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敦煌石窟有一面「投身飼虎」的壁畫,故事來自《金光明經》第四卷「捨身品」:描述釋尊前生薩埵那王子,有一次和國王與兩個哥哥出遊,見到懸崖下一隻生下七隻小虎的母虎非常虛弱的匍伏著。三王子凝視即將餓死的雌虎一段時間後,從懸崖跳下去,倒在雌虎面前,雌虎對充滿慈悲心的王子卻不動聲色,王子以為老虎衰弱得無法動口吃他,就用銳利的竹子切割自己喉嚨而死。三王子死前說,「肉體不過是糞袋,對自己的生活沒有任何用處,現在我要把自己的肉體用在有意義的事上,如此,肉體將會成為我度過生死大海的船了。」
好生惡死,人虎皆然美學教授蔣勳在《美的沉思》書中闡釋,投身飼虎哀憫的人生,是將人與虎並列,等同看待眾生,因為人與眾生一樣,有超脫不掉的生死問題,三王子用最慘烈的方式,直指生命的有無,是在大悲哀與大傷痛中,要人頓悟生命的空無與幻滅。
事實上,佛教之所以有這樣的故事,正是認為人與動物並不存在本質性差異,在追求慾望、苦惱和自我為中心上,人類和動物並無不同,因此要人把慈悲普及到動物身上,當然,這是很不容易的事,也只有釋尊能用自己換取老虎的生命。
由這樣的觀點看來,過去不論是武松打虎,或中國人利用老虎身上器官治病,或吳承恩在《西遊記》第十三回描寫一位雙叉嶺獵戶,為救唐僧,手執鋼叉與嶺上的斑爛虎力鬥,其實都是身為生命總有好生惡死的不得已舉措。
尤其在臻芒草萊時代,人不時受虎威脅,更無法閃避在自己生命與其他生命之間做一個選擇,「猛虎潛深山,長嘯自生風,人謂客行樂,客行苦傷心。」「北山虎有穴,南山虎為群,目光如電聲如雷,倚蕩起伏山之垠,百人一飽不留骨,敗衣墜絮徒紛紛,空谷絕樵聲,長路無行塵……」在這樣的情形下,為了自衛,武松出手打虎,實在是最自然不過的事。
徒手禦虎真英雄只是,後來的人虎相爭,已非防範猛虎食人,比如國際保育團體拿十幾年前台灣人殺老虎的錄影帶,指控台灣今天仍是野生動物的黑洞,雖然保育團體這樣的行為可議;但不可否認,錄影帶裡人殺虎的目的是創造一場「殺虎秀」,為的是標售老虎身上的寶,和古人徒手禦虎的氣魄豈可相比。
現代武松放走老虎,不只是因為「一紙國際公約規定」,而是到了今天,倚仗著科技,人口大量增加,自然萬物輕而易舉被人類壓倒,老虎岌岌可危,此時再去打虎,贏了,也只有勝之不武差堪形容。
不管藝文界新編的武松,是否能讓武松的生命隨著時代、觀念改變而更加豐富;當人們再不需要為生存時時與自然搏鬥後,現代武松是否偶爾也會懷念自己有過為了生存尊嚴,赤手空拳與老虎奮力搏鬥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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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傳遞保育觀念,台大西田社上演的「新武松」,劇中武松一改打虎英雄的形象,放了老虎。(薛繼光攝)