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打殺的香港動作片中，陳可辛浪漫的文藝氣息很難不讓人注意。三年前為了遠離成名的壓力，來到洛杉磯放大假，看了不下一百部劇本後，他選擇美國大導演史提芬史匹柏電影公司「夢工廠」投資的《情書》，作為立足好萊塢的起步之作。

和華人移民來到異鄉打拼的心情一樣，他說，沒人認識他、沒有壓力、一切從零開始。

「小義大利越來越小，中國城越來越大，這個不值得自豪，我們來是因為自己的『家』不好。」陳可辛辦公室的牆上是他為人熟知的《金枝玉葉》、《甜蜜蜜》大幅加框海報，談起近年香港電影人才出走的現象，不免牽上「九七」，話題和屋外燦爛的陽光似乎有些不協調。

陳可辛說，九七沈重的包袱就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一朵無所不在的黑雲， 「它影響香港人每一個決定。每個人都在壓力鍋下生活，都想在最短時間做最多事。」

壓力鍋下的日子

三十七歲的陳可辛在香港出生，十二歲隨家人到泰國定居，大學時負笈美國，二十一歲回香港投入電影圈，在香港十三年間，執導了《雙城故事》、《金枝玉葉》等多部電影。

一九九四年描述一位被同性戀朋友包圍的名唱片製作人，探尋自己「性傾向」的喜劇片──《金枝玉葉》賣座成功，電影公司希望他拍續集。雖然他的意願不強，但無法拂逆市場要求。他對公司說，如果一定要他拍續集，他也有個條件，就是讓他拍一部小一點的戲──《甜蜜蜜》。那幾年他同時還監製了十五部電影，忙得喘不過氣，失去方向，三年前決定遠離成名的壓力，離開香港。

陳可辛在美國重新起步的心情早已反映在《甜蜜蜜》的故事中。

《甜蜜蜜》述說兩個大陸人到香港、紐約的故事，時間從一九八五年貫穿到一九九五，陳可辛眼中「香港最好的十年」。

一直就想拍個移民題材的故事，來反映香港人「無根的狀態」，他說，「從十年內香港發生的諸多大事，如一九八七年香港股票大跌、一九九五年鄧麗君驟世，觀眾看電影時會想到那一天的感覺是什麼，和戲裡人物產生一種共鳴。」

飄泊的民族

陳可辛的家族也有個四處為家的飄泊故事。祖父是泰國華僑，一九五一年爸媽響應「新中國新希望」運動，「回歸祖國」。一走，在泰國的基業被沒收，到了中國才發現自己不是真正的中國人，又因為加入共產黨，回不了原居地泰國，只好逃到香港，生下他這一代。

對許多中國人而言，「香港從來不是終點，」他說，中國人幾百年來跑來跑去，香港就是中國人跑來跑去中間的一個中途站。劇中鄧麗君的形象、歌聲不時出現，「流離」的象徵意義也非常明顯，這位紅遍亞洲的歌星，在台灣出生，一路紅到香港、大陸，後來在日本成為國際巨星，在台灣、香港都有家，在法國住過，最後卻死於泰國旅遊途中。

這樣一個中國人從舊大陸到新大陸的故事，不但讓《甜蜜蜜》得到一九九八年台灣金馬獎、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還入選亞太、東京、溫哥華等影展。名導演史提芬史匹柏的明星太太卡普蕭，就是看了《甜蜜蜜》而邀請他到美國拍片。

走入時光隧道

拋掉成名的包袱，來到美國，陳可辛彷彿重新呼吸到清新空氣。「原來只是想放假一、兩年，但得到的比我需要的還好、還多，」他說，在這裡沒人認識你，大家對你沒期望，不用管身旁人怎麼講，他形容，「好像走進時光隧道，回到拍第一部戲的心情。」

「好萊塢資源很多，但我不太需要。因為我拍的是文藝片、不是動作片，給我太多錢也沒有用。」美國拍戲成本比香港貴八倍、十倍，但美國電影公司的反應卻是，他這位導演怎麼這麼便宜。

不過，「精緻」向來不是稱讚香港電影的形容詞，為什麼陳可辛能在藝術、商業之間成功遊走？

「香港電影一向很像『孤兒』」，他說殖民政府對電影業不聞不問，「這樣也好，使得香港導演都很市場導向，因為如果戲不賣錢明天就不用拍。所以來美國很能適應，只要對市場負責，基本上大家講的是同樣『語言』。」

剛在美國上映的《情書》，由史匹柏的電影公司「夢工廠」投資，女主角是史匹柏的太太卡普蕭，故事改編自同名暢銷小說，說的是小鎮書店的女主人和年輕大學生之間的一段忘年之戀。但在陳可辛的堅持下，加了小說中原來沒有的角色，一位從高中時代就暗戀女主角的小鎮消防隊長，他覺得和《甜蜜蜜》的味道很像，男主角愛慕對方二十年但說不出來，「很中國人的感覺」。

美國洛杉磯時報的影評專欄說，《情書》主要演員在陳可辛輕快又銳利的指導下，整體表現非常突出，陳可辛的才華在「把一股迷惑又衝突的激情，表現得幽默又嚴肅。」

突破愛情片窠臼

「在好萊塢工作，千萬不要以為劇本不能改，一定要說出你對角色的想法、你的影像感覺，他們才知道你的想法比他們之前談的導演要好，」他說。

身處好萊塢，陳可辛卻努力跳出好萊塢愛情片的窠臼。

正常好萊塢電影結局一定是男女主角抱在一起，「你相信我，就是他們看《甜蜜蜜》，一定也會問，兩人最後為什麼只是笑，不抱在一起？」陳可辛說，「需要很多很多的溝通，開很多很多的會，這和中國人的教育文化性格差異很大，我們只會做不會講。」

《情書》之後陳可辛已在籌備幾部劇本，其中之一是改拍他的舊作《金枝玉葉》。經過這些努力，陳可辛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他身在好萊塢，但仍然可以拍不那麼「公式」的美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