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真的

改編自大陸傷痕文學

「假如我是真的」是今年度最受矚目的國片之一。它的劇本改編自大陸的傷痕文學，拍攝態度認真、嚴謹，自試映會一鳴驚人後，就此好評如潮。同時，「假」片已榮獲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改編劇本、男主角、攝影、美術設計等五項提名，而且也被行政院新聞局選送參加今年的「芝加哥國際影展」。

「假」片的原劇本是三位大陸青年作家沙葉新、李守成、姚明德，根據上海發生的「騙子事件」所改編的舞台劇。前年還曾在大陸各地演出，場場爆滿，轟動一時，北京電影廠也有意將之拍成電影。但該劇內容諷刺特權，不免引起大陸上官僚高幹的仇視，遂被禁演，沙葉新等並遭清算。去年初，台灣永昇電影公司負責人江日升偶然在香港看到「假」劇劇本，仔細研讀後，深受感動，於是決定將它拍成電影。

電影不能脫離觀眾而生存，但一般觀眾恐怕只要看到該片是由大陸傷痕文學改編，便會聯想到衰微、破敗、沉重、痛苦等情境，因而卻步不前。電影開拍前，新聞局宋楚瑜局長就曾關切地問：「劇本確實很好，但拍成電影後會有市場嗎？」而江日昇當場就表示：「就是因為劇本好，我們才想到要拍。我們要鄭重、用心地拍，希望觀眾能接受。反正拍電影就這麼一回事：不是賺錢，就是虧本。」由於江日昇不顧票房的魄力和勇氣，「假」片終於如期完成。

圖3：為了請假回上海，李小璋以茅台酒賄賂農場場長（葛香亭飾）。

走投無路，鋌而走險

劇中故事是前年初發生在上海的真人真事。李小璋是下放在海東農場的青年，眼看著有背景、有辦法的人一個個離開，而自己似乎永無翻身之日。正自懊惱之際，接到女友明華來信說，除非他能調回上海，否則她父親不會同意他們的婚事，更嚴重的是明華已懷有身孕，這種事在共產社會裏是會被批鬥，甚至要坐牢的。

為了想見明華，小璋不惜以茅台酒賄賂場長，取得十天假期，興沖沖地趕回上海。經過福利社，準備買瓶茅台酒來討好未來的老丈人，可惜錢不夠，只得買個茅台空瓶，裝入劣質燒酒冒充。如此煞費心思，沒料到明華父親根本不領情。原來明華工廠廠長的兒子，對明華心存覬覦，而她父親又巴不得攀上這門親事，所以一口咬定：除非李小璋能上調，否則婚事免談。情急之下，李小璋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不能上調，就是上吊。

小璋失意地逛到人民劇場，當時正上演話劇「欽差大人」。許多觀眾買不到票，小璋也想看戲，於是假冒宣傳部馬部長之名，電告劇團趙團長迎接北京來的貴賓。趙團長是個趨炎附勢的傢伙，一聽對方是北京高幹的兒子，就百般巴結，一廂情願地認定小璋是當權派副總參謀長李達的兒子，小璋想否認都不成。由於趙團長居中穿針引線，小璋認識了許多高官權貴，大家逢迎他，拉攏他，想靠他來提高自己的地位。小璋遂利用他們的心理，謊稱同鄉好友下放在海東農場，要他們代為辦好上調的事。

劇團女演員喬虹（向翎飾）為了謀求發展，不惜犧牲色相，勾結王副市長（崔福生飾）。他們在片中有精彩的對手戲。

利用人性弱點，竟而一一過關

雖然也曾有人懷疑過小璋的身分，但他都能利用機智化險為夷。終於小璋弄到上調的派令，整理行囊準備返回農場。而這時副總參謀長李達聞訊親自來到上海，騙局還是拆穿了。李小璋終於被捕，旁人議論紛紛：「他是假的啊！」「這是犯法的呀！」……，李小璋再也忍不住，大聲叫出心裡的悲憤：「假的才犯法嗎？假如我是真的呢？」

是的，假如他是真的，他可以擁有特權，那一切都會很圓滿。可惜他不是，最後他被關在牢中，割腕自殺了。明華也在絕望之餘，投江自盡。死前，小璋還在牆上留下六個腥紅的血字：假如我是真的。

「假」片至此戛然而止，觀眾在唏噓之餘，也想到一些值得深思的問題：究竟是誰錯了？為什麼青年男女要為愛情付出如許大的代價？為什麼人民連轉換工作場所的自由都沒有？假如李小璋是真的，那麼他不犯法，但這種利用特權的做法又該怎麼評價？全片未曾醜化任何制度或人物，也沒有一句口號，只是忠實地紀錄一個真實故事。

導演王童雖是初次執導演筒，但以他擔任影片美術指導十六年的經驗，片中對色調、畫面的處理獨具匠心。而且他又在劇中加入許多諷刺性且俗而不低的笑料，為「假」片增加許多可看性。另外，「假」片的工作人員，都曾參加中影公司名片「皇天后土」的拍攝工作，對大陸同胞的生活狀況已下過一番揣摩的功夫，所以「假」片的道具、衣著、佈景等，都分外寫實。

幕前幕後均極鄭重

幕後的準備工作完善，幕前的演員更是個個表現得恰如其分。這除了王導演知人善用外，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被劇情感動，都盡心地想把這部電影演好。主要演員都不軋戲，戲分不多的演員也都以「假」片的通告為最優先。而且每位演員都把劇本讀了很多遍，所以在拍攝過程中，常提出意見和導演討論，試圖找出最好的表現方式。所以這部電影是集全體工作人員智慧拍攝成的。

雖然各演員的戲分不同，但對這部電影的關心程度沒有兩樣。上映前要做宣傳，劇務一通電話，所有演員就立即集合待命。副導演林京城說：「大家都對這部戲有深厚的感情，都把它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

飾演男主角李小璋的阿倫原是歌星，一向給人的感覺是輕浮的、戲謔的，然而在「假」片中，他流露出一股鄉土氣息，更深深掌握了劇中人的性格與心情，表現得可圈可點。拍最後一場在獄中大哭的戲前，阿倫喝了兩瓶紹興酒，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完全放開情緒，演出那歇斯底婸P悲忿欲絕的一幕。拍攝時，阿倫動了真感情，完全把自己融入劇中，彷彿就是那個在特權下犧牲的李小璋，他痛哭失聲，哭出了小璋深沉的委屈與抗議。當時整個片場鴉雀無聲，只有攝影機移動的輕響，直到導演一聲「卡」，才把大家拉回現實，都慶幸自己只是演戲，沒有真的生活在那種違反人性的環境中。

國內賣座不佳，香港又遭禁映

這部電影感動了所有演職員，但令人詫異的是，票房紀錄不理想，匆匆下片了。「假」片在國內僅上映八天，賣座新台幣四百萬元，匆匆下檔，收入尚不敷宣傳費用。

對這樣一部高水準，又確能引人深思的電影，觀眾為何不投支持的一票呢？導演王童認為，現在工商業社會，大家生活緊張忙碌，休閒時間就想看些輕鬆的娛樂片，不再願意傷腦筋。也有人以為，七、八月間正值考季，電影的主要觀眾——青年學生，都剛從考試的夢魘中解脫，不願再看這類有壓迫感的電影。還有人歸罪於宣傳的不得法，沒有將劇中的精神表達出來，以致觀眾基於以往反共片都較沉悶的印象，想當然爾的排斥這部電影。再有人說，因為「皇天后土」在電視上公開播映，以致觀眾認為不必上電影院，不久就可以在電視上看到「假」片。更有人說，「皇天后土」在電視上播映的效果不理想（以電影拷貝在螢光幕上播出，聲光效果均無法充分發揮），連帶影響了同是探討共產制度下人民生活的「假」片。

其實，「假如我是真的」總票房雖然不佳，但其中卻有明顯的地域分別。郊區賣座奇慘，但在知識水準較高的市區，卻生意鼎盛，在台北西門鬧區的萬國戲院，還曾出現暑假以來最高的票房紀錄。許多看過的觀眾都說：「很少看到這麼扣人心弦的國片。從一開始，我就替李小璋緊張，心一直懸在半空中，最後功虧一簣，實在令人感傷，我的心也一直往下沉……。」也有觀眾感動得哭了，可見觀眾的眼睛還是雪亮的。但礙於國內的「院線制度」，當小戲院入不敷出，要求提前下片時，大戲院也只好跟進了。

正當國內市場失利，「假」片在擁有廣大國片觀眾的香港，也鬧得沸騰。中共假三位原作者之名，發表「版權聲明」，指責永昇公司侵犯版權。其實，永昇早已提出新台幣二十萬元做為版權費，這是仿照歐美處理蘇俄地下文學的方法。而且為了昭信大眾，還特別存入中華民國電影事業發展基金會，待光復大陸後，本息一併交給作者。這還創下了我國電影史上最高的原著劇本費紀錄。接著中共又千方百計阻撓「假」片在港上映，香港政府受到政治壓力，遂禁止「假」片在當地演出。

好電影不會寂寞

雖然遭到重重挫折與困厄，但好電影是不會寂寞的。「假如我是真的」匆匆下片，引起許多人的關切，影評人紛紛撰稿推介，電視製作節目特別介紹，報上更登出讀者要求重映的投書。得到這些迴響，永昇公司遂勇氣十足地反守為攻：一方面向香港政府強烈抗議，江日升還公開揚言，願意與三位作者到台灣及大陸以外的任何地方談判，必要時可將版權費提高至新台幣一百萬元。另一方面，也積極籌畫在國內二度推出。

新聞局宋楚瑜局長曾多次呼籲：「給予好的電影精神提攜，與其批評國片不好，不如投給有水準的電影一票。」現在，好的國片已然出現，就是觀眾投票支持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