許多老化表徵就逐一出現,「視茫茫、髮蒼蒼、齒牙動搖」,是許多人意識自己「老了」的第一步。
齒牙動搖,嗅覺、舌頭味蕾的退化,使得老年人食慾下降,常因此導致營養不良;而肌肉系統耐力減低,協調力與反應速度都大不如從前;鈣質流失使得骨質疏鬆;至於全身關節不堪長期磨損,也逐漸僵硬、酸痛。
在內臟方面,各器官的血流量及攜氧量大量下降,代謝功能也變差,像肝的解毒功能及胃的消化功能,都會大幅下降。而根據統計,人體肺活量及腎臟血流量,在八十歲時是卅歲的一半。
「只要想想這些數據,就能『諒解』老年人為什麼會這麼遲鈍、多病了!」李宏信指出。

慢性病已成隱形殺手
腦部及中樞神經系統的退化、神經傳導功能的降低甚至喪失,更是各種老化現象中最可怕的一種。
「由於中樞神經系統負責調節和控制身體各機能,因此若是嚴重退化,則老人終將癱瘓、病廢。像至今原因不明的老年癡呆症、帕金森氏症等,都是腦部退化引起的」,李宏信指出。
老化的影響層面這麼深、這麼廣,可以想見,老年人一旦生病,醫療起來自然相當棘手。這也是為什麼「老年醫學」目前已經成為一門專門學問的原因。
專研老年精神疾病的榮總醫師鄧光銳則指出,老年疾病有幾項特點:它們多半是慢性的、退化性的(不能根治),而且許多老年疾病有連鎖性誘發的「骨牌作用」,再加上老年人抵抗力弱,併發、感染的機率很大,因此一場小病就導致終身病廢的機率也會增加。
台大公衛系教授陳建仁以十大死因來做分析:在民國四十一年,腸胃炎、肺炎、結核病等急性傳染病是台灣地區最主要的死因,但經過卅多年的醫學努力,這些細菌、病毒引起的疾病已經能夠有效控制。反倒是人類體內,以新陳代謝或自體免疫缺陷為主因的癌症、腦血管疾病、心臟病、糖尿病、慢性肝病、高血壓疾病等等,隨著平均壽命的延長而大幅提高。
「除了癌症外,這些慢性疾病一旦出現,根治的機率非常小,雖然不會立即致命,但反覆發作,卻使得老年人在飲食、工作、運動各方面都大受限制,嚴重影響老年人的生活品質」,李悌愷指出。

「老」就是最大危險因子
還有許多老人特有的疾病,則純粹和生理老化有關。像「退化性關節炎」(俗稱「骨刺」)、白內障、青光眼、男性老人常患的攝護腺肥大、女性老人常患的尿應力失禁,乃至前述的老年癡呆、帕金森氏症等等。
最令現代醫學界沮喪的是,這些退化性疾病又和心臟血管疾病不同:它們多半原因不明。想藉由飲食、運動、或是良好的生活習慣來「預防」都不可靠。於是許多身強體健的老年人,獨獨為眼疾、重聽所苦;而年輕時的運動健將,到了晚年成為四肢顫抖、肌肉僵直的帕金森氏症受害者,都是時有所聞的事。
多種痼疾纏身,也是老年病的特徵之一。鄧光銳得到過一個驚人的調查數據:在來榮總老年精神科門診的病患中,有百分之卅七已有三種以上的身體疾病,若再加上精神疾病,則平均每位老年病患有四.七種大大小小的病!
更麻煩的是,許多病有著連鎖關係。像高血壓如果不治療,會使心臟負擔增加,造成左心室肥大,甚至引起心臟衰竭或心肌梗塞,由於高血壓造成的血管萎縮及硬化,也容易引起眼睛病變、或是腎臟硬化。高血壓和糖尿病常常「狼狽為奸」的說法,更已為醫學界證實,雖然其中的關鍵並不清楚,但可能都和先天體質有關。
多種疾病纏身,分不清誰是因、誰是果,自然增加了老年醫療第一步——診斷——上的困難。而另外有許多因素,也使老年疾病的診斷,成為醫學界很「頭痛」的一件事。
老人生病「不按牌理出牌」?!
首先是目前尚未有一套專門為老年病患設計的檢驗標準,若強以一般成年人的標準來判斷老年病患,就難免出現偏差。
以糖尿病檢驗為例,老化並不影響醣類的吸收,因此老年人的空腹血糖值和年輕人差不多;但老年人移走血糖的速率較慢,因此飯後血糖值上升會持續較久,如果因此判斷老人患有糖尿病,則常會造成誤診。
此外,老年人由於腦神經退化,記憶、識別能力都頗受影響,若再加上重聽、性格退縮,因此和醫護人員往往有「溝通不良」的現象:「有時候,老人家拉拉雜雜抱怨一大堆,問他到底那裡不舒服、怎麼不舒服、什麼時候開始的,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來」,鄧光銳就常有這種經驗。
「憂鬱」、「焦慮」和「慮病」(疑心自己有病)也是老年人非常普遍的三種精神官能症。
以「憂鬱」來說,許多家屬以為老人悶悶不樂、不言不語、食慾下降,都只是「鬧情緒」;而送到門診就醫時,老人也往往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障礙,於是有的轉而抱怨自己身體到處疼痛,白做了許多檢查;有的則因反應遲鈍,被誤診為「癡呆」而延誤了治療時機。
此外,每一種疾病都有其特定的「典型症狀」:像「盲腸炎」會腹部劇痛,是人盡皆知的。但有一部分老年人得病,偏偏會以非典型的症狀出現,沒有經驗的醫師,可能怎麼猜也猜不到毛病出在那裡。
推廣「老年醫學」,當務之急
李悌愷回憶起有次一位老年人一直抱怨腹部「悶悶的」,直到做X光檢查,竟赫然發現盲腸已經潰爛、轉成腹膜炎,最後及時開刀,才挽回一條性命。
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症狀表現,的確令醫師診斷起來猶豫不決。鄧光銳也有一次難忘的經驗:有位老人被送來精神科門診,他的主訴是這樣的:「我今天早上喝了一杯水,就覺得喉嚨不舒服,一定是有人在水裏下了毒。」
像這樣聽來有「被害妄想症」的主訴,最後找到的原因竟然是——心肌梗塞。
「一般人心肌發生梗塞,都是以胸口劇痛為主,痛感也可能輻射到下腋、頸部。但這位老先生卻只感到『喉嚨』不舒服,又因為老人家猜疑心較重,才會出現這種情況」,鄧光銳說。只要找出病因,對症治療,這位老先生出院後又和常人無異了。
李宏信表示,正因為老年疾病診斷困難,許多家屬帶著有病老人,「逛」遍了西醫、中醫和大小診所,平白浪費了大量體力、財力。等到真正找出病因,卻已經錯過治療時機、或是錢已經用光,「實在很可惜。」他因此大力強調培養「老年醫學」專才、更希望將「老年醫學」的概念推廣到每一位醫護人員身上。
老人用藥,危機四伏
「診斷確定」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第二步——治療,也同樣布滿「陷阱」,醫護人員必須隨時觀察,才能將危險減至最低。
一般來說,治療以手術和用藥為主。由於老年人多半害怕「開刀」會傷元氣,而老年人開刀的預後也較難掌握,因此通常只藉藥物來控制病情。
但「用藥」,在老年醫學領域中,卻是最困難的一環。
「老人常常同時罹患三、四種病,因此一個老人每天要服用六、七種藥是很普遍的現象」,李悌愷指出。有些老人除了醫師開的處方外,還習慣自己去藥房買些胃乳、安眠藥之類的成藥。因此,如何避免藥效互相抵觸,或是藥效相乘,引發中毒,都是首先要考慮的。
舉一個常見的例子,「利尿劑」可以排除體內多餘的水分,對治療高血壓相當有效。但另一方面,它卻常會減弱人體代謝葡萄糖的能力,或是造成高尿酸血症,因此對原本就患有糖尿病或痛風的病人而言,就必須謹慎使用。
至於許多醫學數據顯示,老年人用藥後發生副作用的機率比一般人高出四倍,也是事出有因的。
「一般藥物排出體內的管道不外肝、腎(尿液)、肺(呼氣)、皮膚等四種」,台大復健科主任連倚南指出,而老年人各種器官都退化,代謝功能差,使得藥物容易蓄積體內,藥物中毒、出現各種副作用的機率自然也增加。
副作用大於藥效?!
此外,人老化後使得人體內脂肪所佔比例高於其他年齡層,因此許多脂溶性藥物(如抗焦慮藥物、催眠藥物等)也容易蓄積過量而造成中毒。
另一個常見的原因,則是老人常因某些疾病而致體內蛋白質缺乏,而藥物通常需要和「白蛋白」結合才能達到穩定狀態。因此當「白蛋白」不夠時,就會產生兩種後果:一是藥物很快被排洩、流失掉,以致於沒有藥效;二是沒有排掉而蓄積體內,導致中毒。
老人用藥,最應注意的還不僅止於此。
由於人體腦細胞也會隨老化而萎縮,使腦的重量減少,但全身重量卻不見得減少,因此如果依照傳統上「按體重計算用藥劑量」的方式,往往會造成過量,特別是以治療腦神經血管疾病的各種抗精神病藥物,最容易有這方面的問題。
老年人的調適能力差,也是醫生在用藥上要考慮的另一個因素。像老人高血壓病患使用利尿劑,往往造成體內鉀離子、鈉離子失衡。馬上就可能會產生症狀。
鄧光銳就遇過不少因此而語無倫次、亂打人等急性精神病症的病人。其實,「只要補點鹽巴就會好」,鄧光銳輕鬆地說。但令他憂心的,卻是那些沒受過「老年醫學」觀念的醫師能不能反應過來?!
按時服藥是家屬的責任!
「老年人用藥的副作用實在千奇百怪,這還只是送到精神病科來的」,鄧光銳略帶無奈地說。至於那些產生便秘、胃穿孔、暈眩跌倒……等症狀,送到沒有「老年醫學」概念的醫師手中,再冤枉檢查、吃藥、開刀,甚且因而喪命的,更不知有多少。
「最令人困擾的,是老年病患的用藥量完全依個人的老化情形而有差異」,李悌愷指出問題癥結。它不像兒童劑量,可以明白規定一歲服四分之一粒、兩歲服半粒……;它也不像成人劑量那樣適用於每一個人。
「不必要的藥不要開,開出來的藥把劑量降低一點,似乎是目前比較保險的做法」,李悌愷說。
有鑑於此,近年歐美先進國家的醫院中,已經有「老年醫學中心」出現,各科有病老人都要先送來「會診」、再分送各科。「老年疾病牽一髮動全身,因此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是行不通的」,李宏信再三強調。
給老年人用藥,還有一個附帶事項——一定要同時交代家屬記得用藥時間。
「老人家記憶力衰退,不是忘記服藥,就是忘記已經服過而又再服,結果不是沒效就是過量」,李悌愷指出。而且許多老年人抱怨病沒起色,卻先惹出一大堆副作用,因此拒絕吃藥,這都需要家屬從旁協助。
以腦中風來說,台灣的發病率、流行率及死亡率都高居世界第一,就是因為國人對高血壓的「戒心」不夠。許多患者覺得「不痛不癢何必吃藥」,或吃了藥而會頭暈、站不穩,於是擅自停藥。因此,李悌愷常常提醒病患家屬不要嫌麻煩,一定要「盯」著老人家按時服藥、定期檢查。
需要家屬幫助的,還不僅是用藥,治療的後續行動——復健和護理,尤其需要家屬和醫護人員密切配合。
「老人一旦罹病,導致殘障的機會總比一般人高」,連倚南說:「例如年輕人骨折,只需要少量復健,甚至不用復健也能恢復得很好。但老年人一旦骨折,重者至此癱瘓不起、輕者也往往要長時期的復健,才能勉強恢復。」台大復健住院病患中,除了車禍傷者外,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中風、骨折、糖尿病截肢、關節炎……等等,構成相當奇特的畫面。
儘量活動——保健的不二法門
連倚南同時強調:復健不僅是「治療」,更是一種「學習」——藉著激發病人的潛能使其逐漸康復。因此,病患要有主動配合的動機和能力,才有復健效果可言。
就這方面來看,老年病患一來學習能力比較差,二來依賴性比較重、惰性比較強,因此他們的復健過程往往拖得很長,效果也比較差。
但是,偏偏有許多家屬希望老人家復健到能「完全自理」的程度才返家,以免增添家庭困擾。這種「奢望」常常不符實際。
「『完全自理』當然是復健治療的第一目標」,連倚南表示。但退而求其次,大部分老年病人還是要靠各種輔助器材——義肢、柺杖、走路輔助器等的幫助,才能勉強維持正常起居。至於做了復健卻沒有起色的,也就只有轉而訓練家屬——「最起碼,有復健常識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幫助半身不遂老人上下樓,減少不必要的體力浪費」,連倚南說。
但復健的適用範圍畢竟有限。對於為數眾多、已有「失智」——因腦部退化或受傷而喪失記憶、認知、學習等各項智能——傾向的老人,則復健也無用武之地。他們所需的只是護理、安養,這就不是傳統急性醫院能幫得上忙的了。
愛心與關懷——老年病的特效藥
「面對老年人,必須承認他們就是和年輕人不同,就是容易產生各種生理、心理病變,需要家庭、社會多方面的協助才能享有比較積極、快樂的晚年」,李悌愷指出。有了這種心理準備,在遇到家中老人退化、病倒等現象時,才能比較心平氣和地面對。
每當世界老年醫學年會舉辦時,有一個疑問總會被提起:「究竟,花這麼多金錢和心血,去研究如何治療這些不事生產、不能進步、只會逐步走下坡,乃至於跌進死亡之谷的老年人,到底有沒有價值?」
然而,「價值」是隨時空改變的。原始部落連小孩子都養不活,因此老年人不僅自生自滅、甚且還常常被迫或自願地提早結束生命。但隨著社會進步,每一階層的人都有權分享這分進步成果。鄧光銳說得好:「想想老人為社會奉獻一生,再想想你我也終有老化的一天,我們只怕做得不夠,那媮棶|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