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聞鄧麗君客死異鄉,驀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在泰國的一段旅程。
一九八七年,我在曼谷中國城喧鬧雜沓的後街踽踽獨行。這是個奇異的中國城,五抪野H下的人沒有一個能說一句中文。我小心翼翼地在堆了滿街的雜貨、路邊攤橫七豎八的桌椅、滿街亂竄的流浪狗,與人群中橫衝直撞的機車間,尋找一條可行的路。一個縹緲的歌聲越過了擾嚷市聲拂面而來,是個女子的聲音,用中文唱著,在曼谷市中心不止息的紛擾嘈雜中歙歙掀動著我的心,攪得我意亂情迷。
我循聲找到了販售盜版卡帶的路攤,唱機裡播放著鄧麗君的精選集。曼谷街頭販賣的中文音樂帶大概全都是鄧麗君的歌。我買了好些,沒有多久便心醉神迷難以自拔了。
遺憾的是,語言的障礙仍然使我難以完全領略歌曲之美。我一直認為歌詞的重要性不亞於旋律,不能理解歌詞令我深覺氣餒。最後我終於找到了大部分歌曲的CD,把夾頁中的歌詞影印下來,翻著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地譯成英文。
我想,外文歌曲之所以難以打動我們,往往是因為其中歌詠的內容對我們來說猶如鴨子聽雷,實在聽不出個所以然。儘管音樂的確是國際通行的語言,但倘使搭配的文字是具有意義的,就更容易聆賞領會了。
我很快便發現鄧麗君較紅的幾首中文歌曲早先都是以日文唱的,後來才配上了中文的詞重新發行。我把所有分別有中、日文版本的歌曲拿來做比較,發現有些歌曲的中文版與日文版完全相對應,有些則南轅北轍。比方說,「空港」(機場)的中文版歌詞中完全看不到飛機即將起飛的別離鏡頭,而「冬季戀情」和日文「雪化妝」(覆雪)的歌詞內容則大致相仿。大體而言,我認為中文歌的意境總是較為深遠,因為中文是一種單音節的語言,同樣長度的句子,中文所能涵蓋的文字總是較多。特別是「 Good-Bye My Love」一歌的最後一句,中文歌詞強而有力──「我的愛,我相信,總有一天能再見」,而日文在力量上便遜色多了──「勿論, , ,名前」(自然還有親愛的你的名呀……)。我嘗試把它譯成英文(見右頁),不知是否傳神?
鄧麗君過世的消息在英國各大報、電視台或廣播電臺中完全付諸闕如,正足以證明我們對非英語地區音樂舞台的無知。英美歌手獨霸全球流行樂壇,所有其他語言的歌曲都被徹底排拒,完全上不了英、美兩地的主流媒體。所謂的「民族音樂」也僅流通於少數族裔的族群中,好比英國的印度音樂只有在印巴族裔社區才受到青睞,廣東歌只要出了倫敦西區的哲若街便銷聲匿跡。
法國歌手伊迪斯.皮雅芙的死訊在非法語地區若是遭到了如此的忽視,恐怕會讓人難以想像。皮雅芙可說是唯一突破語言藩籬並受到全球廣大歌迷歡迎的法國歌手。而與鄧麗君同時期的瑞典英語歌樂團ABBA之風靡,更證明了過去三十年來英語如何地壟斷了流行音樂市場。英語在科技語言中也享有這樣的獨占性與排他性。
我想,對臺、港、日等地的歌迷而言,鄧麗君就相當於皮雅芙與ABBA的綜合體吧。她的歌尚且穿越了鐵幕,打入中國大陸。一九八○年代,中國大陸儘管明文禁止販賣鄧麗君的音樂帶,但盜版卡帶滿天飛,悅耳的歌聲處處可聞。那兒的人告訴我:「中國有『兩鄧』:白天是鄧小平,晚上是鄧麗君。」甚有傳言指出:鄧小平本人也相當愛好鄧麗君的歌曲呢!
然而,鄧麗君的歌曲在西方沒沒無聞,卻與官方的禁令無涉,純粹是語言的隔閡所致,這又不免是件令人難堪的諷刺。當港、臺的年輕人隨著麥可.傑克森與蒂娜.透納的迪斯可節奏翩然起舞之際,國語和粵語的歌謠可有機會飄洋過海,去打動千萬「老外」的心?近年來,臺灣與中國大陸的電影在歐美地區聲勢漸漲,愛好者與日俱增,音樂是否也能有同樣的發展呢﹖倘使鄧麗君的歌聲在掌大權的鄧小平心中亦能激起一點點的漣漪,那麼,我們這些平凡的小老百姓,自然更要為之傾倒了!
(彭玲嫻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