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想,對多數人所言,僅止於夢想,時常隨風飄逝。
夢想,對卅三歲的胡榮華而言,則是「瞭解自己,認識世界」的原動力,而他果然化夢成真。
為了「圓夢」,他像哥倫布、麥哲倫等冒險家一樣,歷盡艱難險阻。胡榮華在三年一個月內,騎單車「藍駝」遍遊六大洲、四萬二千六百八十六公里,完成了中華民國近代史上少見的壯舉。
本刊編輯特在新加坡、日本及國內訪問他,為他的環球之旅多留下一份見證。
所有的人都不贊成,都認為他在做「白日夢」。
而騎單車環遊世界,打從小就是胡榮華的所思所夢。十六歲,桃園高中一年級,他牛刀小試了一次——獨自騎車環島。

卅九個國家給予簽證,使胡榮華一償單車環球旅行的宿願。(簡永彬攝)(簡永彬攝)
「蹺」家遊寶島
提起「阿華」單車遊走的輝煌「歷史」,胡榮華的母親李金妹驕傲中帶著幾許無奈。
胡家共有五個孩子,兩男三女。胡榮華排行第四,父親是位警察。他個性外向,老愛騎單車到處跑,好像骨子裡有股壓抑不住的衝勁。
高一那年暑假剛開始,他突然變得關心親戚們的行蹤,常問起:「我們在台南有親戚嗎?」「高雄有好朋友嗎?」胡媽媽根本搞不清阿華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直到一天上午,胡媽媽買菜回家,發現他留在桌上的字條,才看到這小子暗中籌備已久的環島長征計畫。
阿華溜了。父母曾想在大溪鎮外攔截,無奈不知道他的確實路線,只好作罷。
直到暑假將盡,曬成黑炭的「倦鳥」終於「歸巢」。少不了一頓苛責,卻無阻於他日後的四次環島,甚至環球之旅。
前後五次環島「長征」,胡榮華踩遍了台灣各地主要公路,旅程中也經歷了不少人情冷暖。
由於沒有充裕的旅費,他總是儘量節省,時常借宿學校教室,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夠如願。有一回騎到台南,夜裡乏極,卻連闖三個國小都被拒門外,直到第四次試探,才被「收容」。
沿途也常有好心人主動願意「載」他一程。起初阿華總覺盛情難卻,苗栗縣汶水鄉有位軍官曾經載了他十多公里,並請他到營區當「貴賓」呢!但是漸漸地,除非遇到不可抗拒的因素而無法騎車,他一概婉謝別人好意,因為他認為「每一寸旅程,都應由自己踩著去完成。」

上)這位厄瓜多爾的小孩,最愛喝的飲料竟是汽水。(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從「環島」到「環球」
民國六十八年,胡榮華結束第五次環島之旅後,在中壢偶遇準備單車環遊世界、來台做行前練習的日籍青年河野兵市。
河野告訴他,日本騎單車長程旅遊的風氣頗盛,也有不少「冒險單騎俱樂部」,當時已有十來位日人完成單騎環球之旅。
這個因緣使胡榮華更積極地收集資料,作環球路線的計畫。
最大的困難是旅費。幾年工作的積蓄不足以擔負將近二百萬台幣的旅費。他也擔心,自己年紀漸長,不知體力能否負荷。最後,胡榮華瞞著所有的人,在民國七十一年,以「進修」的名義,決定先到日本打工籌足旅費再說。
在東京一年多,他在兩個餐廳打工,每天工作十六小時,只能利用搭地下鐵的時間補充睡眠。他的好友簡永釗因此形容他是標準的「要錢不要命」,也懷疑他的「白日夢」是否會實現。
而真正促使阿華急於跨出實現夢想的腳步,卻是父親過世帶來的省思,這使他停止了漫長的紙上計畫而毅然上路,雖然旅費還是不足。

下)秘魯的古都印加帝國遺跡,讓胡榮華心儀已久。(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千山萬水,「藍駝」相伴
胡榮華以十七萬日幣(約新台幣二萬五千元)買了一輛越野旅行專用的單車,取名「藍駝」。靈感來自撒哈拉沙漠裡逐水草而居的藍族,他們與駱駝在沙漠裡相依為命,「藍駝」即取彼此休戚與共之義。
「藍駝」重十二.七五公斤,有十五段變速,附加車燈,前後掛袋五個,內有相機、衣物、炊具、工具、筆記本、底片等,另有睡袋、帳篷和備胎等,總重量約五十公斤。整輛單車拆卸組合全靠一支六角形的扳手,拆開需費四、五十分鐘,組成則要兩小時。
民國七十三年三月十六日,胡榮華在出發前夕,以單車比喻此行成敗因素:龍頭是「簽證」,前輪是「意志、耐心、細心、恆心、體力、耐力」,後輪是「準備、單車、資金」,坐墊則代表旅程安排。在這些因素中,以前輪最重要。
在資金不足、簽證不全、旅程未知的情況下,胡榮華帶著三面國旗、女友準備的急救包、母親的叮嚀,踏上征途。
胡媽媽回憶道,阿華還是老樣子,他「善意地蒙蔽」了環球之旅的計畫,直到出發前兩天,才向她「自白」。
胡媽媽知道反對也沒有用,哭哭啼啼只會造成他在異域孤獨時的愧咎,只好為他到廟娷圻礡A暗中祝福兒子平安歸來。

胡先生旅途中遇到了一位法國騎車人,他也是用自行車做環球旅行。(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有人無人,敲門問宿
啟程之後,由於盤纏不甚充裕,在能省就省的原則下,胡榮華從「住」處動腦筋。
雖然有露營裝備,但每天騎乘百公里,達到預訂休息點時,總已筋疲力盡,無力搭帳篷。適應力強的胡榮華大部分利用空屋過夜,空屋也有選擇:新蓋好的自然優先,舊屋、廢棄屋、工寮依次考慮,再不行的話廁所也可湊和。在挪威,他甚至睡過墳場……。
為了怕人干涉,住空屋時,他會在天黑前勘察地形,再找地方晚餐。到了晚上九、十點,才摸黑「遷入新居」,第二天趁「鄰居」未起床之前離開。
也有許多次找不到空屋,只有敲門求宿:冷漠拒絕是常情;遇到好心人,不但讓他留宿,還招待豐盛的食物和熱水澡。對於無法幫他忙的,胡榮華「很能理解」,對於施予援手的,阿華「一輩子都忘不了」。
胡榮華若求宿成功,總會在睡前和起床後,主動幫忙主人家做些順手的工作,他曾經在清晨替牧場主人扛飼料,賓主盡歡之外,也是難得的經驗。而在胡榮華看來,這是「感恩圖報最起碼的表現」。

上)象牙海岸婦女的頂上功夫真不是蓋的。(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困難?早在意料之中
騎過四十個國家,入境簽證是最大的困難。憑著他在高中及日本打工所學的英、日語,和出發前臨時抱佛腳的一點點西班牙話,居然也一國接一國地讓他得到簽證。
從辦簽證的過程中,原本性急的胡榮華,認為自己已被「磨」得毫無脾氣;不但如此,他還學會了「纏」的工夫。他在察言觀色中發覺,若對方還想向你解釋為何不能給簽證的話,就表示還有「一線希望」。胡榮華就靠著這麼一點希望和「忍」字訣,拿到了卅九個國家的簽證。
唯一不需辦簽證的國家是南斯拉夫。胡榮華結束奧地利的訪問後,在沒有簽證的情況下,騎到南斯拉夫邊境。起先海關人員根本不理睬他;胡榮華拿出他旅遊各地所收集關於自己報導的剪貼簿,誠懇問道:「能幫我的忙嗎?」之後,海關人員以電話向上級詢問,結果他得到一個月的入境許可。
義大利是最難申請簽證的國家。胡榮華從紐約的義大利大使館開始嘗試,每到一個國家,必到當地的義大利大使館報到。經過法國、象牙海岸、非洲各國,又回到巴黎,總共試了十五次,直到第十六次才拿到簽證。

下)印度的露天教室,小學生席地上課。(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化險為夷一福星
在旅行即生活的過程中,不論颳風下雨、冰天雪地或沙漠風暴,胡榮華都得照常前進。肉體上的煎熬、攸關性命的突發事件和不可知的未來,並沒有挫折他的心志,反而豐富了他的探險生活。
在秘魯,他曾被警察懷疑夾帶毒品而被兩支卡賓槍「請」到派出所。掏出一包煙請客,並經過一陣蒐查後,才提著七零八落的裝備還得清白。
好容易出了派出所,不久,卻又在安地斯高原闖進賊窩,原因是他裝有相機、護照、簽證、機票、錢等重要物品的掛袋失竊,在警員協助下,他進了賊窩,面對幾名惡漢。所幸警員拔槍上膛,小偷識時務的還回掛袋,但已少了千元旅行支票。支票後來申報遺失補發,竟無損失。
在美國,胡榮華碰到了飛車黨,他們一個個滿身刺青、面露兇光。飛車黨的種種駭人聽聞,使得人單影隻的胡榮華,不得不假裝無動於衷地繼續啃漢堡。
飛車黨注意到他了,他們瞧他順眼,擲來一物,胡榮華來不及閃避,只靠反射動作接住了——一罐啤酒是也。

每天清晨出發前的例行工作——打包。(簡永彬攝)(簡永彬攝)
和狗熊捉迷藏
騎往阿拉斯加的路上,沿路都是「注意狗熊」的標誌。騎著騎著,突然他發現黑色的「廣告牌」竟會動!不知那裡來的勇氣,胡榮華跨下「藍駝」、掏出相機,一心只想搶拍好鏡頭。
他用廣角鏡頭,但發現狗熊在照片上的比例太小,只好趨前,狗熊反而受驚後退。一陣捉迷藏之後,胡榮華在狗熊的咆哮聲中拍到理想的照片,然後緊抱著相機,跳上「藍駝」開溜。
公路上與狗熊打交道固然驚險,有時候連「人」開的車竟也不好惹。
多數的小型車都會禮讓單車,和氣些的還會做出V字型手勢為你打氣;但碰到重型車可就沒這麼好過了。
胡榮華說,與重車錯車時,司機常會故意逼近,「整整」單車騎士,好幾次在石子路上遇到這種情形,他本能的跳下藍駝,雙手握緊龍頭,車速挾起的氣旋差點沒將他吹走。一陣昏黑,整個人嘴、臉、耳朵堨是泥沙,「國罵」還未出口,貨櫃車卻已揚長而去。
這種玩笑是會要人命的,就他所知,已有不少單車旅行者,因這種惡作劇而不幸慘死輪下。碰到這些龐然大物,胡榮華認為還是早點讓路為妙。
胡榮華表示,應付這些意外事件,「是多年在外經驗和能力累積後培養出來的,當然,也得靠幾分機運,才能化險為夷」。

(上)在印度,回教徒準備下池「淨身」。(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藍駝」也累出病來
三年中,他也曾經不只一次被病魔纏身。雖然在出發前已拔掉四顆蛀牙以防萬一,但在途中「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只好靠止痛劑壓住痛苦。
長年的騎車,膝關節不時患病、鼠鼷不斷磨擦坐墊而發炎、皮膚曬傷脫皮……都是常事。「忍著也就過去了」,胡榮華說。
然而藍駝也累出病來了。
七十四年十一月,胡榮華到了德國,總旅程已達一半了,而「藍駝」終於進廠大修。藍駝的病因是金屬疲勞,齒輪磨損,為了一勞永逸,胡榮華透過一路上結識的各路好漢,請德國最有名的單車車身打造專家,為「藍駝」重新打造車架。「藍駝」才得以重生,繼續未完成之旅。

(下)摩洛哥的各「色」染牛皮池。(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相識滿天下
歷經千辛萬苦,胡榮華終於達到「認識世界」的目的。
他一路行來,積極地瞭解世界各民族之異同和差異甚大的地理景觀。
胡榮華最喜歡的國家是秘魯、摩洛哥和印度,前者有令人眩目的印加古文明;後二國則屬多種族國家,可以感覺到不同種族之間的衝突和調合。
他最喜歡的城市是紐約、巴黎和東京;「它們都有華麗的外表,也有堅實的內在」,胡榮華說出他的感覺。
「最大的收穫還是認識了許多外國友人」,胡榮華補充道:「這些人與我素昧平生,卻能熱心幫忙,環球之旅的困頓與此相較,簡直不算什麼。」
「自己一個人騎車,許多人在背後支持」,這是胡榮華單騎走天涯的堅實倚靠。
僑胞們尤其熱情。胡榮華回憶,當他到達阿拉斯加的安克拉治時,竟有當地近半數的僑胞扶老攜幼來歡迎他。
支持者也包括提供稿費的民生報。旅途中,他每日為民生報寫稿,「雖然壓力重大,卻為自己的冒險生涯提供了見證。」
他也感謝行政院新聞局駐外單位協助他安排行程及會見記者。
另外,他特別提及本刊曾經刊登他在沙漠中的一張照片,許多留學生和華僑,就靠著那張照片認識他、並且熱情招待他。

單騎四萬二千多公里,讓胡榮華「瞭解自己,認識世界」。(簡永彬攝)(簡永彬攝)
一次,夠了
四月十七日下午四點十分,東京鐵塔下的胡榮華與他的藍駝完成了環球單騎之舉,也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十九日中午,當他返抵國門時,此地有一群熱情的年輕人「陪他騎回大溪老家」。
不意成為名人的胡榮華認為這只是個人夢想的實現,實在不是什麼大英雄,現在只急著要將完成環球之旅的好消息,向世界各國曾經幫助過他的好友報告,並函寄謝意。未來二、三年內,他想定下來,多與母親相聚,也考慮終身大事。
他也計畫涉獵人類學方面的知識,與三年多來的所見所聞相印證。
胡榮華目前並沒進一步的冒險計畫;但是否可能再單騎環遊世界?他答:「一次,夠了!」

上)南國的田野風光,讓胡榮華憶起家鄉景緻。(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下)在馬來西亞,不止女學生頭包白紗,連電話亭也頂個遮雨(陽)篷。(本刊攝影小組/胡榮華提供)

「一個人騎,有許多人在支持」,胡榮華在單騎環遊世界的最後一站——日本感慨萬千。(鄭元慶攝)(鄭元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